让她降落+6番外 作者:宫商徵(晋江2013-12-27正文完结)
方瓷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中”的灯依旧亮着。
“先吃点东西吧?”方瓷将保温桶里的东西拿了出来递给林晚清:“师母?”男孩的眼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恳求,林晚清勉力一笑,接过来慢慢嚼了几口。
“釉?”秦釉眉间打结,推开了方瓷递过来的食物,走到手术室最近的墙边靠着。
方瓷还想说什么,却见林晚清朝他摇了摇头。
死寂的沉默再度蔓延开来,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时不时折磨着三人的神经。林晚清将几乎没动过的饭菜放到一边,空洞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时针缓慢地爬行着,就在秦釉觉得自己快要被折磨得发疯时,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面色疲惫的医生摘下口罩,秦釉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听着他宣判:“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往后踉跄了一步,秦釉抖着唇喃喃问道:“这什么意思?”
“对不起……”医生再度凝重开口,扒下秦釉的手离开。
秦釉缓缓摇头:“不……我不信!”身边,林晚清的身影飞也似地奔进了手术室,秦釉回过神来跟了进去。
白色床单下,邵一弦的神色安详,就像是静静睡过去一般。
“老怪……快起来,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玩!”秦釉拉着邵一弦冰凉的手,语气颤抖却佯装调皮:“你这样小心师母关你小黑屋哦!我可不会帮你说好话!”
“釉——”方瓷轻轻搭上秦釉的肩膀,脸色沉痛。
林晚清缓缓抚上邵一弦地鼻息,“一弦……”良久,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师母!”
“老师!”
医护人员再次手忙脚乱了一阵,秦釉诡异地平静了下来,面色淡然地看着林晚清被推进病房。方瓷眼角微红,将似要破碎的她拥进怀里。
“呐,小瓷器,此刻有点想吐槽了!”闷闷的笑声传来,方瓷紧了紧手臂,秦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扯了个灿烂乃至璀璨的笑:“这悲了个剧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埃尔加的e小调
林晚清醒来的时候,窗外斜阳正浓。秦釉正伏在她没打点滴的手边睡过去了,病房里的沙发上,看着杂志的方瓷听到动静连忙起来查看她。
“怎么了?怎么了?”睡梦中的秦釉被惊醒,一把抓住林晚清的手,“医生!医生!”
方瓷为她毫无防备的惶恐心疼,将她半搂在怀里安抚:“嘘……嘘……没事,你睁开眼睛看,林老师没事,她醒过来了。”
意识清醒过来的秦釉看见师母正含笑看着她终于镇定下来,却还是抖着声音问道:“师母,你还好吗?吓死我了!”声音到最后完全颤抖起来,林晚清心疼地将她腮边的泪拭去,眼底也有了水光。
“对不起……”嘶哑的声音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秦釉心疼地将她的手贴在颊边,眼泪落得更凶。
“别哭啊,傻孩子……”林晚清勉力一笑,眼泪终究还是滑了下来,“要是我也不在了,你岂不是要哭死?”
闻言,秦釉浑身一震,拼命摇头,死死抓着她的手叫道:“不准这么说!您只是晕倒而已,没事的,没事的……”
林晚清将输液的手移过来,轻轻摸着秦釉的发,“我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没有他,这么多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过下去……”苍老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怀念,林晚清朝方瓷和秦釉温和笑道:“他舍不得留我一个人的,他一定会来接我。”
语气里的笃定和决然让秦釉泣不成声,方瓷的眼眶也不觉发热,他不曾经历过生离死别,亲情单薄,遇到秦釉之前也一直感情淡薄,此刻不知如何应对。
“傻孩子,哭什么呢?”粗糙的手心沾湿了泪,林晚清叹了一口气:“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担心你,但是现在,你有了方瓷。”
“不……”秦釉摇着脑袋泪雨纷纷:“别丢下我,求您,别丢下我!”
“你这孩子,就是太死心眼了……”林晚清轻轻地敲了一下秦釉的脑袋:“也许我们不在也好,你就可以毫无牵挂地和方瓷去国外进修了。”
“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您好好的,我会好好照顾您的!别离开我!”
林晚清听着她的哭声,原本干涸的眼再度湿润起来:“孩子,你要相信,这世界上一定会有人爱你疼你的陪你走过一生的,你也找了这么久,就不要轻易放开。”
“不要……”
“方瓷,老师把秦釉托付给你了。”缓缓闭上的眼角落下最后一滴泪,秦釉歇斯底里的哭声突然拔高,方瓷慌乱中一手摁下床头的呼叫铃,一手将几近崩溃秦釉紧紧抱在怀里。
病房里很快冲进来一群人,秦釉不知何时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地靠着方瓷的胸,麻木地隔着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抢救,眼底的光一点一滴慢慢沉入死寂。
林晚清最终没有熬过那个黄昏,天边的灿烂霞光融进病房里,将她银白的头发镀上了一层金色,她的面容安详美好,嘴角还有淡淡的弧度,如同正邂逅一个美好梦境。
失去了乐界双璧的金大陷入了浓重的悲伤,校方更是停课一周来悼念这两位奇才的逝世。校园里遍布的黑纱以及突然安静下来的校园气氛和异国面孔的增多在秦釉的眼里,如同没有色彩的黑白默片,一帧一帧走过,整个世界荒凉得甚至没有自己的倒影。
邵一弦宣布死亡第三天,林晚清宣布死亡第二天,金大在大礼堂里召开盛大的追悼会,来自于世界各地的音乐人纷纷聚集金大。
他们的生平从来不遑多言,他们的人格也从来不需要正名。
一直面无表情的秦釉在司仪正要开口悲痛陈述灵堂上沉睡的两人对于世界音乐界的贡献时,秦釉搬了把椅子置于停灵处,在嘈杂哄乱的人声中拿出大提琴,兀自摁弦引弓。
极具冲击力的两个音部让礼堂里的吵嚷安静了一半,秦釉闭眼,一连串铿锵有力的重音如掷地之声惊得剩下的一半也收了声。
紧接着,稠韧的音色如同袅袅炊烟缓缓升起,成片成片地随风摇曳却久久不散。属于埃尔加的悲伤一寸一寸地铺延至礼堂的每一个角落,秦釉微微濡湿眼睫低垂,白色的灯光打下来,在她的眼下投下阴影,如同脆弱的枯叶蝶。
没有大乐团浩瀚声势的伴奏,孤零零的大提琴如同雨夜里静静绽放的花,声嘶力竭地绽放着,飘渺处似下一个音符就要消失,激昂处又似裂帛之声。精准的运功,撕裂的情绪透过弓弦的碰撞一声一声直达每一个人的心脏,深沉而又悲壮的疼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辉煌的一生,甜蜜的回忆在弓弦来回之间流转,最后剩下的莫过于后人无尽的哀思和挥之不去的惆怅。这曲令闻着落泪的挽歌足以道尽这两人携手走过的时光。
最后一个音符在急板中戛然而止,秦釉睁眼收弓,灵堂里鸦雀无声。
“我的老师曾说过……” 灵堂里的人从令人震撼的乐曲声中回过神来,压着胸口的石头像是被拿开俱是松了一口气。
秦釉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如果只按照乐谱演奏永远拉不出属于自己的曲调,如果一个人没有一颗纯粹的心则永远无法拉出抚慰人心的曲子。”女孩扬得高高的下巴透露出一股骇人的冷硬,凛如寒刀的眸子直直看向人群中的某一处:“老师的声誉,容不得小人玷污!”
轻轻抚棺,秦釉扭头注视着水晶棺里的两位恩师,良久,收琴,一步一步迈出礼堂。
人群之中的方瓷握紧依旧还在不停颤栗的拳头,心里的悸动久久不能散去。
釉,这就是你真正的实力么?
“那就是邵新收的学生么?”前排有着欧美轮廓的男人结结巴巴地用着英语询问身边的校理事长,显然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自从杜普蕾陨落之后,我从未见过还有谁能将埃尔加演奏得如此……如此……”直摇头的外国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得深深喟叹:“但愿这个天才不要像杜普蕾一样,她的琴声中有太多绝望的感情……”
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语句被方瓷一字不漏地抓住,最后一句话如同一个重锤,给予他还未恢复的心脏又是一击,男孩不由得脚一软,旁边的同学好心地扶了他一把,担忧地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
当年,杜普蕾的一曲惊艳整个音乐界,都说埃尔加的e小调里的悲伤冥冥之中似乎是对杜普蕾本人的怜悯。
那么,他的釉呢?
作者有话要说:
☆、疼痛的感觉修复不了
葬礼那天,下着暴雨。
洇湿的白色菊花铺满了墓地,冰冷的大理石上,是相依偎的两人苍老却甜蜜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的沉痛气氛让人缄默,秦釉站在人群的最前端,黑色的纱裙裹着单薄的身躯,脆弱如同纸片。
雨势不减,人群渐渐散去。铅灰色的天空压得低低的,迫近寂静的墓园,像是要将紧绷的情绪压碎。
“秦釉……”天色越来越暗,晏殊有些担忧地看向女孩一动不动的背影,“节哀……”低沉的声线很快被雨声掩去,季子绵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眼睫颤了颤,嘴唇微动却还是没说什么。
“秦釉,你现在这个样子只能让亲者痛仇者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两位老师在天上看着呢!”晏宴轻哼,脸上挂着冰冷的笑,直直盯着前方的墓碑。
方瓷上前,轻轻握住秦釉冰凉的手,“我们回家吧?这几天你也累了,嗯?”温柔的语调像是软软的羽毛拂过心头,秦釉扭头,空洞的视线渐渐将方瓷憔悴的脸聚焦,不由得心下微颤,便点头应予。
这个晚上,美人很贤惠地煮了一大桌的菜,包括老爷最爱的红烧肉。暖黄色的灯光下,美人些许模糊的脸部轮廓柔软再柔软,暗金色的眸光流转,如同腻人的蜜糖,秦釉傻傻看着他为自己夹菜的温暖表情,甚至忘记了下筷。
“怎么?没有胃口?”方瓷放下筷子,轻轻抚上她苍白的脸,眼底的忧虑尽显。
“方瓷,你真好……”近乎喃喃的呓语让方瓷微怔,印象中这还是秦釉第一次正经地叫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为这难得的第一次表示惊喜就听见她继续说道:“方瓷,我好怕……好像每一个对我好的人最后都会离开……”
方瓷看着她涣散的瞳孔,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不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秦釉死死拽上他的胳膊,将脑袋埋在他的肩头,眼泪一滴一滴烫伤了他的神经:“我知道我没那么好,我知道,我也没那么贪心,真的,只要一点点暖,一点点……一个拥抱,也好……我真的不贪心,我也值得的,对不对,对不对?”
方瓷将她搂进,语调也控制不住地哽咽:“值得的,当然值得!我的釉值得最好的!”
“可是,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
难道真的要拿走她的一切,才能开心?
秦釉被请进理事长办公室的时候,表情依旧木然。上了年纪的睿智老人扶了一下眼睛,看着女孩脆弱的样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秦釉,我们知道你和二老的感情,但你这样,两位走得也不安心啊!”
秦釉低头,愣愣盯着面前光滑的楠木桌面。
理事长再度叹了一口气,递给秦釉一份文件:“二老的财产按照遗嘱,一部分捐给了慈善机构,剩下的都留给了你。”
秦釉像是没听见,依旧一言不发地垂着头。
“邵老生前提过想让你去维也纳进修,秦釉,要不换个环境,去国外看看?”
秦釉眼波微动,语气里藏着颤抖:“老师还有说什么?”
“他一直和我埋怨你不肯出去进修,他也知道你是不放心他的身体,不过那个老家伙,明明是抱怨的语气,却炫耀得不行……”带着怀念的声音随着女孩颤抖的幅度慢慢沉下去,理事长暗暗心疼,又将一份文件递给了秦釉:“很多音乐学院给你发来了邀请函,奖学金都很丰厚,也有一些乐团表示愿意聘任你,这些资料你拿回去看看。”
“恩,谢谢。”木然接过文件转身离开,手握上门把的时候,秦釉听见理事长沉稳却冷硬的声调:“学校已经将唐语沁开除了,她的行为带来的影响,已经不是金大师生所能忍受的。”
凌乱的发随着垂下的脑袋稍稍下倾遮住了眉眼,秦釉动作稍顿,从胸腔里艰难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眼前像是有一片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雾,她茫然地前行,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她这一生似乎都在寻找,就像一直漂泊在空中的风筝,想要寻一个可以降落停靠的怀抱,可是每一次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的归处到最后都轰然倾塌,她再次流离失所。
曲折的楼梯像是没有尽头,秦釉一步一步踏下,“哒哒”的脚步声在空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