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晨也许 by 陶夜 (虐心+he)

　　许是他语气太严厉，明晨抬眼看他，半晌，才慢吞吞道，「……小汐昨晚，想拿剃刀割破自己手腕。」

　　浩风身子一震，惊愕地瞪着他。

　　明晨勉强笑一下，用手托着额头。

　　「……」

　　「……浩风，我到现在心脏还在狂跳。」

　　「……」

　　「你说，我该怎么办？」

　　浩风默默在他身边坐下，片刻，开口，说的却是不相干的话，「已经有差旺的消息了……」

　　明晨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一次出乎我们意料的容易，有人在后头釜底抽薪，我觉得脱不了明远的干系，还有那个沈兆文，以他的位置，你父亲很难招架。」

　　「……」

　　「……你准备怎么办？」

　　「……」

　　浩风叹口气，站起来，「……这件事不急，你先顾童小汐吧，我走了。」

　　明晨坐着不动，望着眼前的酒杯发呆。

　　浩风摇摇头，出门去，想了一想，向楼上走。

　　秉辉正推门出来，表情有些异样，向他身后望，似是在找明晨。浩风摆摆手，「还在下头呢！」秉辉欲言又止，浩风没注意到，只擦过他进房里去，一边问，「童小汐睡着了？」

　　「睡了一会儿，也快了。」秉辉含蓄地说。

　　浩风望着床上的身形，沉思一下，忽然对秉辉道，「你先出去！」

　　秉辉有些愕然，略一犹疑，还是返身出去了。

　　浩风走到床边，低头看若汐。看到那张瘦脱了形的面孔，不由抿紧唇，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推他。一下没动静，又用了点力摇两下，眼见着若汐表情微变，有些难过的模样，缓缓张开眼睛，有点迟钝地望着他。

　　「……清醒了？」浩风低声问。

　　若汐怔怔看着他，视线恍惚，良久才疲乏地点点头。

　　「听说你昨晚想自杀？」浩风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切主题。

　　若汐连表示惊讶都做不到，面色有些灰败，沉默一会儿，把头偏开，似不想提这件事。

　　浩风冷笑，「你就那么想明晨死？」

　　若汐身子一顿，用力转过头来，死死盯着他，目光里有丝惊惶和抗拒。

　　浩风坐下来，凝目看他。

　　半晌，若汐勉强开口，声音急促，「你说什么！」

　　「我说，」浩风冷冷道，「我早同你讲过，明晨需要的是一个坚强的爱人，你若不够强就不要跟我抢他，否则迟早会害死他！」

　　若汐本已没有血色的面孔更加惨白。他凝视浩风，忽然转开头去，半晌，浩风听到他含混的声音，「……那就不跟你抢了……」

　　浩风勃然大怒，『噌』一下站起来，然而他立即看到若汐紧闭的双眼，与濡湿的睫毛。……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坐回去，努力克制，看着面前少年的侧脸。

　　他没有想到会这样严重，是什么消磨了当初那倔强少年的勇气？他一直觉得明晨看轻了童若汐，觉得童若汐骨头够硬，该能承得起可能发生的事情。

　　……若汐细瘦的手露出被单外，微微摊开着，看起来毫无生气。

　　……看起来那样似曾相识。

　　浩风有些恍惚。

　　「……你有没有看到明晨身上的伤？」他轻声问。

　　「……」

　　「……你该仔细去看一下。若你真想死，就向他请教。……明晨学医的，他最知道哪里割下去会致命……你去看看他手臂上和腿上的伤……那时候……动脉全部切开来……」

　　若汐身体动一下。

　　浩风没看到，他回忆起以前的事，面上有些变色，「……明晨现在身体里的血最多只一半是他自己的……」

　　「……为什么？」

　　浩风抬头，对上若汐惊怖的目光，「为什么？你再想死啊，你再试一次，就知道为什么！」

　　若汐想到什么，不再开口，咬紧牙，目光脆弱而迟疑。

　　浩风心里忽地有点软，「……小汐，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真的会要明晨的命！你自己想想，他会怎么样？……以前赵景颐是那样的，现在你又变成这样，明晨会怎么想？他会认为全是他的错！为什么他会拿我当你的挡箭牌？因为他怕！他怕得要死，他防来防去结果还是这样，他已经恨得想杀死自己，就算你活着他都不会放过自己，如果你死了，你自己想想他会怎样？……我不信你宁愿他死！」

　　若汐下意识地，微弱地摇头。

　　「嘎？你是不是真的想他跟你一起死了就干净了？」

　　「……不是的。」泪水顺着眼角向下淌，若汐拼命睁大眼，瞪着天花板。不是这样的！

　　「……我拜托你！就算救他一命，请你撑一撑好不好？」

　　若汐泪流得更凶，气喘声噎，呼吸急促起来。浩风兀自在发狠，要过一会儿，才发现若汐胸口一起一伏，气息微弱，发青的皮肤上浸出一层麻点汗珠来。

　　他警觉地站起来，问，「小汐，你怎么样？」

　　若汐耳边轰鸣成一片，身体开始微微战栗。

　　浩风觉出不好，不再问，直接朝外面大声叫，「秉辉！」

　　江秉辉一直守在门口，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进来，一见若汐情形，表情顿时有些紧张。

　　浩风问，「怎么？」

　　秉辉低声答，「发作了，快叫学长上来！」

　　浩风明白了，返身出门，也不下楼，只拣起手边一只金属烟盅，望楼梯上甩过去，清脆的『叮叮当当』声一路摔下去，立刻便听到下面休息室门『砰』一声响，人转瞬出现在楼梯上。浩风向后翘一翘拇指。

　　明晨不作声，直冲房间。

　　43。决然

　　浩风从未见过若汐发作。他怕碍了明晨与秉辉的事，站得远远，担心地看。这些日子都在忙着将明氏的事情收尾，以及寻人，竟是头一次过来。

　　听到若汐实在忍耐不住时发出的尖利糁人的惨叫声，连一向冷血的他都面孔铁青。怪不得小然只看过一次，便不敢再来，只知道躲着掉眼泪。他不知道若汐会痛到什么程度，咬着厚厚纱布的嘴唇都磨破出血，顺着嘴角淌到面颊上，仿佛一张白纸点上腥红，触目惊心。

　　浩风全身僵硬，待若汐挣扎到无力昏死过去，如一具惨白的尸体摊在那里，他已经几乎喘不过气。那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长得仿如几百年，生死煎熬。

　　他错了！小汐可以选择结束这一切。

　　明晨头抵在床边，不动也不作声。

　　浩风心里发苦……这样……这样……若注定没结果，死也许确是更好的选择……可是明晨怎么办？他越想心里越凉。

　　「……晨，」他慢慢走过去，将手放在跪在床边的人肩上。明晨一动未动，浩风却透过那萧瑟无力的肩头，发现一丝绝望。

　　他木然看着紧闭双眼的若汐，完全变了一个人的，形销骨立的童小汐。

　　秉辉也紧张，但还够冷静，他一直在密切注意若汐的情形，记录比对数日来各次发作时与间中的心跳血压呼吸脉搏数据，凝眉思索着。

　　「……这样不行。」

　　秉辉听到浩风喃喃说，他抬起头来，表示赞同，「学长，这样确实行不通！」

　　明晨没回头。

　　他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若汐再坚强，他的承受力也是有限的，强烈的反应已经开始对脏器产生影响，而太剧烈的疼痛正迅速消耗他的体力与精力……小汐迟早会垮掉……

　　「学长……」秉辉迟疑着，「学长……我有个想法……」。

　　浩风敏感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也许有一个办法……」

　　明晨抬起头，目光阴郁平静，并不激动，「什么办法？」

　　「班克莱实验室合成的PCT剂，学长还记得吗？」

　　明晨慢慢点头，「普斯普剂改成的那种？」

　　「对对，学长记得吧，那种药剂的一个最大特性，就是使用者会产生痛觉缺失和感觉缺失，而R28最致命的地方，其实很大程度是因为剧烈疼痛会导致一系列连锁反应，而且普通止痛药对它无效。」

　　「你是说，用PCT来抑制R28。」

　　「没有人试过，但我仔细想了又想，反正……」秉辉顿住，过一会儿，才说，「……不如试试。」

　　浩风眼睛一亮，「既然有办法就快做啊。」

　　明晨看他一眼。

　　「怎么了？」浩风不解。

　　秉辉有些迟疑，轻声解释给他听，「那种药剂没有人用，也是因为不合格……对心脏有副作用。」

　　……

　　浩风不语。如果是个保险的好办法，明晨不会这样沉默，究竟危险性有多大？三个人一时都不作声，怔怔看着安静躺着的若汐。半晌，秉辉似拿定主意，沉声道，「学长，我仔细考虑过了，这件事有风险，可是小汐胜在原先的身体底子好，他不是病人，只是要戒断。用PCT肯定会有副作用，以后的心脏……可是单是心脏有问题，总比现在这种情形强。用PCT的话，他说不定……可以撑过去的……」

　　明晨呆呆地看着若汐的脸，心思翻腾。

　　秉辉说得对。他大胆，但有道理。可是，无论怎样对于小汐来说都不公平。不然，就死。侥幸不死，可能也会一辈子背着病，永不能像完全健康的人一样。

　　他知道该怎么决定。

　　可是暴躁的怒气逐渐升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晨倏然站起来，周身散发冷冽阴鸷的气息，他一声不吭大步走出去。

　　秉辉不安地望着他背影。

　　浩风闭闭眼，他已经知道明晨会如何说。他朝秉辉点点头，「就照你说的去准备！」随后快步跟出去。

　　明晨果然站在走廊上，阴沉着脸，看到他出来，张口便问，「差旺在哪儿？」

　　浩风顿一下，问，「你找他做什么？」

　　明晨冷冷道，「陪葬！」

　　浩风凝眸看他，目光闪烁几下，过片刻才回答，「差旺的事情我来处理……他背后的人呢？」

　　明晨扫他一眼。

　　浩风叹口气，「算了，其他我不插手，你自己决定。至少童小汐，秉辉说了有办法，我对他有信心。……你当心自己，不要乱了方寸！」

　　明晨瞳仁里的火光渐渐淡下来，目光渐趋平静，良久，淡淡问，「你知道什么？」

　　「不是我知道什么，而是我们有什么还不知道！你从明远那里回来之后，我们的人继续跟着沈兆文，没想到路上出了一起小车祸，等再追上去，就跟丢了他。」浩风看到明晨皱起的眉，也点了点头，「没错，他失踪了。这里面一定有古怪，我觉得，明氏的事肯定是他跟明远联手，因为我们中途插进去，他们尾巴收拾的不算利索，受了点损失，但现在是怎样，我还没有看明白……难道他与明远内讧？」

　　明晨沉默着，一时没有作声。

　　若汐一直沉在恶梦中，汗水浸透全身，惊怖莫名，心脏突突跳。意识好像被一只手用力拖进暗河深渊，离光亮的地方越来越远。他总是觉得痛，那河水似有锋利的刃，割遍全身……朦胧中听得有人远远地叫他。

　　「……让他醒来。」

　　「一睡着呼吸便不好。」

　　「小汐？」

　　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拉住自己的手，用力往上扯，若汐拼命睁开眼，看到眼前一丝亮。疼痛的感觉忽然潮水一样退去，改变成晕眩，视线所及到处都在晃，嘴里干涩发苦，全身虚软无力。若汐觉得醒来的感觉越来越糟，可是，睡着也痛苦。

　　这个时候只希望灵肉快快分开，这样一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只剩下痛苦，实在不想再要。他那种呆滞的样子，在旁边的人看起来，也就像一个没了灵魂的躯壳，眼珠迟钝地转动，目光空洞，没点活气。

　　明晨轻轻抚摩他的手，小声问，「小汐，好点儿吗？」

　　若汐半天才反应过来，微微点头。

　　明晨垂着头，有点发怔。若汐的手握在他掌中，他就抚弄宝贝似的，小心地摸索着那细长的指头，一根一根，揉捏着。

　　好久，他听到若汐沙哑地开口，语气疲倦而平和，「……明晨，是不是我快要死了？」

　　牵在一起的手震动一下。若汐抬眼看，正好明晨也抬头，两人视线碰在一处。明晨有些黯然，却并没生气，只很冷静地说，「不是。」

　　若汐看他半晌，忽然微笑起来，「……骗人！」

　　明晨将他手抬起贴在颊边，过一会儿，认真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的时候可多了！若汐浅笑着看他，慢慢将视线掉开，望着天花板。出乎意料，心里格外的平静，他长长吁口气，说，「我死了以后，你要让我跟叔叔婶婶在一起……阿简也是一个人，让他也跟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