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将 作者:红花2
如果这把刀不能插进那禽兽的胸膛,那么她愿意插在自己的心上。
可惜她已经做不到。
符孑的巨掌劈在她手腕上时她只感觉到一点迟钝的痛。
随着刀落地地轻响,她体会到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绝望……
……
如果这个时候没有响起那一阵由远而近的喧哗,没有从中传来那个透着清冷的声音,她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听说蜀王新得了许多好东西,怎么都不叫小侄来见识见识?”轻快愉悦的声调,就好象这庭院里的狼藉血腥不过是幻觉。
弘华努力了很久,才找到了他的脸。
明亮得……像阿骥一样的笑脸。
那样的明亮,似乎驱散了她脑中的混沌,让她重新看得清东西。
“呀!红将军怎么也在这里?这是怎么了?蜀王,看来得容小侄先送将军回去,才能再来作陪了。”略低下一点,依旧舒缓的语调。
说话的同时,解下外袍裹住弘华,横抱起来,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理会惊怔后强忍着沉默怒视的符孑,大步离开。一背过身,眼中立刻闪出犀利的暗光,扫向仓皇赶来的兵卒们。
兵卒们骇然,下意识让开一步,又不知所措地看看庭中默立的符孑。
这一会儿功夫,李图已经抱着弘华到了曲廊里。
一步不缓,径直出宫。一路上,不断有护卫兵卒围过来,却被他气势所迫,又没有得到命令不敢妄动,只得眼睁睁看他大步流星地穿过。
弘华神经紧绷,看看左右黑压压的人群和刺目的刀光,又看看上方李图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的脸。
转眼二人已出大门。
李图毫不缓步,也不回头,忽然起脚将近旁一个惊惶的马卒踢翻,把弘华紧紧一抱,跃上马背,即刻纵马一嘶,从人丛中冲了出去。
震耳的呼喝喧嚣很快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李图也不回头看是否有人追来,只直视前方,策马狂奔。
弘华被紧搂着,贴在他胸前。
透过衣裳听到他清晰的心跳,忽然痛惧全去,只觉得心中一片安宁。
她努力抬起头,看着上方李图的脸上紧绷出的笔直线条,和他抿成一线的浅红嘴唇。
“为什么?……就不怕……?”弘华的声音微弱得让她自己都不确定李图是否听得到。
李图没有说话,直望前方的视线也没有一丝颤动。
就在弘华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而疲惫地垂下眼睛的时候,他稳定却又低得仿佛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声音忽然在上方响起:
“你是我……军神将,任何人……都不能动你。”
弘华唇边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卸下最后一点力,静静靠在李图胸前。
虽然身后渐渐响起了逐渐逼近的追兵声,她却一点也不担心了。
再奔出五里,羽箭破空声已经近在耳畔。前方忽然奔来三骑,正是王八章和他手下参将。
一见大惊,不及多问,王八章大骂一声,三人立刻挥刀奔到其后相护。
又出五六里,终于到了红军据地。李图策马急急入,守军虽然匆忙布战却也有了准备,追兵全数挡在关前。
继续驰入大营,李图抱着弘华飞身下马,还未及入帐,花笃平夫妇已经迎了过来,立时震怒。
李图不待他们开口,变沉声喝道:“唤军医令!”
这时游饲云等人也赶了过来。
包裹的袍子已经松散,游饲云依稀看见其下碎裂的衣裳、殷红血迹和可怖的伤口,一时惊愕呆怔,一向宁静无波的脸上跟着风云色变。
他影动电移,手中玄玉枪嗡然鸣啸。
“游将军!”开始进入半昏迷的弘华竭力大喝,实际却微若蚊吟。
游饲云硬生生刹住身形。
弘华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焦距,想对上他的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涣散。她没方向地往旁边望了望:“崔子……什么也不许做……也不能让兄弟们知道!”
崔子纹丝不动默立在地,深黑的双眼象宁静的大海,下面却仿佛滚动着巨大的风暴。
不过这些弘华已经看不清了。
弘华强抓住最后一点神志,努力想坚定地说话,但她的声音却因为药效而庸懒绵软,带着一种奇怪的声调:
“我没出事……让我自己来。早晚,我会让他知道……他闯大祸了……”
最后一个字没有发出音她就沉入到浓浓的黑暗中去了。
……
醒来的时候好象是黄昏。
帐子里没有人,只是她一动守在帐口的崔子立刻过来了。停在离榻一米远的地方,默然看着她。
“我没事了。”弘华坐起来,尽可能精神地对他笑笑。
崔子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能杀他。”
弘华默默看着他,然后笑了:“不用你。”然后慢慢转头从窗口望着外面暗红的天空。
很久之后她缓慢轻盈地说:“我第一次想杀的人……应该死得……很凄惨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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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吓人的名头果真不是捡的,连治药也这样精通。迷药的遗留症状已经完全消失,左臂的伤一上了药立刻感到清凉酥麻,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立时去了大半。
“需得好生教你一些医理,”养九灵慢慢把她伤口包裹妥帖,“看你乱下这刀口,再斜一分深半点就损着筋骨了。”
弘华眨不眨看着他的眼睛。
早些游饲云一身戎装跑到她这儿呆了短短两三句话功夫,那时他温醇优雅的双眼里也是藏着这样深深浓浓的疼惜。
这动荡的年头,人命贱如蝼蚁。这种被怜惜珍宠的感觉教她心头温暖,残留的恐惑惊悸也被冲得淡了。
弘华轻笑:“师父在心疼我?”
养九灵不搭理,动手收拾药箱。
“那师父要教我报仇的法子吗?”
“不,那是你的事。”
“好。”弘华乖巧地笑着,“我自己动手。”
养九灵只微笑看她,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师父,”弘华清凉的目光仿是安慰,“我现在懂了,这世界里还有许多我担不起的危险、考验。所以,以后我会更用心求学,更贪生怕死,到……我有资格,直面一切令我惧怕的。”
养九灵看了她片刻,伸出手慈爱地轻拍她的头。
无论多小的孩子,总会,总会长大的。
。
第三天,仍然没见李图的影子。
事情有多严重,不用人讲,她也完全能估计。
她刚醒来不久就发现,大营已经趁夜撤出四十里。这三天她被紧守在大帐里,但除了游饲云那天的匆匆一探,没有任何将领来探望过,连赵云娘的私调小队都出营了。
离开花园前最后一眼,符孑激怒如狂的眼神在脑中闪过。
弘华咬了咬牙。
指望那疯子大事为重怕是不成,一定是扯破脸了。
两边军力紧密交缠到眼下这当口,任何一方的动摇都会让局势不可收拾,尤其对根基未定的红军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
符孑并不是掠食场里最强的大兽,他还没有余力随心所欲宰割羽翼初丰的红军,但他却能把红军送到凶饿的刀爪剑齿之中,让他们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当日子夜,又有紧急战报,驻营的花笃平急欲出战又怕主营空虚,左右已无将可派,正踌躇间,甲胄整肃的弘华沉步进帐。
“红花在此,将军去吧。”
花笃平见她不由一愣,欲言而疑。
弘华瞟了一眼案上军图,稳稳直视他双眼:“请将军指点近日军情。”
花笃平看她片刻,轻一点头。
就着军图一番讲解,弘华一时不语。
直到掐痛手心,弘华慢慢松开拳,抬头对花笃平道:“事到如今将军此战耽搁不得了,请放心去吧,主营交给我便是。”
再微一簇眉:“不过……将军此战恐无胜算,再待王主命怕已不及,我欲今晚后半夜便将主营撤出思宁关,可当?”
花笃平惊讶地看她一眼,神色慢慢转为凝重,最后猛一点头:“全托与你着,这便遣令兵通告各部吧,我们关口再见。”
说完一掌拍在她肩头,即刻捉刀出帐。
即时点兵拔营,刚出十里便见身后火光冲天。夜里忽然天降大雨,倒是作美,得以消弭痕迹,避开四方耳目,顺利撤出了思宁。
天色大亮到得东来集,与早得了消息的宛云忠一部会合,打退了追兵,总算抢到一处要地,扎下大营,得了片刻的安稳。
那疯子比她想得更癫狂,心知合作已破,索性一心置他们于死地,情势真容不下半点乐观了。
待到午后,最新战报送抵。弘华将那几十个字反复看了半天,默立廊下。
宗唐果然借机破网了,而且打定主意要永绝后患。
弘华心里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恐惧。
从军以来虽然危难不断,但红军一直在不断壮大,可这次的功亏一篑却让她感到灭顶之灾的恐慌。即使知道历史的选择,还是不能让她安心。
抬头看到破损的廊边结着一个大蛛网,粗而亮的银丝,结成一个完美的形状,却被刚停的暴雨打破了大半,晶莹的雨珠挂在蛛丝上随风晃悠,闪着耀眼的光芒。
养九灵走到她身后,也一起看那蛛网。
“可惜了……好美一张网。”
养九灵语调轻松:“不妨事,网破蛛在,总可以另结一张更大的网。”
弘华目光微闪,往廊外走出一步,看着方晴的天空:“对,更大的……不仅能网住漫野虫萤,就是天上的苍鹰飞龙,也休想逃脱。”
。
当夜,花笃平就回营了。
弘华带着身边的五百虎贲军转战西线,路上两遇小战,一战败再战捷,但不敢恋,即刻西退。
过密云山时却碰上了李图。
李图看看她一身金甲:“伤……好了?”
弘华轻松一笑:“军旅之人,一点小伤有什么大碍。”
便各自遣部下两边先行,两人并鞯山头。
弘华侧头直勾勾看着他脸。
李图微一挑眉:“有话说?”
“没什么。”弘华眼睛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他脸上,“那天你入宫前已让八章急告各部撤出备战,就是说你早料到有今天,为什么还冲进来救我?这……不像你的性格。”
李图轻笑,驱马半步,看着山两边各自蜿蜒下行的队伍:“红花,你真的很清楚我吗?”
弘华顿了顿:“为我一人功亏一篑,甚至有破军之祸,这样的代价,你舍得?”
李图依然远眺前方,轻轻慢慢地:“……舍不得……”
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或许你没看错我……也未必全对。城池土地我可以丢,可以再夺回来,但真正随我打天下的同伴,我绝不轻舍。”
弘华默了半晌:“谢谢了。”
李图回头。
“谢谢你救我,”弘华粲然一笑,“也谢谢你把我当成同伴。”
李图不知怎么略略失神,然后微侧开头,淡淡一笑。
“要去与借羽会合吗?”
“原来这么打算过,不过现在看王上的心意……果如所料。”弘华笑中略带上一丝狡黠,“其实三天前得不到王主下示,红花已经擅令虎贲军回调,这便还是去莲花寨会合好,恭待主驾。不知王主可有别训?”
先斩后奏。
李图看她一眼:“将军真是……聪明。”
“不敢。”弘华谦虚着,“只要王主记得在下才智远不比杨修也就成了。”
李图淡淡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道:“去吧……”
“红花告退。”弘华略一行礼,转鞍下山,很快追上她的部队。
“将军,”吊在最后等着的崔子迎上来,迟疑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我们真的就这样退了?”
弘华看看前方:“打又打不过,不退还待怎的?”
“我……”崔子看看她,硬掐下话头。
“你?”弘华微笑,轻轻摇头,“用你的命换他的命?……我舍不得。”
崔子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