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梅次故事





缪明,把文章看得命根子似的,几乎有点偏执狂,会因小失大啊! 

崔力像是看出朱怀镜不太领情,却仍想把人情做到家,说:“朱书记,我常 
来梅次,发现你在梅次各级干部中威信最高。” 

朱怀镜忙摇手道:“可不能这么说。” 

崔力这话可真是犯了大忌,也许他在任何领导面前都会说这种话的,其实很 
愚蠢。朱怀镜甚至想玩个幽默,提醒崔力在缪明面前说这话,就得把“最高”改 
成“很高”,因为人家是一把手,理所当然威信“最高”。 

这时,崔力只得说明白了,“我很想在你朱书记分管工作方面,找个新闻由 
头,写篇好文章。朱书记,你真得替我出个点子。” 

朱怀镜昼往后靠着,选择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而眼睛却只能望着天花板了, 
“感谢你,崔力。我只是在缪明同志领导下,分管地委工作的一个部分,要说取 
得什么成绩,也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我可不敢贪天之功啊!” 

“你朱书记就是谦虚。”崔力说。这时,朱怀镜端正一下身子,很严肃的说 
:“这样吧,如果你有兴趣,有这第两条线索你可以考虑一下。一是我们地委班 
子团结一心,形成合力,副食全区人民全面开创工作新局面。这里面很有文章可 
做,最重要的是缪明同志做为一把手,当好班长,善于协调,使整个班子达成了 
高度团结。二是我们地委高度重视干部队伍建设,特别是加大反腐倡廉力度,进 
一步提高了干部队伍的整体素质。” 

崔力说:“行行,这可是两个大题目啊。” 

朱怀镜不聋不傻,当然知道梅次恰恰是领导班子不团结,群众对腐败问题的 
意见也很大,可他并不是故意逗着玩。他的确是大局着眼,想让崔力从正面报道 
这两个问题,也好消除某些负面影响。有时候报纸就好比印章上的字,要反着看 
的。 

听朱怀镜出了两个题目,邵运宏、赵一普和舒天也是点头不已。他们虽然天 
天跟在领导屁股后面,却很难弄清领导间的纠葛、恩怨,以及很多事情的本源。 

他们哪怕就是感觉到了真相,一般也不敢作出客观的判断,宁愿想念自己看 
花眼了。这些人通常是最想念领导的一群,因为他们往往用领导的脑子在思考。 
当然如果他们是某个领导绝对信任的铁杆兄弟,也许会知道些内幕。这些内幕也 
许会颠覆他们心目中某些神圣的东西,使他们要么老成起来,要么消沉起来,要 
么阴险狡猾起来,这都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崔力本应适可而止,就此告辞的, 
却仍觉得不过瘾似的,又找了个话题,说:“朱书记,您对我很关心,我这个人 
也讲感情,不知怎么的,我自然就很关心梅次的事情了。最近我上北京,发现有 
篇稿子就是你们统计局有个叫龙岸的干部,反映地委、行署领导什么问题,快要 
发内参了。我马上同那班哥们儿疏通,稿子就压下来了。” 

“感谢你啊,崔力。不然,真会给我们添乱子的。”朱怀镜话虽如此说,却 
并不以为然。他本来就对陆天一处理龙岸有看法。想来这崔力错着这件事儿,会 
到梅次所有领导面前讨人情的。 

朱怀镜见崔力没有走的意思,又不准备请他吃饭,只好站了起来,很是客气, 
“崔力今天就这样好吗?来了就多呆几天嘛,辛苦你了,感谢你对我们地委工作 
的支持。” 

崔力便道了感谢,点头而去。大家都走了,邵运宏故意拖了会儿,留下来说 
:“朱书记,真有那么巧吗?恰好就有这么篇文章,快要发了,他就去北京了, 
而且恰好就让他碰上了。我同崔力打了多年交道了,他的话听半信半。”朱怀镜 
听了,也不多说,只点点头道:“他们就靠这一套讨吃,我知道。” 

第二十一章 

吃罢晚饭,朱怀镜靠在阳台的躺椅上养神。有那么一会儿,阳台上的光线说 
不出的柔媚,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舒畅了,心里便柔柔的,像有团湿湿的白云 
在里面缭绕。天很快就暗了,夜变得暧昧起来。窗外本是舒缓的山丘,种着些桃 
树和橘树,离房子稍近了些,白天临窗而望会感到憋闷。天黑下来就好了,见到 
的是外面真实的夜,而不至于总望着别人家的灯火。他却很少有时间这么安静地 
坐下来,想些奢侈的事情。他的脑子也静不下来,让他挂怀的事太多了。才想着 
舒畅,马上又想到陆天一了,荆都那边已来了电话,说是市教委主任段孟同志过 
几天会来梅次,要给陆天一赠送一辆新车,据说是辆最新款的别克。陆天一卖车 
助教的壮举,居然让市教委领导大为感动。他们说,怎么能让堂堂行署专员没车 
坐呢?教委砸锅卖铁,也要倾囊相助。其实教委何须砸锅卖铁?那个清水衙门富 
得流油。 

突然来了电话,香妹叫了他,说是于建阳。朱怀镜就有些不耐烦,抓起电话, 
鼻子里轻轻喂了一声。于建阳说:“朱书记好,我想来看看您,方便吗?” 

朱怀镜说:“天天见面的,还没看够?有什么事吗?没事就算了吧。” 

于建阳从不在乎朱怀镜放的轻重,重了只当是他俩关系随便,好像他们已是 
人到知己言语粗了。“朱书记,有事向您汇报。” 

“电话里可以说吗?”朱怀镜冷冷的。 

于建阳笑道:“还是当面汇报吧,就耽误您十几分钟。” 

朱怀镜说声好吧,不等那边回应,就挂了电话。尹禹夫正好从琪琪房间里出 
来,听朱怀镜接完电话,感叹道:“朱书记真是清静一会儿都做不到。当领导真 
辛苦啊。”朱怀镜没说什么,苦笑一下。尹禹夫见朱怀镜没时间同他搭话,又进 
去了。没过多久,于建阳就来了,还带了个人来。是位年轻小伙子,还提着个礼 
品袋。“朱书记,这是我的朋友,小李。”人没坐下来,于建阳先介绍了客人。 

朱怀镜毕竟怕尹禹夫两口子看着不好,就领他们进了书房,小李便递上名片。 
朱怀镜看了一眼,见上面印着“金字塔建筑公司总经理李铭”,朱怀镜心里就明 
白几层了。果然,闲话一会儿,于建阳就说:“小李搞工程讲质量、重信誉,他 
想竞争烟厂工程。”于建阳毕竟不敢说请朱书记多关照,不过有些话原来就不必 
说得太透的,只须心领神会就行了。 

朱怀镜笑道:“想参加竞标?好啊,欢迎。参加的单位越多,我们可选择的 
余地越宽。” 

李铭说:“不瞒朱书记,我担心的就是竞争对手太多了。讲企业资质,讲技 
术能力,讲信誉试,我都不怕。只是我们是新公司,知名度还不太高,这一点我 
是有自知之明的。我知道自己冒昧,想请朱书记关心一下我们公司。” 

朱怀镜说:“小李啊,这个事是我负责,这不错。但我只管大的原则,不管 
具体操作。你放心,只要你们竞标有力,也是有把握成功的。请你想念我们的公 
正性。” 

李铭说:“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不管李铭怎么说,朱怀镜就是几句官话打发。于建阳便说:“不找搅朱书记 
了,您休息吧。”李铭也忙说:“打搅了,打搅了。”朱怀镜指着礼品说:“小 
李,这个你带走吧,别客气。” 

李铭就嘿嘿地笑,不好意思似的,望了望于建阳。于建阳说:“就是几条烟, 
朱书记,您别太认真了,就当我小于送您的嘛。” 

硬是推不掉,朱怀镜也就不多说了。等他们走了,香妹过来收拾茶杯,顺手 
将烟拿过去了。只一会儿,香妹叫道:“朱怀镜,你快来一下。”朱怀镜进去了, 
见香妹正拆着刚才李铭提来的礼品包,他立即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香妹唯恐尹禹 
夫夫妇听见,轻声说:“四条烟,里面都是钱。” 

朱怀镜也不怎么吃惊道:“今天倒是没想到,哪有送钱还带着个见证人的道 
理?你先数数吧。” 

香妹埋头数钱,朱怀镜就在书房里踱着步。心想于建阳白活三十多岁了,他 
只怕真以为自己在朱书记那里很有面子吧?朱怀镜平时对于建阳是最不给脸色的 
了,他却总是嬉皮笑脸的。朱怀镜最担心的是有人去袁之那里送礼。万一有人摆 
平了袁之峰,而他朱怀镜又要公事公办,就麻烦了。不是他不相信谁,金钱面前, 
谁说得清呢?是不是打个电话给袁之峰,告诉他有人送钱的事?袁之峰知道他的 
态度硬梆,也就只好铁面无私了。寻思再三,觉得不妥,管他怎么办,自己先硬 
起来再说。“二十万。”香妹说。 

朱怀镜晒笑道:“倒也不多。” 

香妹说:“还不多?是我十年的工资啊。” 

朱怀镜说:“你不知道,这都是有行规的。按工程造价,他得送我五十万。 

他的意思,大概是先给个预付款吧。“ 

香妹摇头道:“我也真佩服他们,几十万元的票子,敢这么随随便便就往人 
家跟前放。万一钱打了水漂?” 

朱怀说:“你又不懂了,谁都知道这是烫手的钱,你如果拿了,就得给他办 
事。你不想给他办事,也没这个胆量把钱昧下来,就得退回去。我刚才跟他把道 
理说得清清楚楚,他只当我是打官腔吧。再说了,就是不想送钱了,既然提来了, 
也不好提回去。就只好放在这里了,反正也不怕丢了。” 

“那怎么办呢?”香妹问。 

朱怀镜说:“没什么好考虑的,把于建阳找来。” 

香妹欲言又止,迟疑半晌,说:“怀镜,你能帮人家吗?” 

朱怀镜明白香妹的意思,也不责怪她,只道:“必须退回去。” 

烟盒已撕掉了,香妹把钱放进一个塑料袋里,往桌上一推,摇头笑了,那样 
子像是很遗憾似的,她又忍不住叹息一回,拉上门出去了。朱怀镜也不觉得香妹 
有什么不好,人之常情嘛。他手头没有于建阳电话,便找了赵一普,“一普吗? 

你同于建阳联系上,让他打我电话。“ 

过了几分钟,赵一普回了电话:“朱书记,我同他联系上了。他只问您找他 
有什么事,我说不知道。” 

朱怀镜等了老半天,不见于建阳回电话,他就有些生气了,又挂了赵一普电 
话,“怎么回事,他这个时候还没回电话。” 

赵一普吓死了,忙说:“怎么,他这就太不像话了,我再同他联系。” 

于建阳这才回了电话,说:“朱书记吗?对不起,我在外面,刚才正好手机 
没电了,您有什么指示。” 

朱怀镜发火了,叫了起来:“你说呢?你先别问那么多,马上到我家里来。” 

于建阳连连说好,没过十分钟,于建阳就来了,汗津津的。见他这样子可怜 
巴巴的,朱怀镜也不想太过分了,便笑道:“小于,我俩去书房吧。”回头又交 
代香妹,今晚谁的电话都不接了。 

朱怀镜指着桌上的钱,脸上脸仍是微笑着,说:“这怎么行?” 

“这……这是怎么回事?”于建阳支吾道。 

朱怀镜又笑道:“建阳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于建阳第一次听朱怀镜叫他建阳,就像恋人间听到了呢称,竟有些感动: 
“真的,朱书记,我确实不知道。我真以为他只是送你几条烟。” 

朱怀镜知道于建阳是在搪塞,不然他不会迟迟不回电话。却也不想揪着不放, 
也装糊涂。便说:“建阳,我知道你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朋友面前肯帮忙,但是 
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就是不能做,没道理讲的。道理我都同他说了,他也许以 
为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言不由衷吧,所以他还是把这些放在这里了。当然,你 
朋友也许自有他的道理,怕不按游戏规则玩就办不了事。这次我就想告诉大家, 
天下事情,也有不按庸俗的游戏规则玩的时候,这些东西,你数数,替我退了。” 

于建阳不停地点头或摇头,然后说道:“朱书记,今天我真是深受教育。您 
一向对我要求严,我自己不注意,差点儿给您带来麻烦了。” 

“已经睐麻烦了嘛。”朱怀镜的语气像是说笑。 

于建阳不好意思了,忙说:“是是,是是。朱书记,领导同志都像您这样, 
事情就好办了。” 

朱怀镜笑道:“建阳,你又怎么知道领导不都是这样呢?” 

于建阳知道自己说话又不得体,又是点头不止,说:那也是,那也是。“ 

“不要以为抓了几个贪官,人人都是贪官。”朱怀镜说。 

于建阳感叹道:“朱书记,今晚这一课,我会终身难忘啊。不是我当面说得 
好听,我小于这辈子会告子告孙,讲今晚的事情。” 

朱怀镜摇头说:“建阳,我正要交代你,这件事情,此处说,此处了。你不 
要到外面去张扬,对你自己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