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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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善说善笑，大不像我所知道她的样子。这在我确是一个惊异，是一个新的发现。并且她的说，她的笑都带点做作的痕迹。这证明了她是一个普通的都会产的摩登女，决非天真，更决不是我所知道的机械般的ｄｕｍｂ（沉默、木讷）。对方的男子口边上蓄着一丛卓别林式的小胡子。西装穿得那么漂亮，外观上显得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她的同事，要么就是她的Ｂｏｓｓ（上司）或者是ｐａｔｒｏｎ（监护人）。然而若从说话的热情上来判断却又像是新交的情人。她一面吃一面说着，笑着，做着媚态，撒着娇，装痴，假哭，还有一两次竟用台子下的脚去碰他的脚。也许四只腿已经在那里玩着堆叠沙丁鱼的把戏也说不定。总之好像是一出闺房的密戏搬上菜馆里来做给你看就对了。哈哈，出乎意外真想不出她是这样一个柔软的Ｃｒｅａｔｕｒｅ（尤物）。我虽一面觉得我的笨，但一面却像冲击着了她的软处一角似的高兴起来。她已经除掉了机械性的假面具，脱落了神圣的躯壳了——至少在我的意识，哈，哈！这么一想，我不觉就握起刀子和肉叉来把仆欧刚放在我脸前的熏牛大吃特吃起了。　　　　
　　　　水汀的温室内时间的经过特别快。不一会我已经同我的朋友两个人各扶着一个高胀的肚皮，隔着台上的白巾，银杯闪光，一盆青果，一朵红花对坐着，出神地微闻着巴西咖啡的香气。街头的噪音都听不入耳，玻璃外的Ｐａｎｏｒａｍａ（风景、景致）都消灭了。我只觉得一道暖气在体内到处滚。那时她们已经走了，人也散了，只剩我们俩及零星的几个客人。　　　　
　　　　在门口同友人分了手之后，我仍觉得有点懒洋洋，不大想走动。但因冬秋的太阳显得那么美丽可爱，我终于舍不得即刻跑入车库里去。我吩咐车夫把车开走了之后，便慢慢地放开步子泅向阳光中去。　　　　
　　　　然而当我走近写字楼大门口的时候，我猛想起一桩紧要的事，觉得两本重要书类非拿不可。我看看手上的表恰好是两点。于是我就转了步走往银行街去了。　　　　
　　　　我一跨进去就看见那位女职员已经在那里，依然紧闭着口，那么样地ｄｕｍｂ，森严严冰冷冷。你是没法辨得出她就是刚才在洋馆子里头说说笑笑的那个摩登女。我虽觉得好气，但同时又觉得好笑。无论你怎么装假，你的一切我看透了，我得抓住你的心底，我有了这么一个优越感。　　　　
　　　　我照样签字盖章，把单递给了她。一切情形是用不着侈述的，什么都跟每次一样。我默默地跟她跑进那条长廊里去。灯亮了，铃也响，里头又出现一个眩奇的世界。恰与她的钢铁般冷静的态度相反，我的热的幻想又一朵朵活现了，真是莫名其妙。我真不能相信只隔着一层厚厚的硬壁，外头就有着一个现实的世界。我稍为有点不安。有点怕。　　　　
　　　　当我拿出钥匙，弯下腰正想插进去时我的热血沸腾了。我满身战栗着手头更加发着抖。于是钥匙就插不进去了。我一连试了好几次但终于没有用。那时她那一只小白手已不动地停在我朦胧的眼帘内老等着我。我怕她见笑，心越慌手越是不中用。她也觉得我奇怪，似乎翻头看着我。她的视线恰好同我跟之翻起头来的视线相碰了。当我像求她的理解似的给她一个辩白的微笑时，她竟然，是的竟然也在唇边崩了钢铁建筑似的来了一个眯笑。这才现出了她的本色本相。但，因她这一笑，我的灵魂却脱羁了。我觉得我的血管热滚着。我瞬间只有一个欲：把她紧抱在怀里。我开始实行了。我先拉住她的小白手，继而一手去缠住她的腰，一手抱住她的颈，狞猛地狂笑着，吻，吻，吻了。因为这些动作都在一刹那时间陆续继起，所以她来不及同意不同意。她变了脸色，起先似乎由被我的嘴压住的唇内哼出一两个呻吟，但挣扎后终于脱开了，叫出了尖锐的一声似撕破了绢似的。我制止她不住，好，随她吧，我只管吻，吻下巴，吻颈部，吻肩膀，找着乳房。她仍是挣扎着振动着喉头高声叫。真气煞我。不得已我只得用双手绑住她雪白的喉头，用力绞，绞……她停止了挣扎，软下来，再也叫不出声，苦喘着，眼睛渐渐闭，像要蹲下去。这时我仿佛听得见长廊内的快速的跫音，笛声，喧声，很快地迫近。而她已经软绵绵地仰倒在钢板上，我站在她的脚边，出神，不动。蓬勃的短发，雪白的脸，红的唇，绿色的衣衫，撕开的胸襟，凌乱的裙角，裸露的大腿，离开高跟鞋的足尖，一把被抛掷的钥匙，一切的一切都闪光的映在我朦胧的网目里。同时觉得好几只强壮的铁手按住在我肩膀腕上。我眼一花，膝盖一软，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时才知道我是在这铁栏里。　　　　
　　　　以上是我以辩护律师的资格，跑到本市地方法院去访探我的朋友罗君时，他告诉我的一段长的自述。他讲时神气并不坏，他似不觉得他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他没有悔恨，也没有露出犯过罪的人常有的形状。他讲完时，眼光仍闪着，似乎极度兴奋。我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抚慰着他，告诉他，我当尽力为他辩护营救。我并且告诉了他，女的并没有死，地方检察官或将以强盗，暴行，杀人未遂之罪合并论告。他听着，眼光一闪，嘴边挣出一朵轻云似的微笑在栏边握了握手，我终于步出了那阴森森的监房。　　　　
　　　　恶梦初醒般地，我举头在天际望见了一些在秋阳中闪烁的白云。　　　　
　　　　廿二，十一，四。　　　　　　　　
　　　　（原载１９３４年１２月上海《文艺画报》第１卷第２期）


Ａ　Ｌａｄｙ　ｔｏ　Ｋｅｅｐ　Ｙｏｕ　ＣｏｍｐａｎｙA　Lady　to　Keep　You　pany（1）

　　　　时代：现代　　　　
　　　　地点：都市　　　　
　　　　人物：琼，陈伟堂，陈连峰，其他　　　　
　　　　１　胸像　　（淡入）水蒸气和大粒水滴中的琼。胸以上裸着。脸部一切轮廓模糊。（雾玻璃三号程度）（溶化）　　　　
　　　　女人寝室　　　　
　　　　２　胸像　　琼站在浴室（通寝室）门口，低头，下垂的头发遮着，看不见脸，（向下摇镜）裸的上胸，被热气蒸成粉红色的裸体的胴部用雪白的大毛巾简单地裹着，腿部及脚部，一只女手拿毛巾的一角拭着胫后部的水湿。（仰上摇镜，快）头发遮住的头部，（景外乳孩子声）忽举头注意景外，（琼初漏脸）微笑。　　　　
　　　　３　中景　　（俯角）乳孩子躺于雪白的软床上，高兴的叫声。　　　　
　　　　４　半身　　琼，用手吹吻送给景外。　　　　
　　　　　——我的乖乖！　　　　
　　　　出神地凝视着。（景外，铃声）她回着头看另一边景外。　　　　
　　　　５　大写　　妆台上电话。　　　　
　　　　６　中景　　琼由浴室门口慢慢地移步（跟她摇镜）到台前，舒服地坐下，然后拿起听筒。　　　　
　　　　７　近写　　　　琼背面，正面映在大镜里，耳边听筒，　　　　
　　　　　——呃，是我，是连峰，你晚饭还没吃过吧，琼？（筒内男　声，极兴奋，焦急）　　　　
　　　　琼不响，眼凝视大镜里头的美丽的姿态，似乎还浸　在温水里一般地，出着神。　　　　
　　　　８　近写　　连峰，打着电话。　　　　
　　　　——呃，不是琼吗，怎么响也不响？　　　　
　　　　９　准大写　琼和连峰，（用垂直的Ｈａｌｆ　Ｍａｓｋｉｎｇ①）　　　　
　　　　——你想请我，是不是？　　　　
　　　　——我不能奉陪。但是有人很想代我照样请你，你说好不好，嗯？　　　　
　　　　——我不要，你自己为什么不请我？……人，人，人……每趟都是人。　　　　
　　　　——对不住得很。下一趟我准请你。　　　　
　　　　——下一趟准备请你的女朋友吧！对啦，替我望望你那位好吗？醉眼的，那天哪。Ｒｕｍｂａ①跳得很不错，咖啡好香吧！　　　　
　　　　——对不住，对不住，那天真是——呃，这一趟很怎么样的，很……你晓得——我很要紧的。请你别生气，快一点好不好？　　　　
　　　　１０　近写　　琼，还凝视着镜里的自己，皱眉头。　　　　
　　　　——快不了，我还没给小孩喂过牛乳呢！（说完看景外）　　　　
　　　　１１　中景　　（俯角）乳孩躺在床上，女仆给她喂牛乳，她显着很高兴地吮着。　　　　
　　　　——那，叫娘姨好了。（景外，筒内男声）　　　　
　　　　１２　近写　　镜里头的琼。　　　　
　　　　——我刚洗过澡，衣衫都没穿好哪！　　　　
　　　　１３　准大写　琼和连峰。（Ｈａｌｆ　Ｍａｓｋｉｎｇ）　　　　
　　　　——那！——真的，快点好吗？我跟你说，西亚饭店六百十六号房间。陈先生，陈伟堂，前天由南京来的。　　　　
　　　　——陈先生？陈先生？不是你吗？　　　　
　　　　——嗳，别开玩笑！我已经打电话跟他约好了。你只要通名姓就好了。　　　　
　　　　——我……　　　　
　　　　——呃，别再吵，我先告诉你，陈先生，漂亮，摩登，年轻，人又很温柔，也许你见了，说不定马上就欢喜他。　　　　
　　　　——总之，样样都像你，是不是？没有胡子？不戴眼镜？　　　　
　　　　——对啦……所以，不像上次真对不住……所以请你特别那个那个……你晓得，因为……因为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很，很要紧。你晓得我的事成功不成功，全靠着你。至于那个那个，你几时要多少，都可以给我说一声。好吧，呃，别忘了，六百十六号，马上就去。（连峰说完放下听筒出景）　　　　
　　　　１４　近写　　　　琼。　　　　
　　　　——呃，你明儿……呃……呃……　　　　
　　　　她慢慢地放下听筒，坐着出一会神，叹一口气，望着镜里头叫：　　　　
　　　　——娘姨，衣裳。（溶化）　　　　
　　　　１５　全景　　琼已穿好衣裳，站于衣橱的大镜前，影映镜内，娘姨代她整理着裾角。　　　　
　　　　１６　大写　　镜中琼脸部，她自己细玩一会，伸一手抚摸颊部，最后摸摸嘴唇，再一会看景外。　　　　
　　　　１７　远景　　镜前琼及娘姨，娘姨先跑出景外，琼回身开步（跟她摇镜）走到小孩睡着的床边，抱起小孩。　　　　
　　　　１８　准大写　　琼及其怀中的小孩，琼给他亲嘴，爱不可言状。　　　　
　　　　——小宝宝，好好的睡噢，妈就回来噢。　　　　
　　　　１９　远景　　琼放下小孩，走开，（跟她摇镜）仍回头看好几趟，终于径往门口。（溶化）　　　　
　　　　车中　　　　
　　　　２０　近写　　（夜景）琼坐于汽车内，汽车舒服地动摇着。（时时有强烈的光源射到她脸上）琼眼出神地望车窗外。（喇叭等街上骚音）　　　　
　　　　２１　远景　　街上夜景，（跟镜，地位车上）轻雾（一号玻璃）黑影子浮于雾中，行人稀少，街灯光晕化于雾中，一只只走过去。（右至左，街上骚音）　　　　
　　　　２２　近写　　琼车中，坐近车窗，眼望车外。一会用手掌摸摸车上露湿的玻璃窗后，把面颊贴在阴冷的玻璃上。　　　　
　　　　２３　大写　　面颊贴在玻璃上的琼的大头，眼出神地望外，车微动着，回想着。（以下２４至３０均以此景Ｄｏｕｂｌｅ　Ｐｒｉｎｔ①）　　　　
　　　　２４　全景　　花园中的琼（年轻一点）和一青年，两人对立，手拉着手，相看，微笑，继而搂抱。（溶化）　　　　
　　　　２５　准大写　　琼和青年相抱着。（侧面）（溶化）　　　　
　　　　２６　准大写　（俯角）琼和青年在结婚式上。头均仰上，睁大眼睛听景外。（溶化）　　　　
　　　　２７　近写　　琼和青年隔桌对坐，谈笑着，桌上咖啡饮器等物。（朝阳效果散光一号程度）（溶化）　　　　
　　　　２８　近景　　内景，琼和青年对立，吵着架，琼大吵了一顿，离开景外，再跑进来捶青年胸。青年怒跑景外，琼欲哭脸。（溶化）　　　　
　　　　２９　中景　　（俯角）医院里床上，琼和刚出产婴孩在旁。　　　　
　　　　３０　准大写　　琼拉婴孩手触自己面颊。（溶化）　　　　
　　　　３１　远景　　雾夜街景，一辆汽车由背景走进，忽在前景急急转弯。　　　　
　　　　３２　准大写　　琼于车内，脸贴车窗上，忽猛醒，挺身坐好，警愕眼睛，皮夹里拿出粉扑对镜扑扑鼻头。（溶化）　　　　
　　　　旅馆内景　　　　
　　　　３３　胸像　　电梯前的琼，看景外。　　　　
　　　　——十六号，陈先生在吗？　　　　
　　　　３４　胸像　　走廊内仆欧。　　　　
　　　　——黄小姐，是不是？陈先生刚出去，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