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忆里等你





  或许她不该那么强硬,到了这种时候,不由得她不低头。她若是哭,若是苦苦剖心辩解,是否能让他好受一点?可是司徒玦明白;如果一开始的假设,在这个前提下,什么解释不都是狡辩? 
  妈妈跟她说:“请了几次,原先谭少城是不肯来的,多亏了起云出面。” 
  谭少城自然会给他面子。他们一直都不缺共同语言。司徒玦从未看过自己与姚起云同行的背影,不知是否会比她眼中这一对更和谐般配?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司徒块的视线中,忽然,谭少城好像是不小心磕到了脚下的石子,一个趔趄,姚起云及时扶住了她,直到司徒玦踮起了脚尖也没法看得更远,他都没有松开手。 
  司徒玦的顽固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崩塌的。她是恨姚起云,然而,他们再怎么闹,再怎么头破血流,始终都是两个人的事。即使在司徒玦诅咒着再也不原谅他的时候,说到底,也仍把他和自己视为一个整体,就好像一对玉玦,天经地义是对方的另一半,从没有想过它与另一块拼凑着,也会是一个环。 
  她给姚起云打电话,嘟嘟声空落落的,没有人接听。司徒玦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 
  如果她跑得足够快,是否就来得及? 
  她在路口处遇见了独自折返归来的姚起云,一把拉住他,紧接着奋力投入他怀里,紧紧拥着,再也不愿松开。 
  “我说对不起行吗?你别走,对不起……” 
  姚起云被她的眼泪吓了一跳,“你胡说些什么?” 
  “你生我的气是吧?我愿意道歉,我不想看到你和她在一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有些懂了,微微后仰着脖子,凝视她的泪眼。 
  “你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何必说对不起?” 
  “那天我心里很乱,什么也不想解释,我怕我说了你也不肯听,我没有和邹晋交换过任何东西,我不知道他背着我做那些事……” 
  说着说着,司徒玦却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十米开外,谭少城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双手叠在身前,抱着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背包。有车驶过,刹那间,夜灯将她的身影照亮得如同白昼,一瞬间又重新落入暗影里。 
  姚起云轻轻挣扎着,“我忘带手机了,怕你爸妈有事找我,所以回来取。少城还在等着我,我得送她回去。” 
  “我跟你一起去。” 
  他拉下了她环着他的一只手,“何必呢,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不管好不好,我有话对你说。我可以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地跟你说一遍,如果有半句假话,我就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阿玦,你真的不用这样的。” 
  “这是我的事,我必须要把话说清楚。你要送她,好,我等你回来,你怕家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去‘时间的背后’,我在那里等你。” 
  “不用了,我还有事,可能会很晚。” 
  “我可以等到很晚。” 
  “我说了我去不了,你不用等,你怎么就听不明白?”他的声音终于有了起伏的情绪。 
  “你去不了是因为她?我不信你喜欢她那种人!”司徒玦指着谭少城的方向厉声道。 
  姚起云回头看了一动不动的谭少城一眼,然后慢慢地对司徒块说道:“她是哪种人?那天你说的一句话很对,你说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阿玦,其实我和你才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不是我喜欢上了谁,而是不能再忍受你!我觉得累了。” 
  他挣脱了司徒块留在他身上的另一只手,看来是打消了回去取手机的念头,转身朝谭少城的方向走去。 
  司徒玦放弃了思考,直愣愣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你记着,我会1在那里一直等着你,你可以不来,我会等到今天的最后一分钟为止。” 
  然而,当这一天即将画上终点的时候,姚起云还是没有来。 
  阿源第一百零一次给司徒玦留下了一张空白的小纸条。 
  “你相信时光能够倒流吗?假如可以回到过去,你会做什么?” 
  司徒玦从来一笑了之。 
  最后一分钟里,她匆匆涂掉了纸条上的文字。 
  上面原本写着——“我要找到当年的司徒块,对她说,一定一定不要爱上那个人。” 
  她在涂改的痕迹下面,用最潦草的笔迹改写道:“如果有人在过去见了一个叫姚起云的男人,请你代我转告他,2001年7月4日,直到那一天的最后一秒,我都还在这里等着他。” 
  然而到了真正的最后一秒,司徒玦选择将自己的手表调慢了一个小时。 
  她想,只要她再等等,他还是会来的吧。 
  只要姚起云出现在她面前,把骄傲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司徒块,愿意放下所有的身段,所有的原则,求他留下来。 
  她甚至可以说:“你要我变成哪种人?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改!” 
  不远处广场的十二点钟声如期而至地给这一切画上了句点。司徒玦在悠长的钟声中情不自禁地颤抖,她以为自己会哭,但是没有一滴眼泪,不过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 
  她撕碎了面前的纸条,为自己片刻前的疯狂和自贱羞愧得无地自容,犹如被最狰狞的鬼魂附体,而这个鬼魂的名字叫“爱过他”。 
  司徒玦生来就是司徒玦,只能是这一种人,就如同他注定是现在这个姚起云。 
  两个人,两种人,谁都没办法更改。 
  次日清晨,司徒玦才回到自己的家,自己用钥匙开门进去,一家人正坐在餐厅用早餐。 
  司徒久安一见到她,就把手里的一双筷子朝她扔了过去。 
  “你给我滚出去,出去了就不要回来。” 
  薛少萍正在接一个电话,分身乏术地按住丈夫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女儿赶紧上楼。 
  司徒玦捡起散落在自己脚边的筷子,放回餐桌。姚起云伸出手来接,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憋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吃过了没有?” 
  司徒玦耸肩,照妈妈的吩咐迅速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还能听到妈妈在打电话。 
  电话是吴江的妈妈打来的。吴家也是一团乱,唯一的儿子吵着要结婚,而吴氏夫妇刚刚惊闻儿子想结婚的对象竟然卷入一场骇人的丑闻。没有一个家庭可以容忍这样的丑闻,吴江却说他心意已决。 
  当然,这些都是司徒玦后来才听说的,同时听说的还有曲小婉的死讯,曲小婉是在学校研究生楼的宿舍里吊死的,简单地把丝袜打了个结,一头悬在气窗上的铁枝上,一头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平时就特立独行,也没有个亲密的朋友,舍友也搬了出去,在校外跟男友合租。已到暑假,研究生楼人烟稀少,她又出了那桩事,消失了好一阵,人们多半以为她不便露面,找个地方避风头去了。负责研究生楼卫生的阿姨在闻到了强烈的异味后,才找来保安强行开门。人已经在上面挂了很多天;盛夏的天气里,早已腐烂的难以辨清容颜。据说第一个撞开门的保安,当场吐得搜肠刮肚。 
  警车也到研究生楼下转了一圈,曲小婉父母从五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城镇连夜赶了过来,费了很大力气才确定那确实是他们的优秀女儿,然后两人就一直抖着,连哭都哭不出来。通过现场勘查,警方断定死因为自杀。没有遗书,连一个字都没有给任何人留下,曲小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把自己反锁在宿舍里,去了另外的世界,可动机却来得再轻易不过,那些风言风语和照片足以杀死任何一个看重脸面的年轻女孩。经过论证,死亡时间也有了初步的答案,应该是在尸体被发现的八天到九天之前。 
  可司徒块知道确切的那一天,她更知道,曲小婉最在乎的并不是他们所谓的渊自杀动机。 
  其实在曲小婉伸出手,吴江微微往回一缩的刹那,她就已经死了。 
  司徒玦没有去参加曲小婉的葬礼,也没有勇气给吴江打电话,问他现在怎么样了。她蜷在自己的被子里,艳阳的热情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里炫耀般地透进了几缕,她却瑟瑟发抖。 
  她觉得那个死掉的人里,也有自己的影子。     
  第三十八章 玉碎瓦存     
  这个暑假,因为家里添了许多需要处理的麻烦,司徒久安没有像往年一样让姚起云到公司去实习。他常说,同样是在这个家里长大的孩子,起云与司徒玦之间却有云泥之别。姚起云太过懂事,太过为身边的人着想,有一种完全超越年龄的早熟,做家长的反而希望他能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像是为了不让长辈的愿望落空一般,那段时间,姚起云待在家的时间少了许多,他过去是那种出门必有明确目的的人,最近却有好几次回家都错过了饭点。家人问起时,他只是说出去转转,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或许是出于女性家长特有的敏感,终于有一天,薛少萍貌似不经意地在饭桌上问起,“起云,你是不是在外面交了女朋友?真有的话可别瞒着我和你叔叔。” 
  “是吗?这倒没听你提过。”司徒久安也有些惊讶,见姚起云笑笑没有说话,便对妻子说道,“我看就是你们女人爱瞎猜。” 
  薛少萍含笑,“我不过是问问。” 
  “何必问,他早就有女朋友的,你们还真以为他是纯情乖宝宝。”司徒玦不期然地冒出一句话,让在座的人都愣了愣。 
  司徒玦的“丑事”已经过去一阵,虽然司徒久安依旧没给她什么好脸,但总算不再是见一次教训一次的深恶痛绝,其他人也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但这种回避不代表遗忘。丑闻的另外一个女主角曲小婉已经死了,一死了干愁,伴随她的所有指责和夷都已随着她的下葬归于尘土。司徒玦却活着,活得好好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不辩解,不忏悔,更不觉得有必要在任何人面前羞愧低头,丝毫没有一个犯错者的自觉。她压根儿没想过要了断自己,当然,也没有人逼她那样做,但这样的活着到底是有了几分“苟全”的味道。 
  然而,正是这样一种满不在乎、不思悔改的姿态,让家人渐渐对她灰了心,打骂无益,话说多了,也懒得再说,横竖她就是这样了,最好是眼不见为净。于是司徒玦在这个生她养她二十几年的家里,忽然变成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存在,好在她也非常配合,不去惹人嫌,尽可能不出现在家人的视线范围内,不得不在场的时候话能省则省,她已经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主动掺和到他们的话题里去了。 
  “你别瞎说。”薛少萍怕她一个不慎又挑起事端,忙丢个眼色让她住嘴.司徒玦却显得很不识时务,扫了一眼姚起云,似笑非笑地说道:“是不是瞎说大家心里有数,上次不也提起过吗?其实那女的大家都认识。” 
  姚起云的脸微微变了颜色,嘴唇紧抿着。他不知道司徒玦为什么要在她父母前面抖出他们以前的事,不过她的爱憎一向强烈而分明,爱的时候愿意为他苦苦地瞒,如今她恨他,自然也是什么都做得出。 
  司徒玦没有吊人胃口,很快就为大家揭开了谜底。 
  “你和谭少城又不是见不得光,何必遮遮掩掩小家子气?” 
  这下让司徒久安夫妇都震惊了。 
  “真有这回事,起云?” 
  姚起云看上去似乎有些招架不及的错愕,不过年轻人面皮薄,他又是内敛的性子,被司徒玦这么没心没肺地一点破,难堪也是情理之中。薛少萍见他怔了怔,并没有反驳之意,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这我倒是没想到,唉,也难怪……不过那姓谭的女孩子……是我们家理亏,你其实不必瞒着。” 
  司徒久安就比妻子直接多了,他沉吟片刻,对姚起云说道:“我看那女孩儿不错,踏实,大度,难得的是有骨气,是个好女孩。起云啊,你阿姨说得对,你也大了,这事不必瞒着,有时间可以让她到家里来吃顿饭。” 
  姚起云还没回答,司徒玦却笑了,“带回家是当然的,不过此家非彼家。就算是未来的儿媳妇见公婆,那也得先去拜会正主儿。不信你们问他,姚起云,你不是过一阵就要带着你的‘好女孩’回老家一趟吗?” 
  姚起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司徒玦怎么知道这件事? 
  其实认识了那么久,姚起云对谭少城从未生过绮念,直到那一天,他把谭少城从司徒家送回学校,道别时,他说了句谢谢,没想到始终表现得坚强、大度的少城却掉下泪来。她说,她害怕别人的感激和道歉,宁愿自己才是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因为得到了的人才说“对不起”,被感激和道歉的人却总在失去。 
  姚起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当她哭倦了,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强烈的潜意识在提醒他,这样是不对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