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深处无怨尤





  皇帝看着她,“慈云。”   
  “……皇上。”   
  “别来无恙?”   
  “慈云一切安好,多谢皇上。”   
  皇帝看了看这四周,布置得还算舒适,但不管如何,终究是牢里。   
  想起子谦在朝堂上对自己所说的话,一字一句他都记在心里,日夜反复想着,想到难以成寐。“慈云,子谦说得,没错,当年是你救了我们李家上下,救了所有的清城百姓。朕惭愧啊!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皇上不用自责,慈云是子谦的妻,李家的媳妇,这些都是慈云应该做的。”她不卑不亢的说着。   
  她这样说,让皇帝更是难过,这一瞬间,他很感慨,为什么她要姓杨?如果她姓了天下任何一个姓,这样的媳妇就算出自寻常百姓家,他定会大加赞赏,未来位居国母也是应该。   
  看见了她脸上的伤痕,他更是难过,这些年,她受的苦如此的多,难道李家真要在这一刻还赶尽杀绝?   
  难怪子谦会如此痛心……李家真的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   
  可是,她终究是杨家人……“朕要杀你,你知不知道?”   
  “慈云知道。”她回答得很平静。   
  顿时让皇帝感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来回在牢里渡步,不可否认,他的心动摇了。“你知不知道子谦正在招兵买马,等着你行刑的那一天要进攻宫里,将你救走?”   
  “慈云略有耳闻。”   
  “你本就是皇家人,你应该知道这样做的下场如何?子谦将来是皇帝,他若如此,大臣与百姓必定不信任他;我们李家当皇帝是要为百姓着想,与忠臣共治,如今子谦众叛亲离,该如何是好?”   
  “……”   
  “起兵再战,难免伤亡,宫又是内外一片血流成河,这又该如何是好?”   
  皇帝叹息,这些问题在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盘踞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更不该与谁商量。   
  杨慈云站立着,动也不动,眼里浮起一片悲痛。她难过,子谦为了她,做到这样,够了,真的够了……   
  “朕本不欲杀你,其实你是好人,是个……好媳妇,更是有恩于李家……老实说,朕动摇了,现在朕也不知该怎么做。”这就是为什么他下了处决令,却没给刑期的原因。   
  他左右为难,就算圣旨已出,心里依旧不踏实。   
  这时,杨慈云突然跪下,对着皇帝磕三个响头。   
  皇帝很惊讶,顿时不知所措。“慈云,你有话就说。”   
  “……”她在啜泣,努力的收住泪水,不想在这个时候任由自己内心最脆弱的情绪掌控自己。   
  她要求死!“慈云甘愿伏诛,以全圣德,请皇上赐死。”   
  “你……”   
  杨慈云再度磕头跪拜,“慈云深爱子谦,自然希望与夫君天长地久,可是朝廷与天下百姓比慈云更需要子谦,如此慈云自当退让,不让子谦为难。”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为杨氏后人,慈云无奈,但只能承受杨家带来的一切罪过。东方之乱,慈云无可回避,天下百姓所受折磨苦难,慈云无可卸责。如果子谦为了救慈云,再次兴兵,天下百姓将再受伤亡,慈云的罪过更大。”   
  皇帝看着她,眼神完全没有移开,似乎想分辩真假。   
  只是她的眼神里一片清澈、语气诚恳,甚至带着悲切,似乎完全不假。“七年前挹翠阁的大火,慈云本就该死了,那是慈云欠天下百姓的,慈云该还;七年后,慈云没有再逃得借口,请皇上成全。”   
  跪伏在地,皇帝的眼眶湿透,“你……怎么会这样决定?”   
  杨慈云含泪抬起头,“李家对慈云恩重如山,夫君对慈云情深意重,在此时此刻,慈云只能一死以报。”   
  皇帝看着,泪水突然滑落,擦了眼泪,“你其实比我看得还透彻。”   
  “请皇上密诏赐死,日期不宣,别让子谦有机会强得先机。待慈云死后,自然没有救不救的问题,至于子谦,请皇上暂时绊住他,别让他赶至刑场。”   
  可是她要帮子谦请求,“但也请皇上念在父子之情,不要追究子谦的行为,他只是一个爱妻心切的普通男人而已,请皇上恩准。”   
  伏地大哭,泪水直流,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兴兵逼宫,如同叛乱,不管在什么朝代,都是杀头大罪,过去历朝皇子叛乱遭杀者也很多,完全不会因为是皇子而宽免。   
  但求这个皇帝施仁,念在父子一场,原谅子谦因为丧失心智,铸下这滔天大最。   
  来日子谦登基,期勉他能为天下百姓着想,做个好皇帝,这样她在九泉之下方能安息。   
  “朕该怎么说……”   
  “请皇上恩准。”   
  “……好吧!就明白,朕发密诏,你过去之后,朕会为你击钟发丧,你还是太子妃,不管如何。你好走,路上方心,你要求的,朕都会做到,绝不背诺。”   
  “慈云谢皇上。”   
  “别谢了……别说谢了……”愈说他愈内疚。   
  没想到他们李家人真要靠杀人来立威,只是此刻,他们要杀的,竟然是自己的媳妇。   
  “慈云拜别……爹,请爹代慈云转告子谦,慈云,慈云也拜别夫君……”不求此生相守、不求魂魄相依,但求心念不忘,有朝一日,碧落黄泉、天涯海角,必能再见……   
  此刻,就先拜别夫君了……   
  第十二章   
  东宫内,气氛一片紧绷。   
  此时已是巳时末,午时将近,日头微偏,只差一刻就要来到头顶处。不知怎的,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慌张,似乎有大事要发生了。   
  李崇傲从寝室内走出来,他一脸萧穆,一切就在今天,他不能再等了!那日父皇准他见云儿,他的心里就感到有异状。   
  他自认已经准备完全,兵马备妥,待自京城西营起兵,直取皇宫西门,杀侍卫,攻入宫中,直达大内监狱,将云儿劫走。   
  他知道父皇有了迟疑,没有公布刑期,就是因为父皇无法下决定,他必须趁这这个机会抢得先机、立刻起兵。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许久,甚至他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弃了。   
  昨晚他抱着三个孩子,享受最后一次的亲情,他知道李家的人、宫里的人定会善待这三个孩子,此后他就要与云儿天涯海角而去。   
  今天一早,他将孩子送到母后那儿——事后不管成或败,至少众人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不会伤及孩子。   
  而他,他已经豁出去了,他不在乎自己的下场!   
  若成,那就让他与云儿亡命天涯;若败,就一起人头落地,他不会后悔,更不会害怕。   
  如果当年,云儿可以鼓足勇气,为了全清城的百姓舍命;那现在,她就值得他这样做,这是他欠她的。   
  出了门,李崇傲抓下挂在墙上的剑,悬挂在腰侧——他卸下了太子华服与衣冠,改穿朴素的衣裳。   
  然而才来到门口,六个人一涌而上,将李崇傲挡住——这六个人是大内侍卫,事实上,当年也是李崇傲一手调教的。   
  但这一次,他们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而来。   
  “你们让开!”   
  “殿下请留步,奴才们奉了皇上的命令,让殿下在东宫稍候。”   
  “混账!让开。”   
  “奴才们不能让。”   
  六人团团围住他,李崇傲无惊无惧,胸口只有愤怒与微微的焦虑,他大吼,“让开!不准拦我的路!谁要拦我,不要怪我刀剑相待。”   
  六个人眼见难以说服,最后只能动手,“殿下!得罪了!”   
  他们伸出手抓住李崇傲的手,可是长年戎马生涯,他的身手自是矫健,几个招式就摆脱了这些侍卫。   
  可是六人包围一个,自然手忙脚乱,李崇傲难以脱身,不禁怒极,“混账!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是皇上派我们来的,我们是殿下的人,但也是皇上的奴才!”   
  李崇傲全身紧绷,三个人紧紧箝制住他,有一人赶紧去取绳;李崇傲全身不停挣扎,三人几乎难以压制住他。   
  突然,他脑袋灵光一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在瞬间转白,“该死,难道是今天?父皇选定刑期了?是今天行刑?”   
  “……”   
  “告诉我——”   
  “没错,午时正,是皇上赐毒鸠,令长公主自尽!”   
  李崇傲发狂一吼,“放开我!放开我——”   
  或许是心痛,或许是心急,他浑身气力满扬,顿时三个人也拦不住他!但就在此时,一人拾棍由身后痛击李崇傲的颈项,后脑门一麻,他瞬间昏厥在地。   
  六个侍卫惊吓,一人开口,“你怎么下这么重的手?殿下受伤了怎么办?”   
  “不然要怎么绑住殿下,你们告诉我……”   
  李崇傲倒在地上,眼睛虽闭着,眉头却紧皱,昏厥中,他似乎仍旧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他挣扎着、呻吟着,似乎想让自己赶紧清醒过来。   
  “怎么办?殿下如此抵抗,我们该怎么办?”既不能伤了殿下,又不能让殿下赶至监牢,到底该怎么办?   
  这时,一旁有人拿出一块巾帕,再拿出瓷瓶,将瓶里的液体倒在帕子上,接着往李崇傲的口鼻一蒙。   
  那是迷药,李崇傲自然彻底昏了过去。   
  动手的侍卫说:“这迷药重,可是殿下的内力深厚,恐怕很快就会醒过来,我们把殿下绑在房内,用铁链至少能拖过一炷香!”   
  说完,众人动手,将李崇傲带回房内,不一会儿,李崇傲被五花大绑,绑在房内的柱子上,甚至他们还用铁链将李崇傲的颈项与脚踝同与柱子链住,就算醒来,就算武功再高强,也难以脱身。   
  “到底要多久?”   
  “不知道,”看看天空,“现在已经午时正了,听说长公主就在牢里行刑。那毒酒毒性高,如果喝下去,应该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至少要等长公主把酒喝下去。”   
  “我们到外头等吧!”   
  侍卫们退了出动,独留李崇傲一个人在房内。   
  外头有人看守,不准有人来救——皇上说了,只要殿下没下令,所有的士兵按着不动,就不算叛乱,宫里就不会掀起腥风血雨,皇上也就可以不追究他们的罪过。   
  过一会儿,李崇傲果然醒了,内力深厚的他很快就动功排除了迷药的作用,但是全身虚弱,后颈疼痛,再加上被绑缚着,他动也难动。   
  他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侍卫不予理会,只是忠实的执行着命令。   
  李崇傲依旧大吼着,声音几乎响彻了整个东宫,他不断放声吼叫着,嘶吼着,到最后声音也哑了,甚至带着哽咽的泣音,“放了我……我要去救云儿,我求你们放了我,不要……不要——”   
  他声音粗嘎、泣音明显,“云儿——不准喝!不准……谁去救云儿,去救云儿……天啊……天啊——”   
  张公公出去了,魏丞相也出去了,大内监牢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杨慈云,她还是站在那小窗下,仰头看着外面。   
  天好蓝,日头高挂,阳光刺眼,她好想沐浴在阳光下,享受天地温暖的恩泽。   
  这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突然觉得好漫长,桌上的酒静静的摆着,她仿佛可以闻到酒香。   
  她深深一吸,通体舒畅。   
  这是好酒,尝来应该不错,可是她发现自己在发抖,连一个小小的酒杯都举不起来。   
  但她还是努力把酒杯拿起来,拇指与食指轻拈杯身,杯里的酒透着一股诡异的淡红色,愈靠近鼻间,愈可以感受到诡异而不寻常的香气。   
  看了看监牢里外,所有人都撤出去,夫君应该也被绊着不可能赶过来,这最后一程,她真的得自己走了。   
  眼眶一湿,她笑了,想起她这一生,从深宫到将军府,从将军府到清城,再从清城回到宫中,最后一场大火改变了她的一生,让她流离民间,可是命运既善待她,也错待她,让她与夫君再聚,却让她注定得死在宫中。“夫君,这杯酒就由慈云独享,不敬夫君了!”   
  她的泪水流下,滴进了杯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她深呼吸,时间到了,她感到全身发冷,冷到骨髓都痛了。“夫君,云儿先走一步……”   
  仰头将毒酒喝进嘴里,顺着喉间往肚里送;酒果然香,香到蚀心裂骨,仿佛要将她体内所有的脏器全部融化。   
  她站立着,手依旧抓着酒杯,不动声色,等着痛楚传来。果然,不过一时,她的四肢与腹部开始疼痛,嘴角也冒出了血。   
  “锵!”酒杯摔裂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