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阙虹飞(全本)
店伙怔了一怔,道:“回姑娘的话,并非本地人,是一老年走方郎中,包治一切疑难杂症,小的店主缠绵床弟,终年不起,不知换了多少大夫,都说是不治之症,却经这走方郎中一治,立即痛止……”
老化子道:“现在何处?”
“仍在店主房内。”
“速领我去。”
“是。”店伙立即领着老化子走去。
两人一行来到店主房内,只见一个瘦弱老者袒露着上身伏在榻上,背部长了碗大丁疮,紫肿清烂溢出黑色腕血,脰臭中人欲呕。一个面如珠砂老者正取出一具小铜盒掀开取出十数根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似无视于老化子及店伙之来,凝目审视店主背部。
须臾,彭天麟在「心俞」穴上刺入两针,继而陆续在「阳图」、「悬枢」、「三焦」、「神堂」、「曲垣」、「天胶」等穴刺下。老化子正是风尘神乞长孙琰,目睹彭天麟金针过穴之术,不禁暗暗惊异。
要知金针问穴与武学点穴一道殊同归,难学难精,老化子见多识广,见彭天麟认穴奇准,出手轻重及针入深浅居然分毫不爽,知这人金针之学已达炉火纯青境域,不禁两道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彭天麟,欲知彭天麟是否是武林人物。
那知大出长孙琰意料之外,彭天麟已自精华内敛不使外露,举步之间带起一片浮尘,竟瞒过长孙琰。彭天麟金针刺入后,回身望着长孙琰微微一笑,走向案前坐下,挥笔处方。长孙琰悄无声息站在彭天麟身后,凝目端视——只见彭天麟挥笔处下一方:
此瘫初起时为阴症,但前治者多误为阳症,处方皆异,一误再误,肿痛溃烂,洞见肺腑,疮口不收,百药罔效,今用:人参二两、黄耆二两、金银花半斤、附子一钱、荆芥三钱炒黑、紫胡二钱、白芍一两、天花粉五钱、生甘草五钱、水十余碗煎水二碗分前后二次服之,则阴变阳而作痛,再剂而痛消全愈。”
彭天麟一手好字,体字端正,龙飞蛇舞,力透纸背,使长孙琰暗暗赞叹不止。长孙琰一直在留神观察彭天麟举止,丝毫瞧不出什么可异之处,胸中疑虑不禁全然消释。只见彭天麟处方后离座直趋榻前,在药囊内取出一段老姜及一瓶艾绒,以刀将老姜切成十余小片后,将金针一一起出,甩姜片换铺在穴道上,命店伙燃着一线香。
长孙琰不禁出声道:“先后咸炙之术甚精,若在通都大邑悬壶问世,百万之富,一夕可求,何以先生尚是一袭青衫,行脚飘蓬。”
彭天麟不禁哈哈大笑道:“习医端在济世救人,何用富为?老朽相薄命贫,过于贪求,降殃不测,反不如恬淡名利,理得心安。”风尘神乞长孙琰大为赞服。
彭天麟倾出艾绒搓成数十小团,道:“三年之艾,可治七年之病,此瓶艾绒随在老朽身旁已数十年矣。”说着将绒团涂于姜片上,以线香一一炷点,只见十数缕清烟袅袅上升。
艾尽换罢,数凡三易,立起道:“店家,照方抓药服下,戒酒禁欲三年,断根不发,老朽卷极欲眠,要回房安息了。”
长孙琰忙道:“老化子有一友人染病昏睡不醒,烦先生一往施治如何?”
彭天麟望了长孙琰一眼道:“老朽走遍江湖,行脚天涯,阅人已多,如老朽眼力不差,阁下当是武林人物,阁下友人当不例外,老朽仅对普通疑难杂症可治,恕老朽敬谢不敏。”
长孙琰虽然大为失望,但犹不死心,抱拳笑道:“医者有割股之心,惟求勉为其难。”
彭天麟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点点头道:“好吧。”
长孙琰不禁欣然喜色,道:“老化子领路。”
彭天麟提起药囊随着长孙琰身后亦步亦趋,心头默默盘算如何行事,亦忧亦喜。要知房内诸女均为彭天麟相识,不过诸女均不知奚凤啸易容变换为另一人罢了。但四目相对,旧情难已,故友重逢,如同陌路,何况奚凤啸又欠着陆曼玲一笔人情,到时将是如何尴尬局面,使奚凤啸心神不禁激剧激动着。
两人一行方穿过院落门户,便闻陆曼玲语声道:“怎么这时才来?”
长孙琰咳了一声道:“我的好侄女,你总要等大夫瞧完病后才能上轿,又不是现媳妇挨家送呀。”
说时已步入房内,陆曼玲嗔道:“伯父你老没正经,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两个青衣女婢直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后合。
陆曼玲虽面蒙纱巾,但两道秋水眼神依然从方孔内似欲看穿彭天麟本来面目,使彭天麟心头一震,赶忙垂首一揖道:“姑娘们好。”
紧立在陆曼玲身旁二蒙面少女无疑地是欧阳翠英、欧阳翠华姐妹,目睹彭天麟弯腰一揖姿态仿佛神似一人,但想不起是谁,不觉互视了一眼。彭天麟随即回面问长孙琰道:“阁下友人现在何处,治病如救火,丝毫耽误不得。”
长孙琰忙道:“现在邻室,先生请随老化子来。”说着一步迈入邻室房中而去。
杨春腊黄着脸,直挺挺睡在榻上,须发蓬松,一具僵硬尸体一般,房内光线阴暗,更显得阴森恐怖。彭天麟摇了摇首,低叹一声,抓起杨春右臂三指搭在寸关尺上细扶脉象。半晌,彭天麟松开杨春手臂,叹道:“此人似罹受武林中最阴毒之拂脉闭经手法,伤及内腑,阴阳逆行,六脉浮滑,老朽只能救他回醒,却救不了他的性命,但可苟延三月,解铃还须系铃人。”
风尘神乞长孙琰惊诧道:“先生即非武林人物,何以知道「拂脉闭经」手法?”
彭天麟道:“老朽今年七十有四,行医几近五十年,治病何止千万,凡疑难怪症,刀剑内伤无不目睹耳闻,二十年前老朽行脚川西绵阳,有一何姓武林人物背负一老叟求治,亦是此般症象,闻何姓武林人物说及是受了拂脉闭经手法所伤,老朽只救醒伤者便即离去。”
“姓何?”长孙琰惊诧道:“先生尚忆及何姓之人是何形貌?”
彭天麟略一沉吟,摇首道:“事过多年,不复记忆,仿佛其虽届中年,但朗目隆准,玉面,长须,英气逼人,不逊少年。”
长孙琰黯然颔首,道:“先生请施展妙手,只要有一月性命苟延,那就好办。”
彭天麟立即在囊中取出铜盒,在盒内捏起二十余根金针,隔衣刺空插入。蓦地——户外风送入耳一声长啸,啸声虽尚远,但清澈激越。忽闻长孙琰道:“啸声传警,老化子去瞧瞧。”
彭天麟只听脑后响直陆曼玲娇脆语声道:“你去吧。”微风飒然,长孙琰身如离弦之矢,疾射穿窗而杳。
突然陆曼玲唤道:“先生。”
彭天麟只觉心神一震,不觉缓缓回身过来,但见陆曼玲纤秀的身躯立在身前,蒙面白纱内两道秋水的眼神凝视着自己,道:“先生尊姓?”
“敝姓罗。”
“罗先生,我们似曾在何处见过面。”
彭天麟不禁心神一凛,微笑道:“老朽却无从记忆在何处见过姑娘。”
陆曼玲幽幽发出一声埋怨的叹息,螓首微低,道:“瞧罗先生双目,神似我一位知己良友,唉,怎么长得这么像。”彭天麟知道陆曼玲瞧出一丝蹊跷,心中不禁一震。
突见陆曼玲急道:“强敌即至,罗先生速藏身榻下,免遭不测。”身形惊鸿一闪而去。
彭天麟佯装失措,蹲身爬往榻下藏身。室内岑寂如水,平添了一片阴森气氛。忽听一声极轻微的冷笑传来,只见一条迅捷无伦的黑影穿窗而入,似落叶般沾地无声。此人一袭黑衫,猿臂蜂腰,挺秀英拔,头面为一幅黑巾札住,只露出两道眼孔,精芒逼吐,扫视了室内一瞥,自言自语道:“这丫头居然胆大包天,竟能在如许高手前劫走杨春,但心余力拙,痴心枉想一场。”说时倏地伸指迅如闪电向榻上杨春「将台」穴上点去。
指力堪距杨春穴前五寸,蓦闻身后一声:“住手。”一股寒风如潮涌袭而至。
那知一击成空,一个锦衣汉子如影随形地亦横挪五尺落下,阴侧侧冷笑道:“尊驾未必有此功力解开杨春穴道,逞强一试又有何用?”
黑衣人道:“你怎知我无此功力?”语音寒冷如冰。
锦衣汉子道:“不论尊驾有无此功力,在未征得主人同意,岂能越俎代疱。”
“主人是谁?可是陆曼玲么?”
锦衣汉子大喝道:“大胆。”右臂一探,一式「回风舞柳」向黑衣人面门抓去。
出式迅奥诡异,幻出数十重掌影,由不同方位攻向面门,令人无法闪避。黑衣人心头不禁微骇,料不到陆曼玲手下有此惊人身手,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顿时双掌一并,攻出一式「屏断云山」。这黑衣人武功上乘,腹罗渊博,深知非出「屏断云山」是无法封克来式「回风舞柳」。
掌罡如屏,锦衣汉子攻势顿为阻遏,疾撤出两步,但一退又进,欺身如电,但黑衣人比他更快,两指飞出,一式「飞星逐月」向锦衣汉子左太阳穴点去,左腿踢出一招「云里蹴鹰」。一招两式,迅如奔电,锦衣汉子扑势劲猛,回撤不及,情急生智,身形猛往右方栽去。
他虽然避开黑衣人指力,却无法闪掉一腿猛踢,只觉胯骨如受千斤重击,一声惨叫出口,身形倒飞了出去。就在此时,窗外疾如鹰隼飞掠射入四个锦衣汉子,纷纷叱喝连声,身形尚在凌空,出式拂击黑衣人而至。黑衣人不禁冷笑道:“再多些也是送死。”
双掌一错,迅疾无伦攻出九招,无一不是辛辣已极。四锦衣汉子身形飘闪落地,攻守配合奇严,出招亦是狠猛辣毒。黑衣人在四面夹攻之下,毫无怯意,但一时之间无法取胜,不禁目中杀机逼露,沉喝道:“你们如不退出,可别怨在下多造杀孽。”
突闻妩媚笑声传来道:“侯少侠,你我别来无恙,又在此地晤面,你想不到吧。”四锦衣汉子身形猛撤往窗口,停手不攻。
黑衣人闻得语声入耳,只觉心神一震,由不得循声望去,只见陆曼玲面蒙白纱,穿着一袭紫衣白花窄身罗裙,皓腕如霜,显得亭亭玉立,风华秀绝,不禁抱拳笑道:“陆姑娘不愧慧心神目,一眼而窥破在下本来行藏。”
陆曼玲娇笑道:“不敢当此谬奖,侯少侠如此调虎离山之计未免弄巧成拙。”话声略顿,又道:“侯少侠怎不揭下面上黑巾,难道有人废了你的自比潘安,传粉玉面么?”
黑衣人登时发出一声朗笑,缓缓伸手揭下蒙面黑巾。黑衣人揭除面巾,显出本来面目,呆是大明湖所见玉面朱唇侯惠小贼。侯惠朗笑道:“姑娘说我心术不正,的确是中肯之言,但姑娘未必不知足,合你我两人才智,当席卷武林,纵横天下。”
陆曼玲道:“真的么?我却不信,你不过是人下之人,受人奴役指使,在我面前自吹自愿来免不智。”
侯惠冷笑道:“大鹏志在九霄,岂鸿鹄能知。”
陆曼玲不觉娇笑道:“大鹏安能与鸿鹄合手并肩共事。”侯惠自知失言,不禁语塞。
陆曼玲眸中神光一寒,如挟霜刃,冷笑道:“你来此何故?”
侯惠怔得一怔,目光疾溜溜地一转,手指着榻上杨春,微笑道:“为了此人,望姑娘割爱。”
陆曼玲怒道:“倘我不允,你又待如何?”
侯惠目中不禁泛出杀机,道:“陆姑娘,依在下好言奉劝,休倚仗长孙老化子及门下武士,在下此来已设下天罗地网,何必护着一个半死之人,徒贻玉石俱焚之祸。”
陆曼玲娇叱道:“你死期将至,尚逞狂言利舌。”纤手一扬,虚空拍去。
侯惠见陆曼玲一拍之势,虚飘飘的视若无物,但他最是识货,不禁心中大骇:“武林中失传百年之飞花十八掌怎么这丫头获此真传。”忙双掌一旋飞击而出。
但陆曼玲已自掌法展开,掌影如千重漫空洒落,不带丝毫劲风。这套掌法表面上看来诡异有余,威势不足,其实却暗含佛门降魔绝乘功力在内,故侯惠每一招迎出,如抗千斤巨斧,逼得满室游闪退跃。陆曼玲响起一串银铃似的娇笑,飞花下十八掌竟是越展越快,一直把侯惠逼在壁角。
突听侯惠一声断喝道:“且慢。”
陆曼玲闻声掌势一收,笑吟吟道:“你是愿束手就擒么?”
侯惠微微一笑,霍地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小朱红葫芦,目中神光猛炽,道:“在下极愿作姑娘裙下之臣,可惜这个极难同意在下如此作法。”
陆曼玲叱道:“死在临头,尚敢胡言乱语。”纤手一探,迅快已极飞向朱红葫芦攫去。
侯惠贴墙滑开五尺,一扬朱红葫芦道:“姑娘是不要命了么?”
陆曼玲一击成空,暗惊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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