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窗淡月





  夜色渐重,直到凌晨时分,宾客们才散尽。
  蓝澈殷勤的将最后的一波朝臣送到大门口,方乜斜着脚向洞房走去。他的心情说不出的畅快,多少年的屈辱隐忍,终于换来了扬眉吐气的一天!嘴里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
  
  丫鬟们竟都已经退下,门外一个不见。洞房的远远的透出灯火的柔光。
  连忙正了正脸色,轻柔的推开门扉。
  一对红烛欢快的跳跃着,将蓝澈的脸廓映印的忽明忽暗。
  放眼望去,精致的流苏锦帐里,新娘子居然和衣睡下了。火红的盖头却依然搭在脸上。
  蓝澈不觉双眉微微一骤,好心情也飞走了几分,北长公主果然蛮横,自行其是,丝毫不尊守礼节。
  只暗自恼火了一瞬,脸上重新堆起笑意,缓缓踱到床前,伏下身子笑道:“公主,还请宽衣再就寝罢。。。。”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硬生生的噎住了!血色瞬间褪去,一张脸苍白如纸!
  鲜红的血正在缓缓渗入刺绣辉煌的锦被当中,与丝绸的红色连成一片!
  长公主的胸前竟被人用刀刺了一个血窟窿!
  蓝澈宛如高楼失足,几乎要瘫软下去。倚着床前阑干镇定了片刻,这才勉强伸出颤抖的双手,揭开盖在脸上的霞披。只见那公主双目圆瞪,嘴角淌血,说不出的狰狞可怖!已然死去多时!
  蓝澈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呆滞,嘴唇嗫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锡桃别苑。
  月色渐消,群星已沉落。
  周围静的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这沉寂令人意兴黯然萧索。
  一个深眼高鼻,神态高贵的北国少女,单手支头,坐在紫檀云石桌前沉思着什么。琉璃灯的光影将她整个人的轮廓,镶上一层闪亮的金边。
  有人在在门扉上轻轻的琢了两下,听到“进来”的声音,这才恭顺的推门而入。
  借着灯光的微影可以看出,原来进来的人竟是风清。
  先行了个半跪之礼,这才敛神向那桌旁的少女轻声道:“启秉公主,都城传来消息,北长公主于洞房之夜被人刺死在三殿下府中。”
  少女如同被电了一下,猛地掉过头来看着他,那冷傲的姿容不是圻虞萁又是哪个?她的脸色苍白,话音也在微微颤抖着,哀叹道:“果然应了轩哥所言,当真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默然半晌,起身看向窗外的夜色,冷冷笑道:“若不是轩哥在护送途中偷龙转凤,用我最贴身的婢女替换,此刻本公主已莫名其妙的做了枉死之鬼!南国的殿下们当真狠毒!”她紧紧攥起的双拳泄露着心底无边的恨意。
  风清抬起头迅速瞟了她一眼,上前一步,嘴唇附上对方的耳畔,悄声说了一篇话。
  圻虞萁闻言面色微变,心念转动。冷冷的沉默半响,眉头才渐渐开展,喃喃道:“轩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本公主也会尽全力配合他的行动。所以我们二人并没有谁欠谁的,是公平的合作而已。只望他成全大业之时,恪守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罢了。”
  她的波光流转,紧紧凝注对方的眼睛,沉声道:“你需将本公主这番话一字不漏的转达轩哥,我这便修书一封,交给你发往北国!”
  
  御书房内。
  蓝澈颓然跪在堂下,身旁到处是一片狼藉。
  圣上原本蜡黄的脸色转为铁青,眼睛血红,挥手又将书桌上的檀木笔架扫落。几只毛笔崩到蓝澈身上,可是他却不敢有半分躲避。
  圣上猛烈的咳嗽一阵,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指着蓝澈,狂吼道:“真是蠢才!你堂堂子府有多少侍卫,都是吃闲饭的吗?还是你被大婚冲昏了头脑,晕头转向的连防备都顾不上了?”
  这话正戳中了蓝澈的痛处,颤抖着深低头颅,一句话也不敢答。
  圣上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反而越发气恼,嘶吼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难道满府的奴才就没有一个人发现?一点蛛丝马迹也追查不到?”
  蓝澈偷瞄了圣上一眼,这次低声解释道:“公主向来不要外人服侍,只有身边的几个北国婢女在门外随侍。可是她们均被刺客悄没声的杀死,又将尸体藏在公主房间后的花园中。可能是事发突然,刺客动作又快,竟没有婢女死前来的及叫喊。”声音渐微:“这刺客定是顶尖的高手,准备充足而来,丝毫没漏出破绽,实在难以追查。。。。。。”
  圣上闻言面色变了变,接着怒极反笑:“荒唐!真是荒唐!刺客出入子府如入无人之境!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轻易杀死公主!”
  边说着,边瞧也不瞧他,随手狠狠一掷,将一本奏章扔到地下,叱道:“北国的消息极快,如今已然知道了这件事,北王暴怒,定要朕给一个说法,还其公道!你说该当如何是好?”
  蓝澈已然思绪紊乱,往常的心机一时间不知道飞向何方,一听这话,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垂头丧气跪在原地,满脸哭丧,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圣上怔了半晌,只觉得心中被怒火堵住,憋闷不堪,一时间脸红气喘,咳嗽不止。再也无力和他多说,摆摆手,仰天长叹了一声,一双灰白的眼睛,冷冷瞧着他:“素日里已有不少大臣对你不满,暗地里参劾你集结朋党,排除异己,质疑你继承太子之位的资格,都被朕强压下来!谁知你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竟大意如此,以致好好的北长公主也被暗杀在府上!真是太不争气!”
  御书房中陷入无边的静寂。许久,圣上才又低声道:“事到如今,刑部未查出凶手之前,你先禁足在府上!也好暂堵北国之口!以后的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罢了。这便退下罢!”
  蓝澈只觉被一桶冰水从头泼下,顿时浑身凉透。面色惨变,再也说不出话。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磕了头领命。
  正欲起身,却见圣上脸色稍平,抿了一口太监趁空送上来的汤药,沉声转了话题:“容侧妃身体可好?她肚子里可怀着我南国的皇长孙,半分差池也出不得!你要好生照料!”
  蓝澈听了,骤然暗自松了口气,连连称是。
  圣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他半响,这才招手命他退下。
  刚走到门口,方听圣上低沉的声音缓缓传来:“来人,拟一封圣旨,宣四殿下回都城议事!”
  蓝澈身形僵硬,脚下的步伐顷刻凌乱。
  
  如同失去知觉的行尸走肉一般,木然走在宫中。路过的宫娥太监见了纷纷下跪,然而他却全然看不见了。惨白的一张脸,绝无丝毫表情,空气也像是突然凝结住,狂乱的信步瞎走着,思绪终于渐渐明朗起来。
  北国公主指给了他,明显是天大的利端。可是这样一来,却对蓝凌极为不利!几乎将其打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如今发生这戏剧化的转折,公主离奇被刺死在自己府上,北王必然暴怒,多半会在冲动之间挑起战端!蓝凌这个精通御北之术的将军,自然会成为被圣上倚重的人!而自己却要担负起保护不周的罪名!甚至失宠于圣上!太子的人选,只怕要重新洗牌!
  想着想着,蓝澈的眼睛突然一瞪,寒光暴射,他几乎确定,这次暗杀,必是蓝凌的策划无疑!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一刹那间,就将局势逆转! 
  他的身上冷汗直冒,眼神却阴沉鸷狠,教人见了胆寒:蓝凌,果然是我素日里看低了你!大意间被你钻了空子,狠狠的咬了一口!
  而脸上却渐渐泛起狰狞的笑意:“谁输谁赢,还未可知!休要得意!你的野种可还攥在我手里。。。。。。”
  
  




抽薪

  昨夜的子府上下一片慌乱,直到清早,被囚禁在房内的素卿才从送饭的下人口中得知,北长公主遭人刺杀的消息。
  阳光通过雕刻繁复的窗棂照进来,照在她平淡无波的脸上。
  她算定了他们会在婚礼上做文章,却没算到竟作得如此大胆。 
  御花园中北长公主那张骄纵蛮横的脸尤存脑海,一夜之间却变成枉死之鬼。
  她自顾不暇,自然没有余力去同情她。
  可是,这桩阴毒又绝妙的刺杀究竟出自谁手?是他,还是他?事到今日,已然难以分辨。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一切都难确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蓝澈顷刻已陷入了尴尬的被动。这被动预示着,蓝凌终于可以借机反身得势。
  
  窗外没有声音。只有微风吹着树叶簌簌的声响。
  
  素卿缓缓地底下头去,一双春葱般的素手正轻轻放在小腹上。平静的眸子中渐渐掠过凄凉痛苦的神色。只觉一阵阵凉意传上来,凉入身体,凉入背脊,凉入心头,片刻指尖都已冰冷。
  她绝望的意识到,自己腹中的骨肉变得对蓝澈何等重要,这个未来的皇室长孙,便是他重新登山再起的助力!反之,也可作为要挟蓝凌的砝码!
  这孩子还未降生就已经成为被利用的工具,若是来到世上,必然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棋子!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
  一滴冷泪无声的落在手背上,如果不借此难得良机一举击垮蓝澈,便会后患无穷!她不能让蓝凌有这么巨大的把柄抓在蓝澈手中。。。。。。。
  此时此刻,局势何其严峻,唯有釜底抽薪一条路可走。。。。。。
  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思及此处,周身凌然一颤,缓缓收紧双手,攥住腹部的衣褶,并非我狠心,怪只怪,造化弄人,天降孽债,我并不配做你的母亲。。。。。。
  素卿的嘴角渐渐浮起轻浅的笑,笑容却使得神情看来更悲伤惨凄。咬紧牙关,猝然站起身来,泪痕已干了,她已下了决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攥双拳,整个身体像一只飘摇的蝴蝶,嗖得一下狠命撞向坚硬的桌角。。。。。。。
  鲜血渐渐象小溪一般顺着月白裙襟蔓延开来,分外触目惊心。凄厉的惨叫声隐忍在喉头,素卿周身绵软,如同被抽去筋骨。她在难忍啲剧痛中,身体慢慢顺着桌子滑落下来,软软瘫倒在地板上,浸泡在触目惊心的血泊中。。。。。。。
  
  蓝澈怀着阴郁恼怒的心情下了马车,踏进府门,却有不开眼的下人慌慌张张的奔跑着迎上来,几乎撞倒他的身上。
  蓝澈越发火冒三丈,刚要发怒,只见那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失声道:“启禀殿下,侧妃她。。。。她小产了。。。。。”
  蓝澈只觉得脑袋里砰的一声爆炸,愣愣的看着下人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以后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良久良久,身子才开始发抖,再看他的脸,竟已沁出了冷汗。一把提起下人的衣领,嘎声道:“为何会小产?”嗓音有着无法压抑的怒火。
  下人面色苍白,战栗回道:“多半是侧妃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蓝澈楞了半晌,面容有些扭曲,眼眸中散发出阴冷的光:好狠好毒的女人!为了将他蓝澈彻底打入谷底,不惜亲手杀死自己的胎儿,甚至以命相搏!狠狠地在背后戳了他一刀!倒是他看轻了她! 
  手握成拳,越握越紧,当愤怒达到顶端,猛然狠狠将下人向后一推,一股深切的仇恨涌上心头。他恨容素卿,就像恨蓝凌一样!剧烈的喘着气,乜向趴在地上的下人,冷冷道:“侧妃如今怎样了?”这一刹那,心中难以抑制的,迫切希望听到容素卿已死的消息!
  下人连忙跪起来,连连道:“启禀殿下,太医已经来瞧过了,侧妃虽然失血过多,加之身体虚弱,导致昏迷未醒,幸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蓝澈紧紧咬住下唇,不免极为失望,胎儿已失,他的处境越发不利,都是拜这个贱人所赐!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她豁得出一条命,也要拉自己垫背呢。他们已然不共戴天!
  狂厉暴怒的狠命咬紧牙关,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贱人如今握在自己手中,毫无反击之力,若是趁这个机会送她一程。。。。。。
  一阵轻风吹过,思绪渐渐清晰,脸色却越发沉凝,终究不妥,越是处境艰难,就更不能得罪容素轩。而且,即使胎儿没了,或许蓝凌仍对这贱人有三分情意。。。。。。 霍然飞起一脚,竟将跪着的下人踢得老远! 鸷冷的眼眸直真的看向卧房的方向,般邪魅的脸庞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时机未到,只有隐忍,不能冲动!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这个贱人。
  神色渐渐转为平和,即使最坏的情形也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来人,去请胤王爷和兵部张大人来府上议事!”他的声音平静下来,然而嘴角,却留有决绝的狠残。
  
  珍珠帘内,容素轩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窗外是绿茵如盖。
  洁白的手指握着一纸信筏,几乎每一步的局势都按照事先的设计行进着,唇边终于绽起轻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