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梅子酒





  “昨晚没睡好?” 
  极自然的抬手,指腹轻轻拂上微凉眼下阴影,方触到微凉肌肤却一僵,急急将手垂下。 
  微凉眸光一黯。 
  子白轻咳一声,微微颔首: 
  “行李先放在这里,我与你出去买一些东西” 
  微凉垂着头,低低应一声。 
  他转身,她跟随。 
  他,看不见她双眸蕴泪。 
  她,看不见他眼中破碎。 
  小剧场: 
  十八岁仲夏。 
  炎暑、蝉声都被钢化玻璃封闭的办公大楼隔绝在外,室内只余中央空调散播的机械的沉闷的阴冷。 
  子白握着钢笔,却未写下一个字。 
  六月高(葱)考刚过,他便被父亲召来纪氏实习,虽为纪总之子,却一样要从低级职员做起。唯一特权便是配给他一个偏僻而清净的办公桌,与一位新进公司的实习生做搭档,名为合作,实则培养得力臂膀。 
  这是父亲交予他的功课,而他,必须完成。 
  只是…… 
  子白疲惫抬头,看着桌上堆积成山的资料,略略皱眉。 
  甫进公司,一切细碎事务都要从头学起,他与YoYo韩只是菜鸟加菜鸟,相对两无奈。部门经理也未敢将重要事情交予两人,但尽是校队数据,汇总录入,已让两人忙得人仰马翻。 
  更何况,他并不甘心只做这些。 
  少年心性,总是不愿低头的。 
  但,微凉与程岑,现在在做什么…… 
  子白偏头凝望钢化玻璃外暗沉扭曲的天空。 
  昨日微凉是说,想去海边放风筝吧。 
  已是下午三点有余,又正是和风淡日的好天气,微凉定是与程岑在海边嬉闹。也不知小笨蛋能否将风筝放起来,但有程岑在,想必是不怕的。 
  魂游太虚,便想起微凉昨日楚楚可怜的撒娇: 
  “子白~一起去嘛……”  
 忆起微凉那盈盈浸润的眸,子白心中微微悸动,几乎便要抛下枯燥的数据去找他们玩耍。 
  思索许久,偷偷请假溜走的小心思终是败给心中强烈的责任感,子白垂头,继续埋首数据。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修改了无数次,终于将桌上单据审完,抬腕看时间已近5点,也许现在去,还来得及。 
  他想见微凉,只要在她身边,只是看着她的笑颜,便不觉疲惫。 
  一日不见兮,思之欲狂。 
  子白唇角淡淡蕴笑。 
  一片阴影压过,却是YoYo韩抱着一大叠资料,怒气冲冲的走到他桌前,“呯”一声砸下: 
  “我们要加班!” 
  皱着眉随手翻检上面的几张: 
  “都是些麻烦的单据……” 
  凑近子白,神秘兮兮道: 
  “喂,子白,你是纪总亲生的?不带这么折腾儿子的吧……” 
  子白勾起一抹苦笑: 
  “真不幸,好像是” 
  又是一阵忙乱,时间无声已滑过六点,办公室内只剩下子白与YoYo韩两人。 
  YoYo韩重重敲下enter,大笑三声: 
  “完成啦” 
  转头向子白挑眉: 
  “好了没?” 
  子白略略颔首,又小心存储一遍,才关上电脑。 
  天色已是微黯。下了电梯,YoYo韩一敛彪悍习性,娇娇羞羞的向一位高大俊挺的男职员走去。子白稍稍活动僵硬的手臂,推着单车甫走出纪氏,便听见身旁有人低低柔柔,如小猫呜咪般轻唤: 
  “子白~” 
  子白蓦然转头,便见微凉浅浅蕴笑望着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大风筝。 
  慵懒倚着柱子的程岑向子白撇撇嘴: 
  “宝贝一定要等你下班,说只丢下你太不厚道” 
  子白心中喜悦如沸腾一般,却只淡淡弯了唇角,对微凉道: 
  “上来,我们去放风筝” 
  微凉熟极而流的跳上子白的自行车后座,环住子白的腰。 
  子白轻轻嘱咐一声: 
  “抱好了” 
  向程岑扬扬下巴,脚下一踏,两辆单车便极默契的滑出去,并驾齐驱,似演练的无数次的,不近不远的距离。 
  六月,夕阳,海风。 
  微凉手中的风筝,飞得很高、很远。  
 
 
不良哥哥的到来 

  Z市离香港甚近,微凉三人平日也常来购物。香港是国际都会,繁华之下掩盖着疲惫面容。 
  忡怔中第三次被行色匆匆的人群撞开,仓惶抬头,眼前已失了子白踪迹。 
  微凉心中一惊,顿时不知所措。 
  四周环顾皆是面无表情的冷漠身影,微凉浅浅呼出一口气。 
  手机在包包里,包包在子白手上。 
  她以为,子白会一直牵着她的手,不忍稍离。她与子白,不需要联系,因为永远不会分开。 
  等子白回来,就对他说…… 
  包包还是我自己背吧。 
  五月的香港已是炎热,阳光嚣张的透过钢化玻璃大楼折到地面,柏油路面浮起一层扭曲的光雾。 
  微凉仍穿着长袖衣裤,掩盖手肘膝盖的淤肿,被这焦灼的光雾熏着,心下便生出一抹烦躁。 
  等等吧,子白会来找她的。 
  只是,还能找多久? 
  微凉微微敛眸,仰起头,在这熙来攘往的街道,竟觉得有些苍凉。 
  每个人的心门,都是紧闭的。 
  微凉忽然想念英国小镇那灰白岩石嶙嶙峋峋砌成的街道,与白色栅栏内怯怯探出的娇软小花。 
  明知异国是他乡,只是,为何故乡那样冷…… 
  一片阴影笼在微凉头顶,微凉展颜一笑: 
  “子白” 
  睁开眼,便见子白微微皱着俊眉,唇角寒冰又凝了几分,只淡淡瞥着微凉,并不言语。 
  若在平日,微凉定会扯着子白袖口,噘着小嘴撒娇诉委屈。但微凉只盈盈弯了双眸,柔柔向子白道歉: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唇角角度分毫不差,正是子白教予她应酬时摆出的优雅笑容。 
  子白眸光一漾,半晌,才沉郁道: 
  “走吧” 
  右手手指微微一动,骤然握拳,扯过衣角递予微凉: 
  “抓住” 
  微凉乖巧揪住,却不似往日揪得衣角也起皱一般的紧,只是食指与拇指勾着一片衣角,摇摇欲坠,正如两人之间的牵绊。 
  子白恍惚回到多年之前,微凉与程岑牵着手,心无芥蒂的大声说笑,他便走在两人身后,敛着眸,望着两人交握的手前前后后的甩。一拳一拳,砸在他心中,泣血一般的疼痛。 
  他有没有后悔,当日没有握住微凉手腕,凝着她的眸,坚定道: 
  “微凉,我也喜欢你!” 
  也许,那句话说出口,一切便会不同。 
  现在与微凉十指交握的,便会是他,纪子白。 
  但,没有后悔吧…… 
  在微凉与程岑有资格无忧无虑的年纪,他已被迫背负太多。自幼便被教导先谋而后定,无万全把握便不可做万全之事。 
  他们还太小,他没有把握微凉将来的心不会变,也没有把握能与微凉偕老。 
  微凉对他太重要,他不敢赌。 
  即使让他再选一次,他仍是不敢。 
  正沉浸在千思万绪中,忽觉衣角被扯动,子白转头望去,却见微凉垂着头,嚅嚅嗫嗫道: 
  “子白,包包……我自己提吧” 
  这样,即使迷路了,我也能自己回家。 
  子白唇角一紧,微微深呼吸,将包包挎在微凉腕上,指腹缓缓划过微凉掌心,异样冰冷。 
  在药店买了一大包外敷药物,又买了一些微凉爱吃的外阜糖果。微凉自拿回包包,便松了拽着子白衣角的手,只是沉默着跟在子白身后,亦步亦趋。子白也不言语,却缓了脚步,迁就着微凉。只是在微凉看不见的地方,紧抿的唇垮下,眸中有掩饰不了的忧伤。 
  两人相对无言,搭船回到Z市,已是满城灯火。 
  将微凉送至家门,子白淡淡嘱咐: 
  “明天好好,后天便上班了” 
  微凉柔顺的点点头,几缕长发散落下来,子白极自然的抬手,方触至微凉鬓旁却一僵,将手握拳,掩嘴轻咳一声: 
  “我后天早上来接你” 
  转身走下楼梯。 
  背影卓然清冷。 
  只是没有想到,我纪子白的人生那样俗烂。 
  我爱的人,爱我最好的朋友。 
  然后便是循规蹈矩的上班,循规蹈矩的下班,循规蹈矩的回家,周而复始。 
 微凉与子白见面次数却减了,一日三见,逐渐压减为一日两见,甚至偶尔子白加班迟了,微凉也不再等他,只与同事一路回家。 
  来往之下,微凉与同事间的关系日渐亲厚,与子白却不免生疏了。 
  这日微凉正咬着公司食堂的排骨,一边细细倾听同事八卦小熊与夏静间的恩怨纠葛,却被如风一般刮下来的CiCi莫拦腰卷至顶层天台。 
  微凉努力吞下口中排骨,鼓着腮口处不清道: 
  “CiCi,怎么了?” 
  CiCi莫一脸沉痛的握着微凉肩膀: 
  “小软糖,老子要娶男人了!” 
  “噗”,微凉呛到了。 
  好不容易将噎在喉咙的排骨吞下,微凉一脸惊骇莫名: 
  “娶……娶男人?” 
  CiCi莫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是这样的。 
  经过莫家大哥坚持不懈的顽抗,莫家老爹终于意识到,天要下红雨儿要娶男人这都是属于不可抗力,米已成饭木已成舟事实已然胜于雄辩无可挽回了,便将如意算盘打到小女儿身上,琢磨着让CiCi莫招一个入赘女婿,生下的孩子依然姓莫,也算莫家没有断了后。 
  莫老爹右掌握拳往左掌一锤,就此定案,美国那厢霎时忙得热火朝天,亲朋好友都活动起来仔细筛选身边的年轻才俊,待有十余人入了莫老爹的眼,众人才猛然想起,女主角正远在中国蹦跶。莫老爹大掌一挥,一封圣旨便要将CiCi莫召回美国。 
  微凉托着下巴,悄悄掩了尊老敬贤的小良心,向CiCi眨眨眼: 
  “你又不会乖乖听话回去,怕什么?” 
  CiCi纠结不已: 
  “老子当然不可能乖乖的回去,臭老头也知道老子不可能乖乖回去,所以臭老头派了老子大哥来抓老子!这消息还是大哥刚才打电话里不小心说漏嘴了老子才知道了的!哼,让老子乖乖在这等他?想得倒美!” 
  一把抓起微凉左手,握紧: 
  “小软糖,老子现在要去南宫或者花花那里躲一躲,到时他们一定会问你,你千万不能说哦!” 
  微凉凝重的点点头,握住CiCi的手,摇一摇: 
  “CiCi你自己要小心!我请假去帮你收拾行李吧” 
  CiCi环臂搂住微凉,蹭蹭: 
  “小软糖~你对老子最好了” 
  又蹭一下,才松开微凉,拉着微凉手腕大步流星: 
  “但是没时间收拾了,我现在就走,东西到了那边再买!” 
  微凉迷迷糊糊被CiCi扯着,脑中纠结纷杂只抽出一个念头: 
  要是他们将CiCi的信用卡停了……怎么办? 
  CiCi在顶层董事长办公室旁边有一间独立的办公室,美其名曰“董事长特别助理”,其实每日只是游戏而已。 
  CiCi握着门把,扭开,一面转头与微凉抱怨: 
  “二叔最讨厌,每天都拘着老子不许去找你……” 
  推开门,一室生辉。 
  微凉愣在当场。 
  CiCi空旷的办公桌前斜倚着一个男人,白色的图腾印花紧身T恤勾勒出极好的身材,浅麦色肌肤,头发略长,染成金棕颜色,丝丝缕缕垂下来遮住眼,五官却是与气质截然不同的清秀。见微凉呆滞的望着他,只戏谑的勾了勾唇角,屈指敲敲桌面,简短道: 
  “她回来了” 
  声音略略沙哑,极是撩人。 
  皮椅无声的转过来,椅中男人如盛世牡丹一般,惊鸿一瞥便觉艳光照人,细细看去,眉眼与CiCi有七分相似,只是五官竟比CiCi更细致些,肤色也要白一些。只见他十指交错置于胸前,唇角弯起,似笑非笑: 
  “CiCi,好久不见” 
  又向仍在魂游太虚的微凉略略颔首: 
  “你好,美丽的小姐,我叫Anthony莫,那位是我的伴侣,Daniel” 
  CiCi亦惊得久久不能言语,甫惊醒过来,便如被激怒的小猫一般,松开微凉的手腕三两步冲到桌前,左手一撑,右手揪住Anthony的衣领,大吼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Anthony笑得云淡风轻: 
  “我不是告诉你我会来吗?” 
  CiCi咬牙切齿: 
  “你不是跟老子说你还在美国吗?” 
  Anthony轻轻扯下CiCi的手,整整衣领: 
  “事实上,我当时在莫氏楼下” 
  CiCi崩溃: 
  “那你干嘛要打电话给老子!” 
  Anthony挑挑眉,理所当然道: 
  “你是我妹妹嘛,道义上我当然要通知你一声,但你一知道就一定会跑,要找你太麻烦了,我答应了老头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