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天下
我把脸低了低,然后抬起头,问他:“那又怎样?死了又怎样?”
他瞠视我。
我缓缓坐起,握住他的手指,接道:“年家的人,都死光了也无所谓。我不信你保不了我一个——何况皇上根本不可能置我于死地!舍不得年家的人,是你,不是我。雍亲王有意栽培年羹尧,皇上也肯成全王爷你,不过条件是年宝珠取代年玉莹嫁入王府,对不对?”
他的眼睛一亮,我便知道答案正确,他想开口,我阻止:“不,你不要说,你先听我说。”
我感觉呼吸有些艰难,就停顿了一下,他默默看着我,我挪动一点位置,更加靠近他:“说真的,我不喜欢你,也不想嫁给你。可是一旦今年十月年宝珠进了雍亲王府……我、我就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我一面恶狠狠的说着,一面眼眶一热,溅了一滴泪在他手指上。他的手指滚烫滚烫,我的也是。
他一下将我揽入怀中,我贴面在他肩头,胡乱抽泣。
他轻轻抚着我后背,软语安慰我:“不会。一定不会。只要你有了我的孩子,也就是皇阿玛的孙子,皇阿玛一定不舍得再把你和我分开。”
我终于发泄了一通,心中郁结稍解,自己揉揉眼睛,一把推开四阿哥:“我不生小孩,偏不生!”
四阿哥低声下气:“好,好,给你放假,过两天再说……”
后一句我装作没听见:“还有,为什么要送我进永和宫?德妃娘娘压根不喜欢我。”
四阿哥耐心解释道:“十九年前,我额娘诞育胤禵时遭逢难关,幸亏孝懿皇后派出婉霜全力协助产婆两天一夜,方得母子平安。当时婉霜虽然年止十六,但她禀赋奇特,非但于医术上悟性奇高,还能遇事不慌,居中协调,起了大用。而皇阿玛得子,亦十分高兴,亲手将世间唯一一枚的陨石玄铁铸就的指环赐给婉霜,形同免死金牌,后宫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婉霜就将它传给你。看在这一层关系上,额娘的心里不会不疼你,你打小养在我府里,所有起居食用,额娘没少差人问讯指点,只不过因为后来十四阿哥一直和我争你,才格外疏远着罢了。现在皇阿玛正式指婚已下,谁都以为年家小女宝珠才是将来的雍亲王妃,这个时候你住进永和宫,有额娘亲自照顾你,一来谁也不敢说你半句闲话,二来我可以放手做事。”
我听得有点傻眼,想了半天,才问:“有一次皇上告诉我,当年锡保的额娘也是难产,太医说保得了孩子就保不了大人,后来锡保活是活下来了,却一出生就没了额娘,那时……我娘正在皇上身边伺候,为何皇上没想到让她去帮忙?”
四阿哥的神色有瞬间黯然:“婉霜十四岁入钟粹宫,十七岁时孝懿皇后薨了,她被调令转侍乾清宫,一夜之间就换了一个人似的,直到隔了两年皇阿玛把她指婚给白景奇之前,她除了对我还是像从前在钟粹宫一样尽心,其他的,尽都不言不笑,冷美人一般,只皇阿玛问她,她才答应。整整两年的时间,随驾例外,皇阿玛既不曾差她出乾清宫办事,待她也是极好,当面从不说半句重话,就连李德全,那时还得尊称她一声‘姑姑’。”
我正默默换算清穿第一劳模李德全大公公跟我究竟是什么辈分,四阿哥转过念来,忽然板脸喝斥我:“你竟敢想着锡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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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被他吓得心脏病发,因勃然大怒,揉身一扑,揪住他衣襟,压低声音威胁:“坦白从宽!你把我送到永和宫,想背着我放手做什么事?上断臂山钓鱼么?”
四阿哥没听懂,比较懵懂:“断什么臂什么山?我不喜欢钓鱼。”
我直接点题:“不管!我不准你娶年宝珠!”
四阿哥发笑:“你不是不喜欢我?还吃什么醋?”
我回嘴一连串:“你才吃醋!我就不喜欢你!我就吃醋!你能把我怎么着?我还要掐你——”
“你……”
“咬你——把你炖蘑菇汤——”
“喂,住手……再不住手我就……”
“就什么?啊?你就什么?”
“……我就找人叫毛会光来守门了撒……”
哼,毛会光长得那么深海鱼,哪个会潜水找他??潜到深海人都快死了!
坏蛋四阿哥,故意逗我笑,我才不上当,反正横竖横了,今次非逼他写张卖身契给我不可!
送我进永和宫?
没那么容易!
今年我还非随驾避暑不可了!
四阿哥敢娶年宝珠试试看,我一定叫他后悔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我要跟四阿哥问清楚叫我进永和宫到底是谁的意思,他却只管跟我打太极拳,气得我用意念把他胖揍了一顿,第二天自己寻机会跑到康熙跟前转悠了一个下午。
在御前昏倒当时,康熙就叫了御医给我会诊,得出报告,原来前几天我腹痛,跟肠胃有关,我想起有一回在随园自制生鱼片没蘸芥末酱吃,自己心里有数,也没敢说,只听命清口而已,因此康熙见我老是不好好跟屋里待着,也终于空出一点时间关心我,问我溜达什么呢?
我抽出早就准备好的黄|色小手绢儿,抹抹额头上一滴汗:“回皇上,玉莹想念鸣鸣了——”
鸣鸣是去年我随驾避暑热河山庄时跟十八阿哥一起收养的小鹿,康熙一听就知道我意思,因抬眼看了我一回,我抽手绢抹去第二滴汗,然后康熙放下手中茶,闲闲道:“朕记得封你为格格是去年八月底的事,到如今也有半年多光景,你还改不过口么?”
我倒一愣,眼角瞅了瞅李德全表情,方反应过来,改口道:“皇阿玛,玉莹想去看鸣鸣。”
康熙一笑:“前儿热河有信报回来,提及鸣鸣长高了、胖了,还说鸣鸣每日思念在北京城茹毛饮血的玉格格,朕原本打算带你一起去……”
我石化,崩裂,抖动:茹‘毛‘饮‘血‘?这是个啥形容词?难道,我在家吃生鱼片的事都给康熙知道了?还有,什么叫做“原本打算”?
康熙有意停了一停,我把手绢儿快绞烂了,他才接道:“不过难得鸣鸣想你,你也想着鸣鸣,今年仍旧跟着朕罢,如今眼看又要大了一岁,只不许调皮,知道么?”
他这话里截了半段,我似懂非懂,却依稀有印象他曾在畅春园同我说过“不会平白耽误你,今年六月你就该到十七岁,到时会给你一次机会,不过要记住只有一次机会”云云,就是因为有这个印象,我才敢直接跑到他面前主动请缨要求随驾。
把年宝珠指婚给四阿哥,的确是康熙的决定,而四阿哥有什么办法先听命后抗命,我姑且不管,但即使婚事成真,年宝珠也必是十月四阿哥受封亲王之典结束后才得入门,康熙答应我的“机会”则在六月,与其呆坐永和宫枯等结果,当然不如紧紧跟随在康熙身边,管康熙问什么,哪有不满口答应的道理?
四月二十六日,康熙往塞外避暑行猎,随行者有皇太子及三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十三阿哥等。
对于我这次随驾之事,四阿哥没多说什么,只交待我要小兔乖乖,我尽管伸爪跟他讨银票防身,其他的竖着耳朵一句也没听进去。
去年是五月底离京,今年提早了一个月,天还时冷时热,好在我有过一次经验,一路均觉顺当,甚是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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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大队人马快到热河山庄之时,出了一桩事体,原因今次康熙巡行塞外,命八阿哥侍从,不让九、十、十四阿哥扈随,却不料十四阿哥居然想方设法,敝帽故衣,坐小车,装作贩卖之人,私送出口,日则潜踪而随,夜则至八阿哥帐房歇宿,密语通宵,踪迹诡异。
康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歹忍了十四阿哥十几日,无奈此人不知收敛,最终惹得康熙忍无可忍,一晚派人到八阿哥帐内把十四阿哥给揪了出来。
这晚康熙翻的是定贵人万琉哈氏的牌子,定贵人乃郎中拖尔弼女,康熙二十四年入宫,年方十四便产下皇子十二阿哥,至于十二阿哥自幼即能由康熙敬重的苏麻喇姑抚养,其中亦有定贵人跟苏麻喇姑交好之故,今年三月间十二阿哥又同九阿哥、十四阿哥一起被封贝子,因此在随驾诸妾中,定贵人最为位尊,而康熙自去年一场大病,也知惜身,经常召定贵人来对弈解闷,并命我在旁观棋,我装模作样地看成了斗鸡眼,忽然来了这么一出,不由大是振奋。
十四阿哥超级有种,被人活逮了还大吵大闹,满口乱七八糟的方言从御帐外传来:“老子斗不是十四阿哥!你们斗认错人了撒!放手——再不放手,老子斗不客气了撒!”
康熙听得胡子一吹一吹的,定贵人得了康熙许可先行回避,我本也想撤,但康熙不准,于是一干子服侍人夹着我这个二百五格格陪康熙换位到中帐,刚刚安置下来,外边人就把十四阿哥半架半抱地给扛了进来。
我一见十四阿哥尊容就撅倒了,此君一副富贵菜农打扮,辫子盘在头上,一张脸涂成锅底黑,脖子却是白白,还在那张大嘴吼吼直喘粗气,真是鬼见愁一个。
康熙绷着脸不说话,众人亦无敢言,只见李德全亲自领着小太监打一盆清水过来,绞了毛巾把子请十四阿哥擦面,十四阿哥忿忿一手打开,梗着脖子道:“斗走开!俺斗不擦!”
总算在康熙面前,十四阿哥还不敢自称“老子”,但冲头冲脑来了这么一句,也真够呛。
去年十四阿哥为了帮八阿哥说话,差点在乾清宫东暖阁被康熙一刀砍了,现如今,在场的哪个不是皇帝跟前人?前车在鉴,李德全尚且讨了个没脸,谁又不是噤若寒蝉?
我虽奇怪怎么这么半响儿还不见八阿哥出面,但眼瞧康熙就要发作,到底十四阿哥从来待我不薄,我也不好再装女乌龟,因出列走到李德全身边,点手试试水温,带笑嗔道:“这水温了些,不合用,再换热热的过来。”
李德全何等机灵,马上指挥魏珠把预备下的第二盆水端过来,又献殷勤帮我将两只袖管卷起,我重新绞了毛巾,稍微踮起脚,抬手给十四阿哥拭面,他脸上不晓得涂的什么,同一处地方要反复擦个两三回才干净,换了三次毛巾和水才算完工,我累得出了汗,先支着手让魏珠拿新帕子帮我擦干水迹,才拉十四阿哥到康熙座前跪了。
十四阿哥一抬头,康熙就忍不住笑,起身狠狠举指在我额头戳了一下。
太子和三阿哥不知几时悄悄进帐,绕到十四阿哥面前,均咧了嘴跟着笑起来,十四阿哥无辜的扑扇着桃花眼,转过脸问我:“乐个啥子哟?”
十四阿哥再说一句方言我就要疯了,又受了康熙一指,哪里还顾得许多,撒开手跌跌撞撞就捂着嘴往后闪,碰巧八阿哥和十三阿哥先后脚过来,八阿哥一让,我撞上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稳了我一把,再一瞅十四阿哥脸上,恍然大悟道:“咦?听说八阿哥帐内混入一名菜农,原来竟不是菜农,是传说中的黑山老虎精么?”
十四阿哥最爱和十三阿哥斗,一听之下便哇哇跳起,却被八阿哥拉住,叫人拿镜子给他照,他才看到自己额首处我特意留下未擦的三横一竖“王”字形黑色花纹,不由转目怒视我,他越怒视,我越笑得眼泪汪汪,直往十三阿哥身后躲。
等众人明笑暗笑了一回,太子方咳了一嗓子,假正经道:“玉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在十四阿哥头上写字呢?还写得这么歪歪扭扭——该打!皇阿玛,您说是不?”
康熙正色瞧向我,我吓得赶紧从十三阿哥身后探出小脑袋扁扁小嘴,眨巴眨巴眼睛,星光眼哟~扮loli是新年新王道~
果然康熙默默叹了口气,暂时没有发落我,十三阿哥趁机从随身佩带的荷包里偷扯出条手巾塞给我,我一把握住,小碎步蹭到十四阿哥跟前,柔声柔气道:“十四哥,我斗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你撒,你个子高,我斗够不到撒,没擦干净,你不要生我的气撒……”
自从我改口叫康熙为皇阿玛,十四阿哥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我叫他“十四哥”,一时板不起脸,看我不是,不看我又不是,别过脸去,腾腾腾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小太监端过盆水,我将手巾打湿,绞一绞,十四阿哥别过脸来,我还没踮脚,他先主动凑下,我细细擦拭,他轻声问:“做什么学我说话?”
我抿抿嘴,不想笑,还是笑了。他也笑。
晶莹水珠滴在他的眉睫上,一颤一颤,我避开他的目光,垂手走过一边。
既然几名阿哥都闻风而来,康熙不免象征性的对编外人员十四阿哥责罚了几句,最后令他今晚留在御帐内面帘思过,也就是说摆明要跟他父子夜谈了。
我早看出康熙对十四阿哥的敢死队风范还是蛮赏识的,对此一变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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