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天下
我到现在还没弄清状况,口中先“口庶”、 “口庶”胡乱混着,再想不到应对,不由冒汗。
正好十八阿哥看清是我,笑得合不拢嘴,在康熙膝下连连招手:“小莹子,你过来!”
康熙一笑,令我起了上前说话,我忙翻起袖子,十八阿哥又甩开太监,下座过来拉我。
我受宠若惊,忙目不斜视地迎上,忽然前后左右起了一阵骚动,在场伺候的太监宫女武师什么的全部侧腰捂嘴抖肩偷笑,而一众皇阿哥除了四阿哥略掌得住些,均不顾形象地大笑起来,十八阿哥更是戳指对着我肩后,两眼一翻,几几笑得翻过身去。
我摸摸自己的头,很圆很正常啊,并没有什么多出来的东西,这些人笑麻?笑麻?
康熙正面看见我动作,手指微抬,绕了一圈,示意我回头看,我哪敢背对着皇帝,拧脖子转头向后一瞧,原是十四阿哥和十三阿哥刚刚从南墙小室走出。
只见十四阿哥鼓着河豚嘴,头上扣了一顶帽子,帽下露出半截斜缠白绷带,很得美利坚黑人说唱歌手最爱的那种疑似头部被炸伤的帽子款型之精髓。
而走在他身后的十三阿哥倒是没戴帽子,只满头裹了一色白绷带,可怕的是耳后打结处被活活扎了一个蝴蝶结形状,不知道是木乃伊现形呢,还是扮HELLO KITTY?
我受惊过度,反而没有反应,僵着腿跟这两位阿哥行了礼,他们一做点头动作,惹得众人又厥倒一场。
十八阿哥已被抱到康熙位上,直笑得瘫在他怀里,康熙揉着十八阿哥的头,强板起脸朝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道:“朕罚你们两个给对方包扎伤处,理应尽心而为,怎么弄成这副德行?”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分别只能看到对方造型,异口同声道:“皇阿玛,儿臣已尽心了!”
“胡说!要上了战场也这么着吗?大阿哥,你看看你这两个弟弟,气死朕了!”康熙又骂又笑,实在看不下去,因摆手道,“小莹子,去,给他们把绷带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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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一声“小莹子”叫得我暗爽不已,“口庶”一声,拣离我最近的十四阿哥扑上去,以一招温柔无影手摘了他的帽子,谁知他压在帽下的绷带根本没有绑好,大多是胡乱塞在里面,帽子一去,东一根西一条的白带子便从他头上飘挂下来,我随手兜起其中几道带子打了一下,底部却是结在头上那一圈带子里,空自荡来荡去,就不掉下。
我抬眼看十四阿哥脸色,和周围快笑疯的一群人比起来,他还算镇定自若,只是一对桃花眼瞪得我发毛:“你还玩?”
“不、不是我干的——”我结巴着还没说完,十四阿哥发一声低吼,直接冲向左侧十三阿哥去也。
十三阿哥早有准备,回手一揪自己脑门上绷带,就要跟十四阿哥干上,但他手一触到那个蝴蝶结,马上变了脸色,连拽几下,许是扎得太紧,怎么也拉不散,只拉歪了位置,正应了我的判断: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一时只见这边厢十四阿哥满头雪白绷带杨柳飘扬,那边厢十三阿哥一只硕大蝴蝶结东倒又西歪,偶滴神啊,眼看男版梅超风大战HELLO KITTY十三郎,任谁挺得住这刺激?
休说旁人,就他们两个自己也是看着对方形容笑到手软,虽纠在一处,又怎么真打得起来,只一忽儿你上,一忽儿我下,在毯子上滚来滚去罢了。
我真正被这对活宝贝弄得神魂颠倒,何苦呢?何必呢?为了攻受之分非要一争长短一分高下,这样不好,不好。
康熙只笑得眼泪都迸出来,一迭声叫着李德全:“拉开,拉开,快给朕拉开!”
李德全哪用叫,早领着几个年轻内侍在两位阿哥身边转悠了半天,苦于他们缠滚太深,实在无处下手,就连四阿哥和八阿哥分头喝止都是无效,何况他呢?
因康熙让我给他们解开绷带,对我有命在先,我虽已抽筋到手软脚软,还是强提一口真气,正一正头上小帽,挤入人堆,跪在毯上,向两位连体兄合什拜一拜道:“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请起罢。”
十四阿哥面上忽然一红,手下一松,十三阿哥先推开他爬起,李德全觑空赔笑上来要拉十四阿哥,十四阿哥拉不下脸,身一侧,不肯给他碰,我跪行一步,低声道:“奴婢伺候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仍半跪着,闻言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就略低一低过头,任我施为。
十三阿哥给他头上绑的一圈白带子甚是结实,我费了不少力气,剥得手指生疼,才找到接头解开,把繁杂乱带一起拿去,只见他脑门光溜溜的,并无伤痕,只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不显眼淤青,看边缘大概是两人耍棍弄枪不妨磕在什么硬物上弄的,这就是所谓御前受伤?真是下雨天在家打孩子——闲着没事干,平白累得我冒雪跑这一遭,还差点笑到内伤,岂有此理。
搞定十四阿哥,我膝盖都麻了,起身时稍稍晃了一晃,十四阿哥体察入微,肩头一动,要出手扶我,我正想让,八阿哥却伸手不露痕迹地把他带过康熙主位那边。
我再找十三阿哥,只见他站回四阿哥身边,头上业已清爽一片,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我。
我还能怎么办,选择性失明呗,打量旁边有空位,便默默挪脚蹭到人后去,刚动了几步,十八阿哥忽叫住我:“小莹子,你过来。”
这还有完没完了,这小鬼怎么这么粘人啊,我没办法,又依他指示过去垂手站定,他指着我的补服道:“皇阿玛,这是几品的补服?为何儿臣在宫里没见人穿过?”
康熙笑道:“你没跟汤师傅学过吗?”
十八阿哥眨巴眼睛想了一想,奶声奶气背道:“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雪雁,五品白鹇,六品鸬鹚,七品紫鸳鸯,八品鹌鹑,九品练雀……没有了。”
康熙若有若无瞟我一眼,我忙笑道:“回十八阿哥,这件是黄鹂。”
“黄鹂?”十八阿哥下死劲盯着我的补服看。
我答道:“是黄鹂,杜工部诗曰‘两只黄鹂鸣翠恍邪尊厣锨嗵臁幕起俊!?
“怨不得十八阿哥不知道,”侍立康熙身边的十阿哥大声道,“黄鹂是从九品尚且算不到、未入流的穿戴,紫禁城里头真想找出两个穿黄鹂的奴才还找不到哩,也就眼前这个了。”说着,他嘿嘿笑起来,一张大嘴直咧到了耳朵下。
周围太监中有随之低笑声应和,的确如此,就能在这练武房里服侍的太监,最次也在七品以上,当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一直暗察康熙脸色的李德全抬起头来慢慢扫视一圈,众人肃然噤声。
康熙淡淡道:“孙之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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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着水晶及白色明玻璃顶戴、穿八蟒五爪袍、白鹇补服的五品官应招从人群里走出:“奴才在。”
孙之鼎?不就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我上司吗?
我立过一边,偷眼看去,此君约摸四十岁上下,细眼长须,果然颇有清疏气度,名家风范,只听康熙又道:“太医院名医无数,但学贯中西者寥寥无几,这次朕行猎途中你伴驾有功,朕就把小莹子交给你作徒弟,她年纪虽小,却通英吉利文,得过四阿哥指点,连三阿哥也在朕面前夸过她,不可小觑了。过阵子御药房要进广州十三行从海外输送的大型人体精细解剖模型、化验用显微镜、消毒用蒸汽发生器,及一些西洋成药等,少不得还有洋人教习进宫,你是院使,必要跟他们打交道,小莹子跟着你,自有派用场地方。”
孙之鼎连“口庶”了几声,康熙又道:“小莹子,自今日起你就跟着孙院使行走,朕准你御前着常服,女装即可,不必避讳。”
我见如此说,长松一口气,忙行跪礼:“奴婢谢皇上恩典。”
康熙便不说话,李德全安排起驾,孙之鼎又谢了一回恩,领我退下。
我今天这个彩头得的真是容易,没想到十八阿哥不过七岁,在康熙面前居然很宠的样子,但我在太医院的一应事务一向由太子全权安排,如今康熙亲自插手,不是摆了太子一道吗?
又或者,康熙如此施为,本来就是做给太子看的?
孙大人派手下亲随送我回到待诊所,其他值班御医已有回岗,见了我,当面客气,背后却是私语不休,说什么的都有,我心里只冷笑一笑:就算太监来叫人去毓庆宫时你们都在,必定也会指到我名,装糊涂是不错,该来的也躲不过,我勒紧裤腰带,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就是!
第二十二章
孙之鼎为人不苟言笑,我跟了他半个月,自己也快忘记怎么对人笑了。
原来他在宫外有处私宅,唤作“随园”,是他典藏天下医书之所,他除非出诊或入宫伴侍,等闲不入太医院,就算进宫也从不去待诊处,无怪我以前很少见到他,他只要得空就回“随园”埋头看书、写书,也算一名文学中年。
我名义上是圣口玉言指给他的女徒弟,他却从来不教我什么,因我改回了女装,也不好成天带我人前进出,只使我在“随园”帮他整理医书,分档归类,索引目录,拿我当图书馆管理员用,不过拜当初在四贝勒府书房磨练所赐,这些工作我做起来倒也有条不紊,得心应手,只是每每想到在现代读大学国际金融系时交的那些学费,未免心痛。
十月昼短夜长,转眼冬至,挂起了九九消寒图,“随园”所用和待诊处墙上贴的“轱辘钱”图不同,是一张是一张画着八十一瓣的素梅小幅,枝上的花有的是一朵,有的只是一个花蕾,有的是两瓣,有的是三瓣,似含苞待放,尚未成朵,上面还有朱笔双钩馆阁体楷书题诗一首:“淡墨空钩写一枝,消寒日日染胭脂。待看降雪枝头满,便是春风入户时。”以一个固定的长方型木屉子装裱素绢,其天地左右皆镶有淡绿色绫边,每天用朱笔填上一瓣,填完了八十一瓣,也是九尽了。
因接连下了几场雪,我跟孙之鼎日久,给他理书颇见效力,他找起资料来效率加倍,恨不得我没日没夜替他把书海清完,对我态度大大好转,有时也不令人送我回待诊处安置,就将“随园”后一座小楼的楼上一层拨给我用度。他的妻妾都在崇文门外大宅住着,他是每晚家去的,除了看园人和少少婆子、杂役,就是我了,“随园”倒成了我半个家。
一日我绝早的起了身,午时刚过便做完当天工作,孙之鼎又事先说过要进宫,料他不会过来,就自锁了书馆,回转小楼房里开起白炉子,慢火煨新米鸡笋粥喝。
时当雪止,但见阶铺密絮鹅毛雪,窗绣奇花凤尾冰,楼上望出去,院子里有仆役在慢慢自门口扫开雪路,安静极了,我吃了粥,不知不觉合衣卧在床上睡了一回。
待我醒来,却是给冻醒的,窗外不知几时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风摇庭树,雪下帘隙,我嫌下地冷,抓条毯子像阿拉伯妇女一样严严实实连头裹住,唯露两只眼睛,踢踢踏踏过去将窗关紧,忽听身后门一轻响,风起处我打个哆嗦,忙拨转头要去抵上门,不料一回身赫然见着四阿哥外披件黄底紫藤萝鹤氅站在门前,吓了一跳——真的原地跳了一下。
他先也没认出我来,面有豫色打量了我一番,往下见着我单穿薄袜的双脚,这才确定下来,一回手,拴了门,往里走入。
室内温暖,他带进冷风很快散去,我却一阵寒意由内而发:夺门而逃吧,迟了;跳窗逃命吧,刚又给我关死了,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扮忍者神龟还骗得过他吗?
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四阿哥已除了自己身上鹤氅裘衣,老实不客气上来一把掀了我的毯子,我家常穿着袖平少宽、前后不开胯、两旁约开五六寸,俗名之曰“一箍圆”的老年款皮袍,看得他一笑。
因连日雪景正好,各处王府都借此机会大摆赏雪宴席,诗酒集会,我一看他样子,便知他是吃过酒来的,却不晓得他怎么一丝不惊动到人就大摇大摆登堂入室,心头一阵乱跳,还想张口叫人,他贴墙按住我手,一面解开我的“一箍圆”袍子,一面贴近我耳边道:“你就是喊了孙之鼎一家子来也没用,趁早省省力气。”
他的气息热热的喷在我的颈耳之间,我背上微微抽紧,深悔刚才睡前没把门关好。
我皮袍里面却是一套葱黄|色绫子吴棉袄裤,隔一层布衫,贴肉穿着,又轻又暖,此时却恨穿得太少了,他看的一看,揽膝抱起我便往里间床榻走。
我捶着他叫道:“放我下来!我乃朝廷命官,你堂堂皇阿哥,怎可如此亵渎,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抛我到床上,低头挑眉道:“朝廷命官?你是武考、还是文试过的关?啊,我想起来,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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