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倾天下
走起路来一步三晃,极难掌握重心,为了保持平衡我的腰椎都快扭断了。
清初有句话“降男不降女”,“男降”者留头不留发也,“女不降”者,管你满虏大脚,我仍笑傲小脚。
年家算是四阿哥门下包衣奴才,从的满俗,年玉莹并未裹小脚,可平日定然从不穿“花盆底”的,不然脚不会挤得这般难受,偌大王府,叫我穿这个走路,不如拿把刀剁了我算了!
想到这,我立刻记起一句话来。
——我等着你,你敢不来的话,就死定了!
昨晚那疑似十四阿哥的美丽Se情狂对我说的话,我竟然忘到现在。
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可是我的古代初吻终结者,我还挺愿意给他三分薄面,不过一入侯府深似海,慢说他并没讲清楚到底约我回京后在哪儿见,就是讲清了,除非他此刻在我对面
房间,不然我是万万鼓不起勇气踩着花盆底冲冲冲上云霄跟他佳人有约的。
就这胡思乱想间,门外跨入一名大丫鬟,翠儿上前一福:“春喜姐。”
春喜点头一笑,挥手令翠儿退下,才向我打量道:“四爷已经回府,现在怡兴斋,福晋让我唤你过去。”
她长得白净顺眼,跟我说话的态度却似隐据傲,跟福晋大大不同,我本就奇怪以年玉莹的身份在四贝勒府算不上有头有脸,何以蒙福晋青眼,现在看来果然透着一丝丝古怪。
我反正言少不失,他强由他强,明月照山岗,就凭我学过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先进性教育的人,就算斗不过阿哥,还怕你们这些家庭妇女不成?
当下也推辞不掉,硬着头皮踩着花盆底跟在春喜身后往怡兴斋走去,脚疼的无法,只得心里默骂三字经罢咧。
春喜带我走的路高高低低,一时下廊,一时上桥,我几已遥遥落在她后头,只见着个影子。
好容易她停下脚步,我作死作活气喘吁吁赶上去,她一手点点左前方一座跨院:“到了,你进去便是。”
我比当年在学校跑八百米测试还惨,她一走,我便扶了膝盖大口呼吸,这万恶的旧社会,广大女性多苦啊,典型的被穿小鞋。
半响换过气来,我整整衣装,一步三晃走到跨院道门前,还没敲门呢,“枝呀”一声,门自内开了,露出戴铎张胖脸,见到我,他变色道:“你怎么来这了?来不得!快走!”
我怒向心头起,丫脑子进水啊,我万里长征走到这敢不放我进去?
“是福——”我一手挡了门,刚要说是福晋叫我来的,半只脚才跨进门槛,抬眼忽见院里书斋走出几个人来,打头便是十三阿哥,他眼尖,一见着我,也是陡然错愕。
我直觉不妙,赶紧抽身往外退。
戴铎慌忙之中让得不巧,反把我堵住了。
正急切间,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冷冷声音:“戴铎,怎么还不出门?——谁?站住!”
戴铎回身迎上几位主子,甩袖啪啦依次唱诺:“请大千岁安!请三阿哥安!请四阿哥安!请十三阿哥安!”
我知四阿哥已见到我,夺命狂奔等于自杀,扮石化又不成,只得跟着过去微低了头,双手贴腹相交,膝下蹲,一一唱喏了一遍。
我才给十三阿哥请了安未及起身,四阿哥便道:“我怡性斋一向不准女眷入内,戴铎你怎么教的规矩?”
戴铎一听,忙抖索着跪下连连碰头,并不敢说话。
这当儿我早偷眼扫了一圈,四下并未见到福晋身影,此刻这般情景,心如电转,已略清明:我是跳了人家摆的圈子!
——春喜说,四爷已经回府,现在怡兴斋,福晋让她唤我过去。但她没说明福晋叫我去的地方就是怡性斋,就到了地头,方向是她指给我,可她也没说是什么地方,若她是福晋派来的,哪有不见福晋面交差中途而去的道理?
——怪我太大意喝了奸人的洗脚水!只不知道,这圈套是有人栽赃福晋,或者干脆就是福晋要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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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戴铎这反应,我咬出了春喜也没用,她传话的时候连翠儿也不在屋里,且一路带我走来不晓得选了什么路线,竟没遇见什么人,我跟她相隔又远,若她有心害我,只需反口不认,就是笔死帐,何况她上头的人若不是福晋,会连累福晋;若是福晋,四阿哥又不可能为我给福晋没脸。
——连十三阿哥也不能发声,不管怎样,这哑巴亏我今天是吃定了!
——怒,大怒!
四阿哥看也不看我一眼:“戴铎领二十板子,罚六个月的钱粮!年玉莹领藤条数:十!”
“扎!”院里长随上来如狼似虎架起戴铎,又要伸手拖我。
我比窦娥还冤,真被他拖下去打了就叫老天爷也白搭,但急切间又实在想不起怎么解释才得体,咬牙往十三阿哥处挪去,满心打算多捱一会儿。
不料大千岁见四阿哥发落完了,举步便走,我避让不及,一头撞上他身侧的三阿哥,三阿哥一踉跄,怀里散落下几张正方鹅黄笺子,跺脚道:“我的英吉利诗!”
地上几张笺子均有曲折字母墨迹,我一眼扫下去,只一张上面是我认得的英文,忙抢先捡起来,双手捧给三阿哥——再罪加一等四阿哥非把我烧烤了不可!
此时别的长随也把余下的笺子拾起交上,三阿哥都收在手里抖了一抖,奇怪地盯了我一眼,又同四阿哥对视一下,四阿哥因一摆手,令又来拖我的长随们退下。
三阿哥手中递出数张笺子,问我:“你分得出我们满文和英吉利文?”
十三阿哥踱到四阿哥背后,在我起身站直时给了我鼓励的一瞥。
我稳稳心神,低头在三阿哥手中一叠翻出写有四句体英语诗的正数第三张笺子。
三阿哥一抚颌下山羊胡子,扭头向四阿哥笑道:“原来我们竟看错了人,这姑娘会识英吉利文,想必是你亲传?四弟又何必为她冲撞我们这一区区小事便大加垯伐,自古佳人易求,美眷难得嘛。”
大千岁也哈哈笑道:“老三你忘了,我们兄弟中,最怜香惜玉之人要数太子爷,这摧花之人嘛,哈哈,要认真论起,老四也不知伤了多少人的心——你道这姑娘是谁?是飞扬古麾下副将白景奇的女儿!当年皇上第三次亲征噶尔丹,白景奇万军丛中拼死救驾立下奇功,他子息微薄,就这一个女儿,真正心头肉儿似的,他临死前皇上当面亲许托孤,那是何等的殊荣?因四弟正福晋又是飞扬古的女儿这层关系,便将她自小抱入四弟府养着,九岁上才转给四弟门下年家代养,就现在你去问,皇上也叫得出她的名儿来。你成天价只知在你那府里埋头编书,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吗?”
年玉莹的情况我都是从十三阿哥那听来的,他说得并没有这样细法,而大千岁说的这些我想也没想到过,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能将福晋对我的态度解释一二。
不过大千岁说话的语气又让我隐约觉得这中间还有一些对不上版的地方,肯定有问题,但我这会子也讲不清是在哪里,只听三阿哥“哦”了一声:“我刚说我看错了人,没想到又错一回,的确佳人,却未必美眷,哦,不,现在不是,将来未必,四弟,你说是吗?”
三阿哥意颇隐晦,但我一听就懂了,恍惚抬头看去,四阿哥正注视着我,竟让我捕捉到他眼中那一丝少有的柔和之色,不禁呆了一呆,一转目,又看到十三阿哥的眼神,一时心跳如鼓,复垂下首去,只觉百转千回,满腔的心事分不出是年玉莹的,还是我的。
但我低头作认罪状并不能阻止这四个阿哥投在我身上的目光,我本就穿得多,刚还出了汗,现在简直热得要烧起来,尤其是露在外面的脸。
无可奈何下,我照着手中鹅黄笺子上的诗句低声读起来:“A flower was offered to me/Such a flower as May never bore/But I said ;”I’ve a Pretty Rose…tree;”/And I passes the sweet flower o’er。”
分散注意力果然有用,我吸口气,读下去的速度更快:“Then I went to my Pretty Rose…tree/To tend her by day and by night/But my Rose turned away with jealousy/And her thorns were my only delight。”
一下读完,三阿哥诧异道:“虽然发音不标准,但大体上一个词也没错,这是广东十三行送上来的,我收了预备明日誊好呈圣,还没给人看过,老四你是怎么调教的?老十四的英吉利文算学得最好,就他府里头也找不出一个这样的呢!哎,姑娘既会读,可懂翻译?”
四阿哥面上已恢复那副淡淡的表情,可仔细听还是听得出他声音有一丝波动:“三哥既然喜欢,玉莹你就勉力试试吧。不要怕错,尽管说。”
这还是我头一次听他叫我“玉莹”,我从不知道他的声音竟然也可以这么温柔,不过下回要想办法让他叫声“小千”我才知道到底爽不爽。
三阿哥见了他的大头鬼,说我的英语发音不标准?
我可是英语六级口试才考了三次就及格的人哟,他标准,怎么不发个音给我听听?还要我翻译,当我免费劳动力啊?
切,封建统治阶级就是腐朽,要不是四阿哥发话,我一定不翻译——不过四阿哥已经发了话,我要不翻译,万一他再来一句“拖下去打”,我就真的要精神崩溃了!
所谓打死我也不翻译,简单言之,就是:不打死,我翻译。
这点志气我还是有的。
好在这诗连英语四级的难度也不到,比较好搞定。
我又飞快默念一遍,才清清嗓,缓缓道:“这诗的表面解释是有人送给‘我’一朵五月里盛开的最美的花,但是,‘我’以家里已经有了一棵好看的玫瑰树为借口,拒绝了这朵花。于是,‘我’回到家里,日日夜夜精心伺候那棵玫瑰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玫瑰树因为嫉妒和怀疑而对‘我’不理不睬,它的刺竟然是我得到的唯一快乐……”
说到这,我心里格登一下,便停住了,本来要接着发挥说些象征意义中心思想什么的也都按下了。
怎么会这么巧,在这个时候偏偏让我当四阿哥、十三阿哥面读到这首诗?
四阿哥略皱一皱眉,向三阿哥道:“这诗是谁选送的?”
三阿哥沉吟不语,似甚为难。
大阿哥道:“老四你刚回京,怪不得不知道,这诗是太子的大世子爷弘皙看中,广东十三行的事全经他手,现管。要是古体诗,咱们一百首也不难,但昨儿已报了皇上有英吉利诗呈上,这溜溜急的怎么换呢?”
这话一出,事涉太子爷,各人都不好表态。
我灵机一动,想起从前乘地铁时常在车厢上看到的一则英语名诗,遂小心翼翼道:“敢问大千岁的意思,只要现有一则英诗换上就不妨碍的?”
大千岁还未说话,三阿哥先奇道:“你有?”
我看一眼四阿哥,四阿哥微微点头:“你说。”
我回忆一下,朗声背道:“Auguries of Innocence/To see a wrld in agrand of sand/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and eternity in an hour。”
三阿哥听了,细细咀嚼片刻,拍手笑道:“好诗,好诗,又如何解法?”
我正等着他这话,笑道:“一颗沙中看出一个世界,一朵花里看出一座天堂,把无限放在你的手掌上,将永恒在一刹那间收获。”
这话一说,连四阿哥也合掌道:“我佛拈花一笑曰,佛体本无为,迷情妄分别。法身等虚空,未曾有生灭。有缘佛出世,无缘佛入灭。处处化众生,犹如水中月。非常亦非断,非生亦非灭。生亦未曾生,灭亦未曾灭。没想到英吉利人做的诗里也有这番见识。 ”
十三阿哥道:“那是玉莹翻译得好,刚才我听她原文也依稀觉出这味,但要我说,就说不到她这般好,虽是白话,意境微妙之处并不稍减,真正难得。”
三阿哥扬首向上,并不发声,只唇角微微歙动,山羊胡子不住乱动,像在默默背诗样子。
大千岁却道:“我一听老四念佛我就头疼,我与佛无缘,老三你也没有罢?”说着,他一手拉了三阿哥大步出院去。
四阿哥低脸默默一笑,旋又敛去,趋步送出全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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