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正文 一风雨欲来
(起1B点1B中1B文1B网更新时间:2006…9…24 23:38:00 本章字数:5723)
大漠,黄昏,残阳。
粗砺的黄沙石岩将碧蓝的天空磨得渗出一片血红,冷峻的风沉默的抚摸着无尽的荒芜。
然而,在这样的场景里,竟出现了一个人,顶着血红落日蝺蝺而行。
他走的很慢,很慢,每一步都深深踏进沙土中,他的身后,拖着一个斜斜长长的沉影,好像粘着他的脚,让他抬不起来。
他的头发很长,随意的拢在脑后,俊逸的脸上生出杂草般硬密的胡茬,他的长衣上,头发上布满风沙,一柄青黑的剑横在身后,唯一闪亮的是那双锐利深邃的双眸。
他便是连云寨寨主九现神龙——戚少商。
在三年前京城一役后,他便重建了连云寨。
他不曾负伤,也没有负重,步履却如此艰辛,好像背负着巨大的负担,照他这么走下去,恐怕一生一世也到不了目的地。
然而他还是到了——旗亭酒肆,看到这块牌匾的时候,戚少商的眼神忽变得温暖,踏入店内,步伐也轻了,一块牌匾隔出了店内店外两个世界。
店里除了戚少商没别的客人,戚少商抱着酒壶,击剑为节,且歌且引,他的歌声忽而苍劲豪迈,忽而凄凉空旷,忽而轻快流畅,歌至兴起,一掌拍在逆水寒上,剑身腾空而起,滴溜溜转几个圈,“叮铃”一声,寒光激射,戚少商的身影与雪亮剑影来回穿梭,层层交织,犹如紫电裂空,银龙乱舞,片片银星,点点迸射,犹如星散长空,玉碎银台。
一曲舞罢,还剑入鞘,戚少商摩挲着粗糙地剑鞘,嘴角不自主地泛开一个笑容,这一笑,将阴霾一扫而光,将沧桑一洗而尽,戚少商的眼中竟绽放出孩子似的欣喜光芒。
他笑着,笑着,一仰头,将一壶酒尽数倾泻而下。
不多时,桌上已东倒西歪的堆了八九个酒壶,戚少商将空酒壶撇到一边,起身去抓下一个酒壶,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瘫坐在地上,眼前一片眩晕。
身后响起一阵笑声。
“九现神龙戚少商?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酒鬼。可笑啊,可笑。”
冰凉的剑刃紧贴在戚少商的颈上。
戚少商强自支撑道:“不知这位兄台是何人?与戚某有何愁怨?”
那人冷笑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只是想看看声名如雷贯耳的九现神龙究竟是怎样的一条好汉,谁知竟是个酒鬼。”
戚少商也笑道:“方才就是三岁孩童手持短刃也能将戚某置于死地,你却下了迷|药,背后偷袭,比三岁孩童更不如。”
那人大怒:“嘴硬!我便在你身上刺个十个八个窟窿,看你如何嚣张!”
剑风闪过,直逼戚少商。
戚少商手足瘫软,避无可避,干脆闭上双眼,听天由命。
一声惊呼,红光划过,热血飞溅。
戚少商睁开眼睛,流血的不是他。
门口影影绰绰立着一个青色身影。
“大当家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略带嘲讽的声音绵绵飘来,随声而入的还有一个邪邪的微笑。
戚少商笑了:“顾惜朝。”
服下解药,戚少商这才回身打量那人。
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皎白面庞,鲜红唇瓣,清凉双眸。虽然扳直的唇凸现了倔强的性格,但惊惶的眼神还是暴露出孩子的心态。
顾惜朝用剑尖挑起少年的下巴:“居然敢行刺九现神龙,你倒是有几分蛮勇。可惜啊,可惜。”剑尖滑到少年的喉上,少年的面色霎时惨白。
戚少商不忍,拉开顾惜朝的手:“算了,别吓他了。”
顾惜朝斜瞟戚少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你还是那么好心,不怕他成为第二个顾惜朝?”
戚少商苦笑一声:“已经过去的事,就没得选择。”
顾惜朝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眼神,冷笑一声,垂下剑。
戚少商对那少年道:“你走吧!江湖险恶,别太张扬。”
少年一愣,站起身来,缓缓向外踱去,走到门口,转头道:“你记着,我叫苍术。”
戚少商点头道:“我记着。”
少年一咬牙一跺脚,消失在门外。
旗亭酒肆终于又剩下二人。
戚少商凝视着顾惜朝,点点头道:“好久不见。”
顾惜朝眼如秋月,扬眉一笑:“的确很久。”
一来一去,就将三载春秋带过。
顾惜朝又道:“大当家怎么这么大意?”
戚少商叹道:“这旗亭酒肆是我唯一不愿设防的地方。”
顾惜朝冷笑道:“只怕你终有一天会丧命于此。”
戚少商笑道:“那就听天由命了。”
顾惜朝默然,走到桌前,举起酒碗:“大当家的,我敬你。”
戚少商释然一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又斟一碗:“我也敬你。”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直喝得酒香四溢,笑声干云。
第二天,戚少商醒来时,顾惜朝已不知所踪,他无奈的摇摇头,干笑一声,重新背起逆水寒,大踏步的跨出旗亭酒肆。
他的眉又紧紧拧起,目光中暖意尽扫,代之隐隐锐利,向连云寨的方向急行去。
远远刚能望见连云寨的哨岗,戚少商就看见几匹马携着滚滚沙尘向他这里奔来,为首的自然是穆鸠平,斜背着大刀,一副虎虎生威的模样,粗莽却又孩子气的脸庞掩不住的狂喜之色,连连呼道:“大当家!大当家!大伙儿来接你啦!”
戚少商心头一暖,温柔笑意自眉间缓缓浮起。
穆鸠平飞身扑到他面前,道:“大当家,你可想死我们了!大伙儿早就预备了好酒好菜,就等你回来呢!”一边说一边又将身后几个少年推上前来:“你看!你看!这是我新收的徒弟,不错吧!”
那几个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稚气未脱,又是局促又是激动,戚少商捏捏他们的臂膀,拍拍肩背,笑道:“不错!是几个好苗子!”
穆鸠平乐得合不拢嘴,转头对着连云寨喊道:“迎大当家!”那几个少年忙跟着喊起来,只听山岗上一片欢腾,呼声雷动。
戚少商哈哈大笑,翻身上马,一夹双腿,纵马奔驰,黄海般的荒漠上骤起数道波纹。
马上到了秋收的时节,连云寨连连出击,袭击辽人的粮食辎重队伍,以充足连云寨的冬季储备,戚少商为此次大抢攻煞费苦心,筹划良久,各部也各显其能,连云寨此次可说是大获全胜,上上下下无不是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然而,穆鸠平却高兴不起来,此刻,他坐在帐中,赤着上身,背后布满棒伤,面前跪着一人,上身只披着件中衣,衣上血迹斑斑,看来也受了不轻的伤。
他怒视着眼前跪着的人,那人虽跪着,却毫不畏惧的扳直脊背,狠狠的回瞪着他,眼神中三分孤傲七分倔强。
这眼神像极了一人,一个穆鸠平想都不愿想,提都不愿提的人,偏偏这人恰巧也披散着一头微曲的卷发,偏偏身着一身宽大的青衣,让穆鸠平越看越光火。
“你服不服!”穆鸠平猛一拍桌子,一声贯足气力的怒吼如炸雷般爆开。
“不服!”那人竟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他们不过是骚扰小股部队,我劫粮草百车,破敌千人,凭什么罚我!”
“可你坏了咱连云寨的规矩,毁了百亩粮田!”穆鸠平怒极,拳头攥得咯咯直响。
那人撇撇嘴,轻蔑一笑,就连这细微动作也有三分神似,穆鸠平一时只觉得气血上涌,胸臆堵塞。
“老八,老八,我来看你了。”帐外忽然传来一个低沉柔和的嗓音,语调平和轻柔,听着只觉得十分的舒服受用,只一声,就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帘一挑,一个颀长的身影晃入,跪着的那人转头望去,正和进来的人对望一眼,只见是个俊逸潇洒的白衣青年。看到他时,微一愣,很快又回过神,一朵灿若莲花的笑容在脸上徐徐绽开,颊边荡起深深地酒窝。
穆鸠平立刻精神焕发,三步并两步冲到进来的人面前:“大当家的!”
跪着的那人浑身一震,原来他就是戚少商!
戚少商手里托着一个小瓷瓶,笑道:“这药治棒疮很有效,赶快抹上。”
穆鸠平连忙双手接过,低了头道:“是我不好,没管好这家伙。”
戚少商又看看跪着的那人,道:“我和他谈谈,你先去治伤。”
穆鸠平应了一声,又狠狠地对跪着的那人喝道:“大当家问你话,老实点!”一步一趋的出去了。
戚少商伸手扶起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叶知秋。”仍是一副倨傲不恭的模样,但较之与穆鸠平对话时,已收敛了许多,他也不知为何,一看到戚少商就觉得十分亲切,态度不觉就软了下来。
戚少商淡淡笑道:“你实在像极了我的一个故人。”
叶知秋冷冷道:“我知道,顾——惜——朝。”最后三个字是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出的。
他从未见过顾惜朝,却为顾惜朝受了不少莫名的白眼与虐待。难道顾惜朝能长成这样他便不能?所以,他偏要穿上青袍,偏要散开卷发,偏要逆着他人的白眼而上。
戚少商取下他的中衣,见他身上除了新生的棒疮外,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疤,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随手拉他在一边坐下,掏出金疮药,柔声道:“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叶知秋垂下眼睫,只觉得戚少商的手和他的声音一样,温暖绵软,心里不禁想:这大当家的手怎么跟姑娘似的,这么小,这么细嫩。
不久后,戚少商便将叶知秋掉到身边,每日跟进跟出,叶知秋倒也收敛了不少。穆鸠平初时十分看不惯,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顾惜朝,我跟他计较什么,喝了一晚的酒,舞了舞长枪,也就罢了。
之后戚少商就一头扎进连云寨的驻防工作中,自上次的事变,他深感连云寨法度不足,后备空虚,所以连日来他苦思冥想,夜不能寐,力求修整扩大连云寨,使其更加牢靠坚挺。
眼下,修整的工作已有小成,戚少商四处巡视察看,心下稍安。
忽然半空中炸开数道烟花,戚少商一凛:这正是连云寨的警报,调转马头,向警报处奔去。
他一边奔驰,一边留心各部动静,见各部果然按照部署,井然有序的调动,不曾慌乱奔突,也没有擅离岗位者,略感快慰,半空中又升起几道烟花,这是通报局势已被控制住。
待到跟前,戚少商不禁哑然失笑,只见连云子弟将几十人团团围住,兵刃冲里。而圈中,赫连春水与穆鸠平上下翻飞斗得不可开交,穆鸠平已是灰头土脸,犹自边骂边打,不肯服输。
赫连春水一斜眼,看见戚少商,笑道:“你来得正好!这有只苍蝇叮着我不放呢!”双足一点,跳出包围圈,轻灵灵落在戚少商眼前,穆鸠平跟着冲出,大呼:“再来!”一枪刺出,赫连春水微微一笑,斜转枪杆,轻轻一磕,穆鸠平只觉一股大力顺着枪杆袭来,虎口一麻,不觉松手,不料又一股力窜来,竟将他的手牢牢吸在杆上,抬头一看,戚少商已握住枪,对赫连春水笑道:“既然来了,就不能不喝这里的炮打灯,老八,我们一起喝一盅去!”赫连春水哈哈一笑,卸了劲力,三人大笑着携手向大帐走去。
炮打灯酒性烈,穆鸠平一意与赫连春水争个高下,喝得烂醉,让人扶了下去,大帐中只余下戚少商和赫连春水。
戚少商道:“好了,闲话已尽,该说正事了。”
赫连春水掩不住面上的得意之色:“我和红泪下个月就要成亲了。”
戚少商苦笑一声:“我说的不是这个。”
赫连春水面露诧异之色:“不是这个?有什么能比这件事更重要?”嘴角却忍不住地牵起一个微笑。
戚少商只觉刚喝下去的酒全变得苦涩无比,强笑道:“不错,自然是这件事最重要,恭喜你。”
赫连春水哈哈大笑起来:“你现在可体会到我当时的心境了,戚少商阿戚少商,你也会有这一天。”
戚少商眯起眼睛,忽狭笑道:“你也别太得意,说不定哪天我又落了难,就赖在你们赫连大将军府上吃住,天天可以看到红泪——”
赫连春水咳嗽两声,不自在起来,戚少商刚刚的话确实说到了他担心之处,连忙岔开话题:“现在说说第二重要的事,我已探知朝廷此次行动的内容。”
戚少商立即正色。
赫连春水道:“这次朝廷旨在铲除一批江湖上已颇有势力的门派。”
戚少商面色凝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