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顾惜朝朗笑,伸手一击。

  两手一击即握,十指紧扣。

  与旗亭酒肆那日极似,却又不甚似。

  旗亭那日,击得爽快,分得干脆。

  此时,两人深深望进对方眼中,不知在寻找什么。

  缠绕的十指,却是愈发绞紧了。

  “戚少爷!”一声惊呼,两人脸色一赧,连忙各自撤回手。

  这一下倒是迅捷无比。

  戚少商回头,只见一个锦衣妇女一步一跛从山上跑下来,又惊又喜的舞着双手,口中不住的叫:“戚少爷!戚少爷!”后面跟着几个随从,看服饰是宰相府的人。 

  戚少爷?顾惜朝疑惑的看向戚少商,戚少商已几步迎上去接住那位妇女。

  那妇女伏在戚少商肩上大哭:“少爷!少爷!我是江离阿!”

  戚少商扳着她的双肩看了一回,失声道:“江离,是你!”

  江离拉着他的衣袖,泪眼婆娑:“回宰相府吧!少爷,我慢慢告诉你。”

  戚少商点点头,任江离拉着他去了。

  他没有回头。

  去意已决,又何必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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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五 分席断袍

  (起5L点5L中5L文5L网更新时间:2006…10…1 9:53:00  本章字数:5372)

  

  王府。

  赵佚正与一黑衣老叟面面相对,微阖双眼,唇边竟微带笑意。

  不多时,赵佚起,黑衣老叟谢出。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刚才王爷在做什么调养?请前辈指教。”

  黑衣老叟缓缓回头,笑道:“原来是顾公子,久仰。”做了一揖,“王爷思念他幼时的一名玩伴,可惜芳华早逝,因此托我让他们重聚一番,聊解相思。”

  顾惜朝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又不留痕迹的抹去:“前辈能通阴阳?”

  黑衣老叟摇摇头:“往者不可追,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我所做的,不过是让活着的人略感安慰而已。”

  顾惜朝眼中似乎又有什么闪了闪:“也就是说是假的。”

  黑衣老叟仍是摇摇头:“不,确是原来那个人,分毫不会改变。”

  顾惜朝默然,黑衣老叟正欲离去,顾惜朝忽唤道:“等等!”

  黑衣老叟蹒跚转过来:“顾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顾惜朝低垂着头,似是努力控制住自己,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我想见见我的妻子——晚晴。”

  宰相府。

  不知名的别院,门户紧闭,院内一反宰相府繁花锦簇,茂林修竹的景象,一入院便是水,怪石嶙峋,冷岩峥嵘,缠绕着薜荔藤萝,壁附着兰芷清芬,花素香冷,水清石瘦,院中玲珑立着一座楼阁,花窗半敞,隐约见屋内一扇梨花白玉屏风,半露着一个香炉铜兽头,烟丝雾片,幽香暗送,背对着窗立着一个男子,身着月白长衫,披着五色金纹鹤氅,挽着长龙盘柱白玉簪,勒着象牙白山水抹额,修长身段,乌亮长发,体若青松,肤如新荔。一个华服妇女捧着食盒进来,笑道:“少爷,吃饭吧!”一样样摆上,但见她面色沧桑,微露老态,但眉眼间仍能看出当年姿容秀丽,正是江离。男子语声柔和:“江离,你来和我一起吃。”顺手拉着江离坐下,身形一转,黛眉月目,红唇贝齿,却是戚少商!

  他的胡子从没刮得这么干净,头发也从没梳得这么整齐,更不用说这一身名贵物事,他穿衣一向朴素,若是他以前的兄弟见了他这个德性,怕是会一巴掌打过去。

  可是戚少商现在正接过江蓠用手巾包着的镶金象牙箸,姿态雍容,神情坦然。

  戚少商忽想到什么,抬头问:“我要的竹叶青呢?”

  江蓠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能喝那么烈的酒?一杯下去怕就受不了了,回头躺上好几天,这倒是其次,你体质素弱,这烈酒伤身,寒了脾胃,伤了肝肺,又折腾个不安宁了。这有温好的合欢花浸的酒,也不许多喝,两三杯便罢了。”取出雕花银酒壶来,摆上个小小的冻石叶海棠杯,浅浅的斟了。

  戚少商只有苦笑,也不多说,举杯饮了。

  江蓠看他表情,一怔,领悟过来,随即笑道:“是我糊涂了,你漂泊了这些年,什么苦头没吃过?哪还惧怕几杯烈酒?也罢,我这就给你取来。”

  戚少商拉住她:“这样便行了,你陪陪我吧!”

  江蓠重又坐下来,饭毕,叹道:“现在倒是能吃能睡了,当时却不知为你花了多少冤枉心思。”

  戚少商也不辩驳,偏头微微一笑。

  江蓠低头,瞅着戚少商的长衫,果然较以前更加挺拔壮硕了,以前总是空荡荡的袖管,现在隔着薄薄的布料也可料想到那藏在袖管中的胳膊是如何坚实有力。脸上一红,荡开目光,低声道:“你可受苦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服侍你,其他的人总归不贴心。”

  戚少商心里叹口气:“我要走了。”

  江蓠抬起头,惊诧的望着他:“为什么?”

  戚少商思索片刻,答道:“寄人篱下,终不能长久。”

  江蓠眯起眼,冷笑一声:“果然混着我呢! 离散的时候惦记着,好不容易来了宰相府又得天天巴望着,十几年不见,见了便要走,还不如不见!我白送了老爷太太!”说到后面,已是哽咽难言,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

  面前递来一方雪白的帕子,江蓠接了,拭泪看去,却见戚少商的脸淡漠如天,无风无云,忽从心底腾起一股抑制不住的惧意,她服侍戚少爷甚久,对他的脾性了若指掌,知道他心善耳软,经不住几句软磨硬缠,待她又格外特别些,但凡她的话多少也会听些,若是以前,早该打叠起一堆话来安慰她,这样不声不响,倒让她几分慌乱。

  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江蓠软语道:“你漂泊了这些年,总没个定数,这般下去怎行!老爷太太生前不指望你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可你也不能让他们泉下不安,若不赶紧找个正经事做,把这大好光阴都白白荒废了!”

  戚少商听她这一席话,竟无端的笑了笑,抬眼望去,江蓠不由得退了两步,戚少商道:“你怕我做什么?”

  江蓠强笑道:“谁怕你了?青天白日的唬着眼睛吓谁呢?”

  戚少商站起来,面朝外,淡淡道:“人心反掌可变,何况隔了十几年呢?我已和苏丞相交待了,以后衣食起居让他好好照顾你,保证你生活无忧,别的,我也做不了了,望你多福。”大踏步跨出门去。

  江蓠怔怔看着戚少商的背影,先前心中小小的幻想,不可告人的私心,一点点莫名的希冀都彻底破碎,她转头,忽看见镜中自己的老态,惊叫一声,哭倒在地,这次是真的失望痛心,戚少商却看不到了。

  院外,苏舜华正等着,见了戚少商,戏谑道:“和你的青梅竹马说完话儿了?。”

  戚少商哈哈一笑:“还有劳丞相替我多多照顾她。”

  苏舜华笑笑:“那个自然。”又道,“此次离京,大非我能力管辖之内,你要多多小心。”

  戚少商庄重一拱手,“今日得丞相之助,他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苏舜华伸手扶起戚少商,戚少商又拱手道:“丞相保重!”转头而去。

  戚少商却已渐行渐远,片刻消失在眼前。苏舜华神思恍然,摩挲着指尖,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戚少商脚不沾地的掠出宰相府,看见叶知秋骑在马上,四目笑望,一纵身跨上马,大喝一声,绝尘而去。戚少商在马上大笑,说不出的痛快淋漓。

  叶知秋跟进,朗声笑道:“下月初七就是弟兄们的相聚的日子,人马地方具已齐备,只欠大当家的你前去调度掌控了!”

  戚少商此刻身轻如燕,踌躇满志,他原走的是一招险棋,要在苏舜华的暗暗保护下将半壁江湖攒拢合并,此后,在朝中有苏舜华的势力保护,在后面,有戚少商的人马做后援,只要现在韬光隐晦,发展实力,那么他日连云寨就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苏舜华派他去剿除的那些江湖门派,都被他纳入了连云寨,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将原本杂乱的各股力量梳顺归拢,成为他连云寨可以使用的力量。

  “大当家的,我们现在出京吗?”叶知秋的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绪。

  戚少商微微一惊,勒住马:“嗯,等等,我应该去向一位故人告别。”

  叶知秋神色一沉:“是顾惜朝吗?”

  戚少商道:“不错,你在城门口等我,我去去便回。”拨转马头,扬鞭而去。 

  叶知秋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暗流涌动。

  翻过王府院墙,戚少商笑着摇摇头:当初你死我活,现在居然要和他道别。精神一晃,又想起杜鹃谷中的种种风光,没来由的觉得脸颊发热,戚少商忙收敛心神,着心寻路。

  轻松找到顾惜朝的花间晚照,竟然门窗紧闭,戚少商舔破窗纸,却看见顾惜朝与一名黑衣老叟相对而坐,闭目养神。 童心忽起,撞入窗户,笑嘻嘻立在两人面前。

  却见顾惜朝神色一动,眉头一攒,仍是紧闭双目。

  黑衣老叟睁眼看了看他,挥挥手做个驱赶的动作,又闭上眼。

  戚少商被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不知所措的站了一会儿,见两人还是没有睁眼的意思,只有顾惜朝额上冷汗涔涔,心中道声无趣,抱拳道:“顾惜朝,我马上就要离京,从此山高路远,特来知会一声,望你保重!”顾惜朝忽浑身颤抖起来,嘴唇苍白,似是极为痛苦,戚少商心疑,上前一步:“顾惜朝?”

  顾惜朝猛睁眼,一声狂吼,一掌击在戚少商胸口,戚少商凌空飞起,重重撞到墙上,跌落下来,心中又惊又怒,顾惜朝和身扑上,戚少商急忙接招,不出三招,心中又是一沉。短短数月,顾惜朝的功力突飞猛进,已远远超出他,每接一招都甚是勉强,全力挡开顾惜朝一掌,怒道:“你疯了!”顾惜朝果然状似疯魔,杀招连出,戚少商左支右绌,不留神肩上又中一掌,破门飞出,刀光一闪,架住他的颈项,顾惜朝两掌,痛彻心肺,戚少商痛得恍惚的意识最后知晓的,就是带人赶来的赵佚抱住顾惜朝,黑衣老叟在旁边絮絮解释道:“顾公子本是想怀念一下亡妻,不想被这个人打断,小人也不知为何,引得顾公子岔了心神,险些走火入魔——”

  冰凉的水激的戚少商一个机灵,清醒过来,正对上赵佚冷冷含笑的双眸,戚少商苦笑一声,无力躺倒。

  赵佚玩味着戚少商此时的神情,呵呵笑道:“又见面了,我们还真是有缘。”

  戚少商偏头想了想:“顾惜朝——他是怎么回事?”

  赵佚淡淡的把缘由讲了。

  戚少商奇道:“世上果然有通阴阳之术?”

  赵佚嗤笑:“怎么可能?不过是唤起你潜藏的记忆罢了。仍是自欺欺人的方法。”

  戚少商眼中闪过一抹犹疑。

  赵佚若有所思的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以顾惜朝的个性,怎会选择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对吗?”

  戚少商叹道:“若是晚晴,他就会这么做。”

  赵佚偏头笑道:“他对妻子的爱恋真有这么深?”

  戚少商正色道:“虽然我与他水火不容,不过他对妻子的痴情,天地可鉴,对这一点,我确是敬佩他。”

  赵佚交叉十指,凝视戚少商:“除了晚晴,他心里可曾有过别人?”

  戚少商笑起来:“怎么可能?顾惜朝对待“情”字,绝对从一而终,若他移情别恋,那他就不是顾惜朝了。”

  赵佚但笑:“那你有没有什么你想见的人?”

  戚少商怔住,脑海里迅速闪过无数身影,最终无奈摇头道:“还是罢了,我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兄弟们?”

  赵佚又道:“可是你马上就要见他们了。”

  戚少商一愣,赵佚一甩手背过身去:“杀了他!”头也不回的走出。

  不久,属下惊慌来报:“有一个酷似顾惜朝的少年劫走了戚少商!”

  赵佚听罢,微微一笑,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仿佛在转动世界似的。

  他踏进顾惜朝的房间,顾惜朝仍躺在床上昏迷未醒,也是,他吩咐大夫下了重药。

  看着顾惜朝如玉的面庞,赵佚心里腾起一股焦躁。

  他不想耗了,他要废了眼前熟睡的人的武功,囚禁在自己的床上,直到他厌倦。

  眼前的人却要跟他玩追逐的游戏,他笑,转动着玉扳指,无论戚少商,还是顾惜朝,都已堕入他的手掌。

  但他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现在,他厌烦了,有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尽管这方法后果难料。

  赵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