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宠-匪满





  黑衣人上前一步,手指作算,全神贯注凝视棋局,一炷香后,额头大汗淋漓,纪章见状立刻出手将他击晕,接住软倒的身体,平静道:
  
  “智休究其半生,仍不得解,郁郁而终,凡夫俗子,若迷局中,恐怕走火入魔。”
  
  猊下闻言,眸中疾沉,复望着一直纹丝不动的廉宠。
  
  “让我想想,想想……”廉宠叨念着,手指抚上棋子,犹豫不决地推送,捣腾了会儿,她扭头道:“你们谁棋艺最高?”
  
  大家不约而同看着昏坐一旁的陵六。
  
  纪章木无表情开口:“臣愿一试。”
  
  廉宠点点头。这玉棋局原是早先留下来的装饰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大家倒仿佛觉得它在此地便是天经地义。廉宠按黑白黑黑白黑的顺序拨了几步,回首询问:“有解吗?”
  
  纪章沉思片刻,缓缓摇头。
  
  她拨回黑色,往右移了一步:“现在呢?”
  
  这次纪章想得更久,最终仍然摇了摇头。
  
  就这样反复试到第六次的时候,纪章终于出手,轻轻移动了一枚白子,便听得轰隆一声,衣橱背后的石墙缓缓开启,露出一条幽黑阒静的甬道。
  
  纪章以指扣墙,面无表情道:“漆灰下是玄铁,与皇陵大门材质一般无二。”
  
  廉宠撇嘴道:“好在我记性好啊……”
  
  猊下闻言眸中深邃,点燃长明灯,往甬道内探了两步,沉思片刻,抚髯走出,向廉宠询问:
  
  “尊主曾来过?”
  
  廉宠点头:“玄算广殊带我走过一次……我那时还以为你知情呢。”她上前一步指着狭小甬道墙壁上的壁烛台道:“他一路点灯,我们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就抵达皇陵神殿了。”
  
  “点灯?此地处处暗藏玄机,陵六既已昏迷,便在外面接应,其余者同入,相互照应。”猊下一边说一边熄灭火烛,将手中鬼头杖往玄铁墙上一敲,鬼头长角应声碎裂,露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发出璀璨夺目光芒。
  
  纪章站在最前面,手指抠了抠墙壁上的石粉,放在鼻下嗅了嗅,沉声道:“硫磺……”
  
  广殊点头,走在最前,纪章其后,廉宠次之,余者九人随后。玄算脚踏石板,走到第六十步,看见第一个灯台。借夜明珠上下打量后,抚须道:“果然是奇门遁甲之术。”廉宠抬首仔细打量,却见突出的灯台上刻着一个“临”字,下方有凹处,因视觉原因看不见上面是否有火引,再定睛一看,发现灯台上方的石墙有些突出,似是机关。
  
  猊下略思片刻,将鬼头杖交给纪章,双手相和,十指紧扣,食指伸出相接,做出独钴印,插入“临”字下方凹孔,无声无响的,灯台闪烁一片火光。却是上方机关开启,那“烛火”镶嵌在原本实心的墙壁里。
  
  “果然并非火光,而是溟火珠。”
  
  “什么东西?”廉宠问道。
  
  “溟火珠,原产自极北之洋,乃夜明珠的一种,远视如火焰闪烁,又称避毒珠,沧北一代多瘴气,土著多取此珠避毒。若无此物,吾等行得深了,恐中硫磺之毒。”猊下解释道。
  
  廉宠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上次穿过这段甬道的凶险。若冒冒失失掌火而入,不是引燃硫磺就是被毒死。而且看猊下小心翼翼的步伐,还有这诡异的机关,不知前路如今是何模样。
  
  就这样,众人又依次经过“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合计九座灯台,猊下依次结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启动了机关,众人平安无事抵达皇陵供奉历代帝王雕像的神殿。
  
 


四明神殿

  神殿前往剑坛常路已被宇文殇彻底封锁。好在当时他并不知九龙肃杀令的存在,猊下启动机关后,众人顺利自秘道进入剑坛,步至当间最大的漆黑龙柱前。
  
  廉宠自然对此不陌生,一个人离得远远的,唯恐又来个什么时空漩涡把她给卷跑了。
  
  “前往地底宫殿的秘道应在此处,可惜这数十年,老朽屡番搜索剑坛,始终一无所获。”
  
  纪章闻言,黑眸略转,沉吟道:“他们既已进入四明神殿,先看看有无线索留下。”
  
  言罢众人四下分散,细心探查。廉宠想了想,紧紧跟在看上去最强壮最高大可能力气最大的黄衣陵卫身旁。一个时辰后,依旧毫无头绪。拆炸药掐电路她拿手,对着这些神神叨叨的机关术法,廉宠彻底没辙儿,眼瞧着连猊下他们在干什么都不是看得很明白了,她开始百无聊赖靠在墙上,望着当间那三人合抱的漆黑巨柱发呆。
  
  视野渐渐模糊,产生了双影,一缕若有似无的血色光芒隐隐出现在龙柱周围。廉宠一惊,眨了眨眼,又是一片清明,除了龙柱外全无异样。她急忙又半眯着眼,发散焦距,强迫自己视野产生双影,隐约间好像又有如烟丝弥漫的血色出现,反复确认后,她跑到猊下身边扯了扯他,指着那龙柱道:
  
  “这柱子在发光。”
  
  猊下依她所言觑目散视半晌,神色逐渐凝重,缓缓靠近龙柱。
  
  廉宠不敢靠近它,仍离得远远地看,兀自冒出句话:“这儿叫剑坛,我怎么一把剑都没看见。”
  
  猊下闻言面色巨变。抿唇不发一语,手抚巨柱踱步绕圈,忽而如针扎般一顿,食指缓缓缩回,低喃道:“血迹……”
  
  纪章疾步走到猊下身边,目光落于漆黑龙柱上隐约可见的龙纹浮雕上,前后查看,沉声道:“这百龙云绕图中似乎藏着八门生化。”
  
  猊下良久不应,半晌后肃然道:“非也,此非遁甲式后天方位,乃太乙式。”
  
  “太乙式?”纪章怪道。
  
  猊下肯定地点头:“相传上古三大秘术,奇门、六壬、太乙。现世间仅传奇门,死门坎一,伤门坤二,开门震三,休门巽四,景门乾六,杜门兑七,惊门艮八,生门离九,坤宫同时属二,无中宫。但此宫位逆圆转四分之一,除八宫方位外,尚有中宫。所谓太乙考治八宫而不入中五宫,应是太乙方位图无疑。”
  
  “如大师所言,血迹应是按太乙顺位洒于九宫之上,只是不知太乙方位数。”
  
  “陵九,你且一试。”
  
  紫色祭袍男子应声出列,掐指细算,咬破手指,口中念曰:“一宫乾天门为绝阳;二宫离火门为易气;三宫艮鬼门为和;四宫震日门为绝气;五中宫,中天之枢纽,斡旋八方,太乙行其考治而不居;六宫兑月门为绝气;七宫坤人门为和; 八宫坎水门为易气,九宫巽风门为绝阴。”
  
  毫无动静。
  
  陵九自言自语,又尝试过一遍,依旧无声无息,复对猊下行了古炤礼,恭敬道:“师兄,方位数应是如此,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反应。”
  
  廉宠此刻也忍不住缩手缩脚靠近,警觉似乎没有扭曲虚空出现,紧紧贴着纪章。
  
  猊下又不说话了,一个人蹙眉苦思,过了约莫两盏茶时间,方徐徐道:“或者……是这血出了问题。”
  
  “血?”众人异口同声。
  
  猊下眄过廉宠,肃然开口:“方才尊主曾问此地缘何称作剑坛……”
  
  廉宠点点头。
  
  猊下退后一步,仰望巨柱,叹息道:“万年前,幽帝耗尽心力,以周身鲜血凝聚为轩辕龙剑,方镇压四神……而此柱……即为幽帝凝血之剑……”
  
  “啊。”廉宠忍不住捂口惊呼。
  
  “或许……只有幽帝的血……可以启动太乙九宫……”
  
  廉宠脑海中电闪雷鸣,微微颤抖。
  
  “幽帝之血……如何可得?”纪章询问。
  
  “当今天下,唯独一人,可以血气凝聚轩辕龙剑……”猊下叹道。
  
  纪章一怔。抵达皇陵途中,廉宠曾向他提起宇文殇飞鹰传书之事,看来那所谓“鬼鬼祟祟”之人,极可能是去取逆龙帝鲜血启动机关的。如此推测,逆龙帝可能遇刺了。
  
  纪章心底微急,但很快镇定心神。一来对方目标非是置逆龙帝于死地而为取血,二来相信凭皇帝与虞寰之力,敌人要取性命绝非易事,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进入地底宫殿阻止风羿昊等人破坏封印。他略思索,迟疑道:
  
  “若现在出发,星夜兼程赶至皇上身边,一来一去,恐怕也是十天之后……”
  
  众人沉默。
  
  “三个人……”
  
  廉宠忽然低声开口。
  
  惊异的目光齐齐向她投来。
  
  “皇帝……”这血是怎么来的?宇文殇遇刺了?!
  
  “焕儿……”还是焕儿的血,他在京城出事了?!
  
  “还有……我。”
  
  廉宠面色发白,机械地咬破手指,举至陵九面前,脑海一片空白,心乱如麻。
  
  陵九望着猊下,猊下点头,他于是握着她的手一一点过九宫……
  
  世界一片诡异的安静,须臾之后,众人忽感剑坛大殿微微颤动,接着越发剧烈。天摇地动间,漆黑龙柱陡然绽放满天红光,鲜艳夺目的血色逐渐自石缝中溢出,外壳碎裂,发出轰隆隆虎啸龙吟,廉宠再次赶到体内血液宛若在回应它的呼唤,澎湃着,激荡着,狂肆欲出,叫嚣着要与之融合为一。
  
  宝剑赫努震威神,征卒九宇伤万人。
  
  伴随一道震耳欲聋的巨响,漆黑龙柱被一片极白包围,摄得众人不可迫视。纪章急忙抓紧廉宠,下一秒却再无知觉。
  
  一片时光的空白后,金赤色光芒与巨龙咆哮声逐渐消逝,世界复归寂黑。
  
  纪章最先有了感知,手掌狠抓,握住实物,匆匆睁眼,短暂的晕眩后定睛看着身旁皱眉蒙眼的廉宠,再扫视四周,见众人或坐或倒,猊下半支着身体,已经置身一片蓝色世界。
  
  他半蹲身子扶着廉宠,目光不经意往下,顿时面无人色。
  
  脚底一片晶莹透明,宛若踩浮于薄冰之上,底下涌动如狂魔乱舞的火焰岩浆清晰可见。
  
  在上,冰雪凝晶;在下,烈焰如焚。
  
  “四明神殿……”
  
  猊下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俯首低喃。面对如此鬼斧神工,众人皆叹为观止,无可名状。
  
  …》…》…》…》…》…》…》…》…》…
  
  逆龙十年七月十三日,银鼎湖南岸泠州飞报离台:“西覃召景,起精兵十万,犯境偷袭,梁安郡太守白甫、皖象郡太守张萧今结连西覃造反,二人献了城,其部下人马皆为覃军向导官,将欲攻打泠州。金门关太守贾宁休欲反,被副将顾玉趁夜割了首级,挂于城门。岭前太守刘峰与副将关进会集百姓,死守此城,其势甚急。”
  
  离台太守杨荣接报,入府禀报刚刚抵达的虎烈王曰:“西覃不除,实乃国家之大患也,末将当自领大军,前去征讨。”
  
  时离台地处瀚河邛江三角洲,背依炤山山脉,南望银鼎湖,与湖心主岛银鼎岛成犄角势扼守关隘。
  
  而南炤山山系在瀚河以南延伸出一条东西走向的卫商山,形成瓮口状包裹住银鼎湖南岸。梁安、皖象、岭前、泠州四城便背靠卫商山,北接银鼎湖南畔,自西向东呈半圆形分布。若此四城失陷,西覃便可占据银鼎湖南岸,直接面对炤国位于银鼎岛的军事要塞。
  
  虞寰允,分兵三路,一军出离台,渡瀚河,直插梁安;一军自泠州出,往救岭前;杨荣自银鼎岛调派水军十万,迎战召景。
  
  次日,逆龙帝御驾,率枝春大军三十万,亲自督粮,抵达离台。
  
  召景斥候遥见离台诸镇皆插逆龙绕剑军旗,急报顺宁,兀子飞遂命人传话,命召景据河扎寨,疾攻打岭前。
  
  “逆龙帝来得这么快?”
  
  顺宁军营帅帐内,秦明月与兀子飞相对而坐。
  
  “无妨,若轻易便被偷袭得手,他便不配炤国之战神。”兀子飞扣剑稽案,慷慨激昂:“吾待此一决,久矣。”
  
  与此同时,离台大营内,虞寰安排好军中布置,持剑进入帅帐,简单行了个礼,步至帝王身旁。
  
  宇文殇正凝目注视帅帐中的地图,闻虞寰入内,遂道:“金门关奸细既除,令廉毅将军速速进驻,以为呼应。”
  
  虞寰应命,担忧开口:“陛下,您的伤势?”
  
  宇文殇摇摇头:“不过肩膀受了些轻微的刀伤。”相较之下,他更担心宠儿,算算日子她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