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宠-匪满
,但外廷仍把持在南宫樇与宇文殇旧部手上,她屡番劝说儿子,他似有所动,却一直迟迟不肯兴事,在这个关节眼上,偏偏那宇文焕还失踪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皇后。”英太妃依礼福了个身,“请借步说话。”
“焕儿呢?”廉宠放开那侍卫,起身不动,沉声问道。
“皇后,请借步说话。”英太妃再次强调。
“我问你焕儿呢?!”廉宠的声音提高,拳头握紧。
“皇后——呀——!”
英太妃话还没说完,突觉手臂一麻,短暂的空茫后,钻心之痛铺天盖地而来,花容尽失,抓紧自己已经被廉宠错断的手浑身痉挛着蹲到了地上。
“娘娘!”
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从背后跑了出来,一把抱住廉宠双腿,稚声稚气道:“娘娘,放过我皇奶奶,求求你了,娘娘!”
廉宠低头一看,却是哭花了脸的字字。
“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在这时,靖王也神色匆匆地赶到了炤阳宫,先行了五体大礼,瞥眼看到自己母亲另一只手也被廉宠捏住,急忙道:
“娘娘,其中有隐情,望娘娘明查。”
“说!最好不要再有一句废话!”廉宠的神情变得狰狞可怕,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对于可能的情况,连想都不敢想!
靖王急忙道:“陛下与皇后离开后,母妃主掌后宫,查获西覃奸细潜入,宫里有连番遇刺,不得已加派了私卫保护炤阳宫,害怕皇子殿下出事,才禁止外臣与之相见。孰料半个月前炤阳宫走水,微臣赶来时发现炤阳宫以前的暗卫与大皇子殿下已经失踪了,恐此事外传,被有居心者利用,又不得已封锁消息,暗中调查,又惧怕炤阳宫中仍有西覃奸细,迫不得已换了可依赖之人。臣自知冒犯,但绝无篡逆之心,望娘娘明查!”
“失踪了……半个月?”廉宠面色苍白,向后打了个趔趄,顿觉天旋地转。
“不可能……焕儿,焕儿,你在哪里!妈咪回来了,你快出来啊!”廉宠发疯般冲进炤阳宫,翻箱倒柜,找遍每个角落,依旧一无所获,极度悲痛中,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许任何人探视,也不许任何人守在门外。
皇宫里一片兵荒马乱,不多时,南宫樇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在外苦苦求见,却被靖王拦在宫外,正在争执中,遂宁被廉宠派出,把南宫樇请了进去。
南宫樇急急忙忙推门而入,孰料身后被人一撞,却见字字竟也跟着他溜了进来。
深帘屏风后,隐约可见廉宠的身影,他正要抱字字出去,却被字字灵活一钻,抢先冲了进去,南宫樇再顾不得其他,也跟着奔了进去。
没有见着预料中哭得肝肠寸断的泪人,廉宠面色青白,双腿盘起,静静地坐在榻上,手里摁着殇月龙牙,浑身散发着浓重的杀气。
字字怯懦地看着廉宠,深吸一口气,豁出去般大声道:“娘娘,焕儿三天前才失踪的,你现在赶快去找!”
廉宠与南宫樇同时惊愕地看着他。
来之前,字字原本想好了先给皇奶奶求个免死金牌,可到了这个当上,他突然觉得,什么都比不过救焕儿来得重要,少瞬间光阴,焕儿就多一份危险。
不待人询问,他兀自道:“半个月前,有鬼鬼祟祟的人出现在宫里,焕儿察觉危险后,就躲进了夜阑宫的秘道里,这些日子,我都去给他送过吃的,直到三天前,他都还在。可是我被府上看得紧,昨晚再去,就发现他不见了,我没办法,这才告诉了父王。”
廉宠走到字字身边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与南宫樇对望一眼,开口询问:“字字,你说有鬼鬼祟祟的人,你见过?”
字字点头,略过那太监打扮的人与英太妃密谋一事不谈,迅速回答道:“是个瘦瘦高高,嗯,跟师傅差不多高的太监。”
“你记得他的样子?”南宫樇冷静道。
“嗯。”字字点头,从怀里掏出丝绢双手呈给廉宠,“我怕忘记,第二天就画了他的相貌。”
廉宠接过一看,虽然画得不是很逼真,但这人化作灰她都认得出来:
“丹、空、墨!”
罪己诏
又具体询问了些细节,廉宠让字字先离开。
望着字字远去的背影,她陷入了沉思。
南宫樇蹲在她身边,探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润而忧伤:“若是酉轩抑或文表,断不会被英太妃以礼节压制,早早闯宫护驾……都怪我……”
廉宠摇了摇头,突然之间变得格外沧桑疲惫,她憔悴喃道:“丹空墨挟持焕儿,定是冲着皇上去的,焕儿不会死……只是,他……恐怕要受苦了……这么小的孩子……”话及此,她已经忍不住哽咽啜泣。
“既然知道焕儿失踪的确切时间,我这就派人去查近几日出入京都与皇宫的记录,一定会留下线索,你不要惊慌。”南宫樇柔声安慰,实则内心也焦急万分。
“我没事。”廉宠以手肘擦了擦眼睛,迅速起身,虽然依旧面无人色,但神情镇定了很多:“楒旻,你跟我去个地方。”
南宫樇将搜寻之事吩咐下去后,便由廉宠架着,避开所有人悄悄走进天瑞殿,遣散众侍卫宫人,与南宫樇进入天瑞殿后室,从炤国列祖列宗的牌位龛上取下了青玉匣。
“你……”南宫樇总算明白她的打算,正要阻止,却被她抢先一步取出了遗诏。
金丝镶边的宣纸右侧,入目赫赫三个大字——“罪己诏”
廉宠手一颤,心底顿然翻江倒海,仿若千百思绪涌入,麻麻乱乱,却强自镇定仔仔细细读了下去:
朕缵承大统,绍登大宝十年。于即位前,穷兵黩武,屠戮异族,以致民不聊生,百姓饥荒,更相啖食。
自即位后,不思追悔,立酷吏,施极刑,屡兴文狱,连坐无端。刚愎自用,致泽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犹昧省己,遂用兴戎,征师南越,转饷千里。赋车籍马,远近骚然;行赍居送,众庶劳止。力役不息,田莱多荒。暴令峻于诛求,疲民空于杼轴,转死沟壑,离去乡里,邑里丘墟,人烟断绝。
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起都邑,贼臣乘衅,肆逆滔天,曾莫愧畏,敢行凌逼。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于祖宗,下负于蒸庶。痛心靦面,罪实在予,永言愧悼,若坠泉谷。
今覃犯境,朕御驾亲征,如有不逮,乃天诛之,无怨于人。
皇子宇文焕,年幼识礼,仁孝天植,睿智夙成。朕最为钟爱,抚养宫中,恩逾常格。即立焕为皇太子,今既遭大事,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勉修令德,勿遇毁伤。仰赖上天垂佑,列祖贻谋,当兹寰宇乂安,太平无事,必能与亿兆臣民共享安宁之福。 至于国家刑法禁令之设,所以诘奸除暴,惩贪黜邪,以端风俗,以肃官方者也。
……
后面,便是交待宇文焕登基后,太后廉宠垂帘听政,封秦王宇文烨、右相南宫樇与廷尉山文丰为顾命大臣,辅助太后皇上理治天下。
她把遗诏递给南宫樇,独自靠在案上,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离开那日的叮嘱如在耳畔:
“朕能保护的,很有限,譬如你,譬如炤国……”
“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焕儿。”
罪己诏……
廉宠脑中一片混乱,心口痛得发慌。
焕儿登基,她垂帘听政,这些都是她能猜到的内容,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然会是一封罪己诏!
屁股决定脑袋,听到焕儿失踪,若是以前的她,定然会立刻不顾一切地飞奔到她的孩子身边。因为以前的她,没有家,没有国,独来独往,自然潇洒。可如今,或许是他的叮嘱,又或许是她第一次真正处在国家机器的位置上考虑问题。纵使现在心里有多恐惧,多急躁,多担忧,多心痛,她都强行压下。
国不可一日无君。宇文殇御驾亲征,焕儿失踪,她也不可能继续呆在京城。而且以她对丹空墨的了解,此去必是凶多吉少,所以,她必须为这个帝国筹划好它的未来。
可看到这封透着浑厚笔力的罪己诏,想象着那样一个狂妄霸道,睥睨万物的男人,是抱着何种心情写下这一字一句,她真的无法克制自己想哭的冲动。
她知道他爱她,她被爱得那么理所当然,却从来没有好好去体会过这个男人的内心!小时候,一昧心思把他当作孩子,一个迷恋他的孩子,最后深深伤害了他,扭曲了他,甚至祸害万千。如今他长大了,她又一根筋地把他当作无所不能的神明和恶贯满盈的屠夫,无论什么事,他都理所当然做到最好,无论什么情况,他都理所当然是作恶的那个。
终于,今天,当她突然处在了他的位置,当她听说焕儿失踪前后经过,当她第一次后悔当初没有听宇文殇的话把英太妃逐出皇宫,把月坞教徒余孽赶尽杀绝,把所有想害他们的,害他们孩子的人统统斩草除根的时候,当她第一次产生这么浓郁的杀念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他的罪己诏!
当一个人可以盖棺论定的时候,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其实,杀道王道,他是迷惑的,又一次次被她毫无责任地误导。但即使他困惑,他最后仍然选择了尊重她的观念,不是表面的宠爱纵溺,而是从心底默默地改变着自己来尊重她……
可是,他改变了,那些人就会放过他们一家吗?
她几乎敢笃定,只要宇文殇在位一日,沧北人、溟鹰人,那些与宇文殇有着血海深仇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们一家,也不会放弃对炤国的仇恨!
杀了他们,还是杀了自己!
宇文殇早有了选择,他说过,他能保护的很有限。
那她的选择呢?
廉宠强咽回泪水,揉了揉睛明穴,重重出了口气,取出早已备好的纸笔墨,落下“罪己诏”三字。
“廉宠!”南宫樇震惊地看着她,他所受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妇人干政,篡改遗诏!
廉宠前所未有的严肃,她看了南宫樇一眼,从已经僵硬的手中取过遗诏,轻声道:“若宇文戬为君,如何?”
南宫樇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方低喃道:“天资聪慧,心思缜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然父强子弱,外无弼辅。”
廉宠点点头,把宇文殇的遗诏临在纸下,认真地,一笔一画地写道:
……
今靖王世子宇文戬,天资聪慧,心思缜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朕最为钟爱……即立戬为皇太子,今既遭大事,著继朕登极,即皇帝位……
廉宠这些年每日在宫中临摹宇文殇的字迹,帮他批改奏折,原本使剑之人,力道浑厚,如今临着真诏略微改动后,连南宫樇都分不出真假。加上货真价实的玉玺,说它是真的遗诏,也无人挑得出半点不是。
“秦王宇文烨为摄政王……与右相南宫樇、靖王宇文敕、虎烈王虞寰协理朝政,至于戬既成人……”南宫樇一边阅读,一边低声诵读,读及此,再度抬目看着廉宠。
“楒旻,这次又要麻烦你了。”廉宠目光幽远而忧郁。
这些人,都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人,她不愿意去揣测他们,分析他们,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世界很黑暗……可是,为了他辛苦保卫的江山,为了他誓死捍卫的血统……她不得不学着去重新认识他们。
宇文殇曾经告诉她,虞寰志在四方,必成大器。可这马匪出身的一代名将,愿意忠心追随宇文殇,不代表他会心甘情愿地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臣服,毕竟,他是一个曾经动过架空“宇文煞”的野心家。
靖王老谋深算,深藏不露,目光长远,最识时务。宇文殇在的时候,他的不臣之心只会深埋心底,甚至带进骨灰盒里,可若他不在了,他会成为最可怕的逆臣贼子。
楚怜……本领通天,左右逢源。但他的真实身份,随时都会对他造成致命的打击。而且……她知道得怜,其实是个好胜争强的人,一个人若在摄政王的位置上呆得久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或许为了保护自己,或许是权势改变了人,或许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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