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本不算一回事。
究竟发生甚么事呢?
刘裕别头望往车窗外,天色转黯,已届日落西山的时分,车队正爬上一道丘坡,偏离了驿道。
刘裕探头出去,后方跟着另四辆马车,骑士们露出惊惶的神色,频频回头朝后面远方张望。
一骑快马加鞭的赶上来,似是要到前方向王淡真作报告,刘裕忙唤着他道:“什么事?”
王上颜放缓骑速,来到车窗旁,低声道:“情况有点不妙,后方尘头大起,大队人马正全速追来,我怕是边荒的马贼,所以趁入黑躲到一旁暂避,希望不是街着我们来便好了。”
刘裕明白过来,换过任何人在边荒的边缘区遇上大批骑士,都不会认为是甚么好路数。王上颜该有点江湖经验,所以趁天黑驰上道旁的一座小山丘躲避,必要时居高临下与敌人硬拼,总好过在乎坦的驿道混战。
不由心中大讶,以自己对边荒的熟悉,一时也想不到有哪方人马足以够实力威胁建康高门大族的家将团。现在边荒集各大帮会自顾不暇,南方最大的三股民间势力天师道、两湖帮和大江帮都无法分身,忽然钻出这 一支人马,教人摸不着头脑。
王上颜见他沉吟不语,又道:“听说刘大人多次出入边荒,不知可否猜到对方是何方神圣呢?”
刘裕收摄心神,平静的道:“他们离此有多远?”
王上颜忧心仲忡的道:“离我们只有七、八里。”
刘裕道:“我们在丘顶停下来,待我看清楚情况,再想办法应付。”
纪千千道:“大家清楚了吗?”
所有领袖全聚集在钟楼之颠,举行大战前最一次会议。
天色暗黑下来,边荒集却是处处灯火辉煌,尤以夜窝子灯火最盛,不同平时的是采灯被一般风灯替代,照得古钟场更是亮如白昼。
姚猛恭敬的道:“千千小姐的指示,我们怎敢忘记。噢!四盏紫灯是指哪一区呢?”
纪千千不厌其烦的柔声道:“千千再重复一次,一盏紫灯是指东门区。南、西、北二门灯数依次递增,五盏灯指的是东南区,六、七、八便是东北、西北和西南。”
姚猛拍额道:“记着哩!四盏灯是指北门。”
卓狂生道:“灯号和鼓号声配合,理该不会弄错,任何人若仍有疑问,必须现在弄个清楚明白。”
慕容战道:“千千小姐拟定的指挥法简单易记,一听便明。时间无多,我们须立即分头行事。”
屠奉三道:“我还有一个新的提议,因为大家一致决定把战线延至集外,抽走我们约二千多兵马,所以最好能另外设立一支应变部队,由燕兄负责指挥,在古钟场候命,以便能随时支持任何一区。”
呼雷方点头道:“此着非常高明,目下我们的主力集中在颖水和西、南两门,其它区域兵力实嫌薄弱,有这支应变部队将可补不足。”
拓跋仪道:“这支应变部队贵精不贵多,若全是高手,三百人足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纪千千道:“就此决定,为保我们边荒集的自由和公义,我们决力战到底,绝不妥协!绝不投降!”
众人轰然应喏,士气炽热昂扬至沸腾的顶点。
刘裕目注远方,五里许外驿道的方向有三条火龙,正不住接近。
王上颜倒抽一口凉气道:“最少有三百人。”
虽然在十多名较高级的家将簇拥里,王淡真仍骇得花容失色,只是强作镇定。
另一名家将林清道:“我们不如逃进边荒去,到明天才返回驿道继续行程。”
又有人道:“要走立即走,迟恐不及。”
王淡真道:“或许他们只是路过,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刘裕摇头道:“他们是冲着小姐来的。”
林清反驳道:“刘大人怎可如此武断,或者他们是冲着刘大人来也说不定呢?”
众家将中有一半人点头表示赞同。
王淡真朝刘裕瞧来,察觉到他神态从容,没有丝毫紧张神色,芳心也不由着实了点儿。
刘裕微笑道:“我敢说他们是冲着小姐来,有三个理由。”
王淡真愕然道:“竟然有三个理由哪么多,淡真一个理由都想不到哩!”
王上颜沉声道:“时间无多,刘大人可否长话短说?”
刘裕耸肩道:“首先是对方不怕惹人注目,高举火把,正是为察看地上蹄印车痕,方便追踪。其次是兵分三路,此为行军时防备突袭的阵武,显示对方来意不善。第三个原因是对方人数只在二百人间,却带着四百多匹战马,摆明是在途中轮番替换,大利长程追踪。所以我说他们是冲着小姐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我们仓皇逃生,弄得人疲马乏,反正中对方下怀。更何况我们队中有马车和女眷,比拼速度,肯定会输给他们,所以逃走是下下之策。”
王淡真颤声道:“我和人无仇无怨,谁会这样算计我呢?”
刘裕迎上她的目光,神态忽然变得威猛无俦,沉声道:“小姐请放心,有我刘裕在,怎会教小贼得逞。若我没有猜错,这批该属司马元显的人,待会让我抓起几个人来铐问,可知我的看法是对是错。”
他的见地和临阵从容的豪雄本色,不但令讥嘲他的人面现惭色,更使方寸大乱的王淡真生出倚仗之心,问道:“我们现在怎办呢?”
刘裕遥观敌势,问道:“我们可投入战斗的人手有多少?”
王上颜答道:“除同行婢仆老少二十一人外,其它九十八人均可作战。”
刘裕点头道:“这个数目足够有余,请王兄先挑出三十名精于弓矢之技的手下,且在忠诚上绝无疑问,然后我再和你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这番话给足王上颜面子,王上颜欣然领命去了。
王淡真往他靠近道:“他们真的是司马元显的人吗?司马元显竟如此胆大包天,不怕我爹寻他晦气吗?他曾多次向爹提亲,都被爹断然拒绝。”
刘裕仍目不转睛审视追近至两里许的敌人,淡淡道:“若是擅长追踪的马贼,不用火把照明也可紧蹑我们,又或是边荒的帮会人马,肯定不敢在边荒南面边缘区如此张扬,徒惹起水师的注意。只有司马元显这家伙方会如此肆无忌惮,如此轻敌大意。不过他今晚的运道非常差劲,希望他是亲身率众追来,我会教司马道子尝到丧子之痛。”
王淡真大吃一惊,呆看着他。
刘裕笑道:“我只是在说笑,不过敌方人多,所谓擒贼先擒王,射他一箭半箭势所难免。此事理亏的是他,我可包保他只能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
王淡真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垂下头去,轻轻道:“刘大人不怕他将来与你算账吗?”
刘裕很想说为了你我天王老子都不怕,何况区区一个司马元显?可是想起与任青媞的“盟约”,暗叹自己愈陷愈深,不倚仗曼妙对司马曜的枕边言也不行,登时意兴索然,苦笑道:“纵使没有这件事,你道司马道子和王国宝肯放过我吗?只要他们不敢堂堂正正的提出来,多一件事少一件事根本不是问题。”
王淡真默然不语,似在咀嚼他说话的含意,又道:“你可以与人动手吗?”
刘裕颇有在她面前吐气扬眉的快感,一来是因为若助她避过此劫,已报答了她救起自己的大恩。更因对她不敢有非分之想,反回复平时的冷静和脚踏实地的做人态度。
从容道:“对付孙恩或聂天还当然不行,应付一个疏忽大意自以为不可一世的小淫贼却是绰有余裕。小姐请放心,若我不能在我方毫无损伤的情况下迫退敌人,愿受任何罪责。”
王淡真轻呼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朝他望来,四目交投,粉睑升起两朵红云,赧然再把螓首垂下去。
刘裕听到自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
我的娘!
如此动人的俏娇娘,若非是王恭之女,自己一定想尽办法娶她为妻。可惜……
王上颜来到刘裕旁,道:“刘大人不要客气,时间无多,请刘大人指一下。”
刘裕晓得已赢得他的信任,欣然转身,指着小丘下另一边的疏林区,道:“王兄请护送小姐和马车下坡入林,走里许路后便可以掉头回来。”
随他转身的王淡真、王上颜和一众家将人人听得面面相觑。
王淡真吃惊道:“刘大人伤势初愈,只得三十名箭手怎挡得着对方二百人呢?”
刘裕胸有成竹的道:“硬拚当然不成,不过战争成败并非决定于人数多寡,而是兵策谋略,否则我们北府兵不会有淝水之胜。我虽远比不上大帅,幸好司马元显更比不上苻坚。所以各位请放心,一切依我之言,保证事情很快成为过去。”
王上颜压低声音道:“刘大人刚才着我挑选箭手,特别指出选的须是忠贞之士,是否怕我们中有敌人的内奸。”
刘裕道:“这是我处事一向的作风,谨慎为上,没有特别的意思。”
转向王淡真道:“请小姐上路。”
王淡真深深望他一眼,垂头道:“刘大人小心点。”
说罢朝座骑走去。
看着她动人的背影,刘裕百感交集。
终于争取到她对自己的好感,却又知大家有缘无分,老天爷真的非常残忍。
第五章 战火真情
纪千千凑到他耳旁轻轻道:“千千的心很矛盾呢!”
两人在观远台凭栏并立,俯瞰颖水方面的情况。所有当头领的均离开钟楼分头行事,副帅卓狂生也到广场从夜窝族为燕飞挑选应变部队,钟楼之颠只有十多个工事兵在设置供指挥灯升降的栅架。
长风迎面吹来,两人衣衫拂扬,彷似是随时会御风从人间返回仙界的神仙眷侣。
天色早已黑齐,云多掩月,在边荒集辉煌的灯火里,时现时隐的月儿黯然失色。
联军人人戴上夜窝族人的额箍,以资识别敌我,其中部份是卓狂生的储备,其它便是在这几个时辰内竭尽人力物力赶制出来应急。这种头箍质料特别,能在晚间反映微弱的光线,敌人想冒充也不成。
联军更在纪千千的提议下约定三种应对的手号和军令,避免敌人得到额箍后鱼目混珠。
两人偷得少许空间,方有机会说私己话。
燕飞审视纪千千花容,不解道:“矛盾?”
纪千千向他皱起可爱的小鼻子道:“当统帅的当然要把得力的大将派到战场去,可是谁家女儿希望自己的情郎到战场冒险呢?这不是心情矛盾是甚么?我的燕郎啊!”
燕飞听得心神皆醉,纪千千还是首次直指燕飞是她的情郎。与赫连勃勃一战后,他一直想向纪千千表达心中对她的爱意,可是总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如何方能尽道自己心底被她激起复杂微妙而深刻的情感。可是此刻在“边荒四景”之一的观远台,看着整个边荒集万众一心地动员以应付即将降临的战争风暴,他忽然感到甚么话都是多此一举,他们的相恋已是铁一般的事实。
燕飞深吸一口气,叹道:“若今次死不掉,我会带千千去欣赏边荒集的另外两景。”
纪千千双目异芒连闪,喜孜孜道:“燕飞啊!你不会像其它男人,说过便算吧!”
燕飞叫屈道:“我燕飞说何曾试过信口开河?我说的话从来没有不算数的。”
纪千千喜翻了心儿的道:“成哩!成哩!千万勿要学那些专爱哄女儿家的男人般誓神劈愿,人家愿意相信你。嘻!你可知道自己正是千千的边荒集呢?”
燕飞胡涂起来,又感兴致盎然,摸不着头脑道:“甚么你是我的边荒集?我是你的边荒集?”
纪千千明亮的秀眸一霎一霎的柔声道:“边荒集是无法无天嘛!任何循规蹈距的人到这里来后都会失控,因为无法无天嘛!人家早为你失控。你是我最好的情人,任何别的人我都不要,所以你是千千的边荒集。”
燕飞剧震道:“千千!”
纪千千探手抚上他的脸庞,柔情似水的道:“不要说话,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最深心处的隐秘。我不想知道你过去的事,也不想知道将来会是如何,只知道在此战争风暴漩窝裹的一刻,我们是真正地热爱对方,没有任何保留。换过另一种情况,我们的发展绝不会这么快,可是在时间无多下,我们再不可以浪费时间,对吗?”
燕飞更说不出话来,纪千千的爱,像席卷大地的洪峰,像燎原的大火,释放出来后可以把一切改变过来,即使是燕飞早已死去的心。
他的生命从未试过如此充实和有着落,只要能安渡眼前的大灾劫,天地将任他们遨翔,其它甚么国仇家恨都变成次要。
纪千千目光投往颖水,俏脸现出缅怀的神色,悠悠道:“这几天是千千活得最惬意的日子,好像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把千千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去,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新事物,悲欢离合是如此激烈地替换着,得失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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