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心中想的却是如何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和王淡真在途中开溜。北府巡兵的出现虽增加了难度,幸好没人会有防范之心,只要王淡真乖乖合作,他仍有把握办到。
  彭中答道:“快马跑两个时辰便成。唉!”
  刘裕心不在焉的问道:“为何唉声叹气?是否刚输掉饷银?没钱逛寨子?”
  彭中道:“去你的娘!是安公病倒哩!”
  最后一句话像一盘冰寒的水照头浇下,刘裕全身打个寒颤,失声道:“安公病倒了?”
  彭中点头道:“安公前天在后园栽花,忽然晕厥,到我离城时仍未醒过来。大家都不看好安公的情况。”
  刘裕羞惭交集,彷如从美梦中苏醒过来,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自己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谢安怎样待自己?谢玄如何一力栽培他?
  而他刘裕则在谢安、谢玄最需要人手的时间,因畏死畏难想做开小差的逃兵,携美私逃?
  他不但会令谢玄伤心失望,更使谢玄没法向王恭交待。王淡真乃建康世家大族的著名美女,此事必定惹起高门的公愤,指责谢玄管教无方,尤其是刘裕乃谢家另眼相看的人。其后果的严重,谁也难作估计。
  这种行为,是对谢家落井下石。
  还有对孙恩和聂天还的仇恨。
  他可以逃避人世,但可以逃避来自深心内的谴责吗?
  彭中讶道:“你的睑色因何变得这般难看,安公或者可以吉人天相,忽然又好转过来呢!”
  刘裕正经历最强烈的内心挣扎,喘息着道:“你们留下来。”
  彭中摸不着头脑道:“留下来?”
  刘裕知自己语无伦次,摇摇头似要把纷乱的思绪摇走,沉声道:“我是说你们负责护送王小姐到广陵去,我则乘马赶返广陵,到广陵后再找齐众兄弟好好喝酒。”
  彭中点头道:“好!我让一匹好马出来给你。”
  接着凑近点压低声音道:“广陵可不同建康,你回去后得尽量谦虚低调。听说上头很多人不满玄帅对你大力提挈,认为你在资历和功劳上仍未够瞧的。”
  刘裕暗叹一口气,道:“上头很多人是指哪些人呢?”
  彭中进一步降低音量,耳语道:“最不服的当然是以何谦为首的派系将领。不过据闻刘爷亦在妒忌你,只有孙领认为玄帅没有看错人。”
  刘爷便是北府兵参军刘牢之,是刘裕的顶头上司,军中惯以刘爷来称呼他。至于孙领就是刘牢之麾下大将孙无终,刘裕是由他一手提拔,可算是刘裕半个恩师。
  刘裕早猜到会有此情况,更令他感到若要在北府兵混下去,便不得不借助曼妙对司马曜的影响力。
  顺口问道:“你和其它兄弟又怎么看我刘裕?”
  彭中肃容道:“在军中谁人不服你老哥。你更是淝水之战的大功臣,不过上头的人怕你攀过他们的头,所以故意贬低你的功劳。若我不是站在你的一边,根本不会提醒你。”
  又再放轻声音道:“玄帅看人或者仍会有偏差,可是安公看人怎会看错,现在人人都在心底下支持你,只要你再干几手漂漂亮亮的事出来,谁还敢说馊话。”
  刘裕心中升起希望,谢安的影响力可不是说笑的,自己或许仍有一线机会。
  想到这里即坐言起行,立刻从车厢钻出来。
  彭中吩咐手下让出战马,关心的道:“你的伤势如何?听王管家说,他们是从路旁把你抬上马车的。”
  刘裕飞身上马,笑道:“你看我像受过伤的人吗?”
  彭中笑道:“只要我把你从孙恩手底下逃生的消息传开去,保证可轰动广陵。你该怎么谢我?”
  刘裕心情稍有好转,哂道:“酒可以请你喝,嫖则必须自资,这是规矩。”
  众北府兵齐声哄笑。
  刘裕心忖自己乃最明白他们好恶的人,不像久居高位,与他们疏离脱节的刘牢之或何谦。淝水一战早奠定他在军中的地位,谢安的首肯更是自己能否坐上北府兵大统领的关键。
  谢安的看法,不但可以影响北府兵,更可以影响民众和高门权贵。
  只要自己不犯天条。
  想到这里,暗抹一把冷汗。
  一失足成千古恨,自己差点因儿女私情误了大事,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期望。
  蹄声响起。
  王淡真在十多名家将随侍下往他们驰来,神色平静,似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众人连忙施礼致敬。
  王淡真客气地回礼,尽显高门贵女的修养气度。
  最后目光落在马上的刘裕处,讶道:“刘大人因何不留在车内休息呢?”
  刘裕差点敌不过她明亮的眼神,道:“请小姐见谅,我要先一步赶回广陵,彭中将会沿途为小姐打点一切。”
  王淡真娇躯微颤,其它人都没注意到,只有刘裕看在眼内,差些儿又改变心中壮志。加上一句道:“安公病倒了。”
  王淡真“啊”的一声,惊呼失色。
  刘裕晓得再不离开,大有机会永远回不到广陵去。
  拍马前行。
  转瞬奔远百多步。
  在车队前方的过百北府骑兵,见到刘裕齐声欢呼致敬,向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喝采。
  刘裕挥手道别,健马放开四蹄,沿驿道纵情飞驰。
  突然而来的热恋,又突然之间结束。
  孤身上路,正是他目前处境的最佳写照,王淡真将会成为他生命襄最难忘的伤情片段,前路则是漫长而艰苦。
  没有人可以帮助他,只有倚靠自己的努力,他的理想方可望有一丝实现的机会。
  第五章 镇荒之战
  燕飞倏地收止,昂然立于被誉为南方第一人,高踞外九品高榜前茅,数十年来声威有增无减的“天师”孙恩身后十许丈处。
  孙恩负手卓立,双目情深无限地俯瞰整个边荒战场。
  喊杀声从小谷方向潮水般阵阵传过来,同时一道火龙正向镇荒岗的所在随风势蔓延,大有愈烧愈烈,不住扩展之势,而此中战乱人祸的惊人破坏力,尤令人心头吃紧。
  在边荒集南面的徐道覆部队,又再敲响战鼓,吹起战号,向边荒集南门声势浩荡的推进。今趟与上次不同的是前两排均是以两手持着高及人身的防火革盾的步兵,显是有备而来,针对的是边荒集威力庞大的火油弹。至于能否奏效,当要再看两方战术上的较量。
  在边荒集北方地平远处,隐见点点火把光,代表着慕容垂大军如期杀至,漫山遍野均是鲜卑慕容的长胜部队。
  孙恩把一切收在眼内,心中感到无比的满足。
  边荒集的边荒之战恐怕不是一夜半天可以分出胜负,可是他和挑战他的年轻超卓剑手,生死胜负肯定可在十数招内清楚分明。
  燕飞在后方抱拳施礼道:“荒人燕飞,请孙天师赐教!”
  孙恩仰天一阵长笑,没有回头,欣然道:“近十五年来,从没人敢孤身一人挑战我孙恩。燕飞你确是志气可嘉,令本人非常欣赏。我奉打算先让你任刺十剑,作为鼓励。不过听了你这两句话后,感觉到你已臻无胜败、无生死的境界,不得不改变主意,只任你刺三剑,方动手杀你。”
  燕飞凝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何须天师相让,大家全力出手对攻,岂非更是痛快?”
  孙恩哑然失笑道:“你在剑法上或许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但在武道上仍是嫩口了点儿。我所谓任你刺三剑,绝不是故意让你。只是要让你晓得‘黄天道藏功’那虚实相生,最擅避重就轻的移闪之术。而当你三剑均刺不中时,你的信心肯定会崩溃,那时我将可于数招之内取你性命。明白吗?”
  燕飞暗叫厉害,晓得孙恩正向自己展开攻势,施展心理压力。但他心神却丝毫不为所动,淡然自若的道:“若燕飞不能于三招内令天师还招自保,显是力有未逮。今次厚颜来向天师求教,是自寻死路,无话可说。”
  要知像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之争,精气神紧镇交缠,真气交锋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方稍有缝隙破碇可寻,对方的攻击在气机牵动下将如暴涨的怒潮,破开所有堤防、无孔不入地直至渗透淹没一切。所以若孙恩确能任燕飞放手强攻而安然无恙,肯定不止胜燕飞一筹半筹,燕飞的落败乃必然之事。
  孙恩故意明言任燕飞刺三剑,假若非是使诈,当是自恃极高,有把握以此战术,先摧毁燕飞无隙可寻的强大信心,然后施展全力把他一举搏杀。
  燕飞不是不想立即出手,因为即使在孙恩背后出招,也没有偷袭的意味可言。可惜却是无法出手。
  孙恩虽是悠然自得地站在那裹俯瞰河原荒集,竟予人一种超然于物外的道法禅境,使人无法掌握虚实,没法有隙可寻。
  单凭如此功架,燕飞便从未在任何敌手身上发现过。
  孙恩已融入天道和自然里,与天心冥合,他就是宇宙,宇宙便是他,贯通天地人三才之隔,再不是任何常法能加以规限。
  这就是孙恩悟破天人之变而成的黄天道藏功,孙恩藉之以纵横天下,驯服无数拜倒于他脚下的信徒。
  他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可以用之画符念咒蛊惑人心;显异能、行奇事。
  燕飞心中叫糟,晓得自己对孙恩生出如此印象,不论是否错觉,总是受其黄天道藏功法所克制,若不能平反这观感,此战有败无胜。
  孙恩柔声道:“好一个自寻死路,正好是到边荒来发财的人的最佳形容。淝水之战令边荒集成为天下必争之地,而你们荒人仍财迷心窍,懵然不知大祸之将至。”
  燕飞金丹大法全力运转,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空灵通彻的通明境界,尽力从对方的说话寻找可以打开对方心灵的缺口,只要时机一现,他的蝶恋花会立即出鞘。只有把孙恩从他的道境扯回来,他方有可攻击的目标。
  他在寻找孙恩的破绽,孙恩亦在寻找他的破绽。
  胜败只是一念之差,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
  燕飞哈哈一笑道:“天师此言差矣!直到天师下手杀死任遥之前,边荒集确如天师所言般,仍沉迷于自身的矛盾和利益冲突中。可惜天师虽成功除去任遥,却让刘裕和任青媞安然逃去,致令阴谋败露。现在鹿死谁手,尚是言之过早,天师以为然否?”
  这番说话本应像一把利刃般,可以戳破孙恩的信心。不但因孙恩杀任遥会带来不良后果,更因孙恩没法把刘裕和任青媞留下,令任遥死讯泄出。
  可是完全出乎燕飞意料之外,孙恩发出震天长笑,状极欢畅。
  燕飞心知不妙,且晓得自己已落在下风,因他并不明白孙恩有何能值其得意的地方。
  笑声忽止。
  孙恩目光移往颖水,悠然道:“小鸟鹊怎会明白鲲鹏之志。边荒集各势力团结一致,正合我们聚而歼之的构想,一举粉碎边荒所有反抗的力量。让我告诉你八字真言,然后燕飞你当晓得胜败早成定局,没有人能够改变。”
  孙恩缓缓转身,其旋转的动作自有一股于变化中永恒不变的意味,就像天地的运转,日月的转移,星斗的更替。
  燕飞更清楚主动权已操控在对方手内,原因在自己没法勘破对方的黄天道藏功,且因辩论屈处守势,只能待对方说出八字真言的催命符咒。
  孙恩双目神光进射,神态闲逸潇洒,不负南方第一人的至誉。欣然微笑道:“成也颖水、败也颖水。燕飞你明白吗?”
  燕飞表面虽冷静如故,心中却不由一震,道:“天师是指以颖水灌边荒集吗?”
  孙恩大笑道:“孺子可教也,不过你只猜到一半。我已把致胜之法派人知会慕容垂,边荒集绝捱不过三天。”
  燕飞终于心头剧震,心神失守。
  正知糟糕透顶之际,孙恩已变成几道如实似虚的人影。
  “锵!”
  蝶恋花出鞘。
  燕飞是不得不攻,因为攻守再不是由他掌握。
  由孙恩正面面对着他的一刻开始,燕飞感到一种没法形容的奇异力量立即把他攫个正着。那不是一般的真气或动力,其感冕梗像置身茫茫怒海里,除了巨浪的可怕感觉外,你整个人便像被封锁在一个永远不能脱身出去的力场内。
  他终于领教到黄天道藏功惊天地、泣鬼神般的威力。
  明白到任遥死前的可怕经历。
  燕飞的手握上蝶恋花。
  从未曾有过的感觉倏地蔓延全身,金丹大法闪电间又提升至最巅峰的境界。蝶恋花再不是他的爱剑,而是身体的一部分,且是整个人灵觉的延伸外展。
  镇荒岗依然故我,他已从幻觉的囚笼脱身出来,重新掌握孙恩。
  蝶恋花化为有生命的灵物。
  同一时间,他明白了孙恩的话,明白了成也颖水、败也颖水的含意。
  边荒集因颖水的交通而成水陆枢钮,此事天下皆知,故成也颖水。
  败也颖水。因为对方不单可用颖水灌淹边荒集,破去颖水边荒集西岸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