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荒传说





  败也颖水。因为对方不单可用颖水灌淹边荒集,破去颖水边荒集西岸所有防御设施,更可以随时隔绝江水,使抵达东岸的胡人可从变浅或被抽干的河床迅速渡河,攻入东墙。边荒集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可能抵挡得住四方八面而来的压力的。
  如在平时,这个想法会令他彷如晴天霹雳,猛雷轰顶般教他方寸大乱,不过此刻蝶恋花在手,金丹大法正处于巅峰状态,外间任何事物,只像石上流泉,不会有丝毫影响。
  蝶恋花如脱缰之马,笔直朝孙恩射去,大有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置生死于度外的气势,偏又灵动空彻,无迹可寻。
  在剑锋相对下,孙恩忽然凝定剎那的光景,然后往左方闪去。
  惊人的事发生了。
  当蝶恋花出鞘的一刻,燕飞成功摆脱孙恩施诸于他身上精气神的无形枷锁,他的金丹大法同时锁定孙恩,随气机出击。心忖只要孙恩连第一剑都没法不还手,信心崩溃的肯定是他而非自己。
  可是当孙恩往左移去,剑锋离他只有半丈许的当儿,孙恩黄天道藏功的力场竟然没有随他移走而生出变化。换言之他若依气机的感应,只会刺在孙恩原本的空位。究竟他要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蝶恋花的感觉呢?
  燕飞一声长啸,蝶恋花忽然加速,剑啸声充塞荒岗之顶,气劲波浪般起伏冲击,朝孙恩适才站处,也是力场的源头直击而去。
  孙恩脸现讶色,显然因燕飞的高明出乎他意料之外。他虽往左挪移三步,事实上他仍以微妙手法在操控力场的核心,假如燕飞改向他有形的实体攻来,那他无形的实体可以立即要了燕飞性命。
  倘若燕飞命中力场的中心,便与直接击中他并没有分别,他是不能不还手挡架,因为双方的气机感应已锁紧死锁在一起。
  孙恩发出一阵长笑声。
  剑锋离“它”只有三尺。
  孙恩往右闪去,力场终出现变化,随他转移。蝶恋花也改向,如影附形的追去。
  眼看刺中,力场倏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孙恩已从他的上空翻往他背后两丈许处,迅如鬼魅,狡若灵猴。
  如此可以把真气在剎那间敛消,燕飞想也没有想过。登时一剑刺空,更没法随感应继续追击。
  孙恩不还手已这般厉害,若还手岂非没法抵挡。一剑无功,立即动摇了燕飞信心。如三剑全失,这场决战确不用再打下去。
  燕飞原地拔起,背朝地面,横空而去,蝶恋花化出千万剑芒,从上而下斜击孙恩背心。两丈距离眨眼即过,孙恩猛然旋动,须发衣衫飘舞,一阵阵强大的气旋随着每一下迅急转身浪潮般往燕飞冲击而至,其中又包括无数气劲的涡漩,使人像感觉到天地混沌时的纷乱天地,没有一件事能掌握,意志稍有不稳,人便会立即陷进错乱的境地。
  如此功法,已不限于物质的层次,而是能直抵心神,影响燕飞的精神状态。
  燕飞却是不惊反喜。
  早在握上蝶恋花的一刻,他已知自己在道心上不会输于孙恩多少,欠的只是道法上的火候。孙恩要在精神上影响他,肯定是徒劳无功。他故意幻化出多重剑影,正是要孙恩误以为他没法掌握其虚实相生的方位。他的剑虽不能锁上孙恩的气场,却可以锁上他的精神。
  剑光敛去。
  燕飞双腿稍曲,凌空小翻,立足实地,接着洒然转身,一剑平平实实,没有任何花巧的往孙恩横扫过去。
  此着变招大出孙恩料外,忽然间他感到燕飞那化腐朽为神奇,大巧若拙的一剑,就像沙场上千军万马横卷冲杀而来,根本是避无可避。那种感觉奇异至极点,只有当局者方能明白。
  孙恩大喝一声“好”,全速飞退。
  力场并没有随他转移,而是分裂为无数中心,每一个都是那么实在和具威胁,似在伺机而动。可以把真气玩至如此境界,确是骇人听闻之极。孙恩便是真气的幻术师,一切随心所欲,没有任何限制。真假再难分辨。直至此刻,燕飞方明白孙恩所说“避重就轻”的含义。
  当蝶恋花扫至一半,划出的剑气如狂风扫落叶般把所有力场分裂的核心摧破,当剑锋指向孙恩,忽然凝止剎那,然后燕飞一声狂喝道:“天师中计啦!”
  剑啸倏起,化作电芒,人剑合一的朝孙恩破空刺去。
  今次燕飞不单死锁孙恩的精神,更死锁对方的气场,与孙恩二而为一的气源。
  孙恩的长发在头顶拂舞,全身衣衫像迎着逆风般飘扬,形相凌厉可怕至极点,又像忽然拔高,现出天师的真身。
  刚才的一招,闪让得过于勉强,终让燕飞掌握到主动。
  关键处在燕飞肯定了孙恩会坚持让三剑的战术,故能放手而为,料敌机先。他失苦处在误以为能藉此影响其精神,令对方生出幻觉,待到知晓不能成功时已错恨难返。
  当然不是说孙恩就此便输掉这场重要的决战,他能使燕飞两剑刺空,已明显高燕飞不止半筹,最后一剑的失着,只是他没法彻底地摧毁燕飞的信心。
  孙恩再避一剑,并非全没有办到的能力,只不过接下来的情况会教他陷入捱揍和随时落败的劣局。
  高手相争,一旦某方落在下风,要平反并不容易,更遑论取胜。
  孙恩长笑道:“痛快啊痛快!”
  笑声中闪电迎上燕飞,举掌重击命中剑锋,精准至令人咋舌。
  燕飞如给万斤铁锥重重敲中剑尖,整条手臂酸麻起来,硬给震退。
  孙恩双目神光大盛,正要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再予燕飞拂上一袖,岂知传过来的真气先热后寒,若任它入侵经脉,肯定会受重伤,因此没法乘胜追击。
  燕飞终迫得对方硬拚,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意,持剑的手虽迅速回复感觉,却已晓得孙恩的功力深如渊海,配合对方能让自己两剑的黄天道藏功,今仗他实是有死无生。
  问题在逃也逃不了。
  燕飞一声大喝,蝶恋花爆开一团剑花,向这恐怕天下没有人能击败的武学巨匠攻去,生和死、胜或败,再不存在于思域内。
  两道人影兔起鹊落,交换移位,气劲交击之音不住响起,在眨几眼的工夫内,两人剑来掌往,随意变化,交换了十多招。
  “当!”
  孙恩曲指敲中蝶恋花剑锋,无可抗拒的巨力透剑传来,燕飞胸口如受雷殛,全身血气翻腾,往后挫退。
  孙恩也往后先退三步,方重整阵脚,朝他掠去,一拳凌空击出,笑道:“明年今日今时便是你燕飞的忌辰。”
  “哗!”
  燕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他已败了,心灵反而空明一片,清楚地掌握到孙恩此拳有夺天地造化,鬼泣神号,等同宇宙的庞大威力。
  燕飞长啸一声,蝶恋花全力反击。他固受到对方重创,但孙恩亦已为他所伤。只要能令孙恩伤上加伤,他的死仍然是有价值的。
  孙恩的拳头不住在前方扩大,显示孙恩正锁紧他的精神,虽只是一拳攻来,但整个天地宇宙都像在和自己作对似的,狂飙从四方八面卷旋而来,把他挤压至只能在一窄小的空间内挣扎。
  就在此时,尖叫声在孙恩后方响起道:“孙恩纳命来!”
  孙恩脸现怒色,拳劲忽然减弱少许。
  剑拳相击,燕飞差点拏不住蝶恋花,五脏六腑似翻转过来般,喷着血如断线风筝的离地倒飞下岗,从岗坡直滚下去。
  任青媞来了,更想施孙恩故技,于孙恩搏杀燕飞的紧张时刻,偷袭孙恩。
  “蓬!”
  燕飞重重掉在地上。
  完了。
  这个意念刚起,已感到给人在地上提起,迅速掠走。
  燕飞凭着一点灵明,进入金丹大法阴阳相交的境界,这才失去神智。浑浑融融,再不晓得人世间的任何事。
  第六章 眷宠不再
  刘裕在午前时分抵达广陵城外,战马已疲不能兴,下马入城。
  到城门时立感气氛异样,守城的卫士人人哭丧着脸,没有半点朝气活力。
  他们都认得他是刘裕,其中一名卫士双目一红,涌出热泪,悲呼道:“安公昨晚去了!”
  “轰!”
  这个消息像晴天起个霹雳,轰得他头皮发麻,全身发软。
  纵使明知谢安捱不了多久,可是总有种不愿去面对的心态。又似乎此事永远不会发生,但却已成眼前残酷的事实。
  南朝两大支柱,江左的两位巨人,桓冲已去,现在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誉的谢安亦撒手归西,团结南朝的力量终告冰消瓦解。
  整个广陵城为愁云笼罩,人民哭奔于道旁,没有谢安的南晋,再不能保持清平兴盛的好日子。
  没有谢安的支持,谢玄将变成孤军作战。他虽是无敌的统帅,却缺乏像谢安般对皇室和高门权贵的影响力。司马道子和王国宝之流将更肆无忌惮。
  刘裕恍恍惚惚,行尸走肉地来到位于城心的刺史府,更感受到因谢安之死而来的悲痛哀伤。
  他不知说过甚么话,胡里胡涂地被引进迎客室,也没有人对他的忽然出现生出好奇心,就像所有人的心均因谢安的离开而死去。
  不知坐下多少时间,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道:“刘裕!竟真的是你!”
  刘裕神不守舍地循声瞧去,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出现眼前,好一会方认出是谢府家将梁定都。两人呆视片刻,后者双眼蓦地通红,凄然泪下道:“安公去了!”
  同是一句“安公去了”,由谢府的家将亲口道出,份外有不能改移、生死有定的威力。刘裕很想陪他痛哭一场,只是没法哭出来。自离开边荒集后,他一直像活在一个没法脱身的噩梦里。
  现实中的可怕梦魇和咀咒!
  梁定都显然也哭尽了泪水,以袖拭眼后强忍悲痛,道:“大少爷在书房,请你去见他。”
  刘裕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任梁定都一把扶着,后者骇然道:“你没有事吧?”
  刘裕感到头重脚轻,苦笑道:“我的脸色是否很难看?”
  梁定都表现出他爱呕气的性情,道:“现在谁的脸色会好看呢?”
  谢玄坐在书房一角,垂首沉思。
  没见面不到十天,谢玄却像衰老了十多年,两鬓花斑,再无复淝水之战时的英气,显示他的内伤不但没有痊愈,且有急剧恶化的情况。
  梁定都把他引到门外,着他自行进去。
  刘裕的脑子仍充满沿途来此所目睹谢府上下人等的悲痛情景,踏进书房内下跪道:“玄帅在上,刘裕回来哩!”
  谢玄抬头往他瞧来,一呆道:“你受了伤?快起来!”
  刘裕像见着最亲近的人,不由想起边荒集,想起纪千千和燕飞等人,更想起最不该想的王淡真、谢安的死亡,热泪终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谢玄叹道:“别哭哩!这岂是哭的时候,边荒集失陷了吗?快起来!”
  刘裕勉强起立,强忍泪水,依谢玄指示在他左方的太师椅坐下。
  谢玄现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强振精神的道:“说罢!”
  刘裕感到身体阵寒阵熟,很不舒服。知道因心情郁结和疲劳过度,致尚未完全复原的身体旧患复发。不过此时那还顾得这么多,硬撑着把整个情况,一五一十的交待出来。
  谢玄听罢皱眉道:“你难道看不穿这是个陷阱吗?”
  刘裕深感有口难言的痛苦。
  他当然不能告诉谢玄,他要回来面禀谢玄的事,是曼妙便是司马曜的新宠,因为曼妙和任青媞与他的关系,已成他于谢玄步谢安后尘时唯一在军中挣扎求存的本钱。
  所以他不得不在此关键上向谢玄撒谎,也是第一次欺骗谢玄,而唯一能解释自己亲回广陵的理由是为逞荒巢向谢玄求援。
  刘裕清楚感觉到谢玄对自己的不满和失望,却仍不得不硬撑下去,颓然道:“当我发觉自己看错时,已恨恨难返。”
  谢玄目光灼灼地仔细打量他,沉声道:“当你逃离孙恩的魔爪,为何不立即赶回边荒集与燕飞并肩作战?”
  刘裕的心扭曲了地痛苦滴血,这会成为他平生之恨!死在边荒集总好过伤害王淡真;现在又被谢玄看轻和误会。早知如此,不若与王淡真一走了之,甚么都管他的娘。
  谢玄是他刘裕最感激和敬重的人,现在却要对着他说违心之言,心中的矛盾可想而知。
  他听到自己在说道:“当时我受了重伤,只能坐在小艇调息静养,当任青媞离去且遇上聂天还的战船队,已错失回头的机会。”
  谢玄仰望书房横梁,淡淡道:“这并非英雄的行径。”
  刘裕脑际轰然一震,愤怨之情从心底狂涌而起。
  谢玄并不相信他的话,不相信他确曾动过赶回边荒集的念头。只认为他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唉!
  今趟真是一切完蛋,谢玄再不会视他为继承人。
  谢玄会否心中在想,他刘裕只是借个借口逃离险地,若是如此,自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