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
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小活佛又把话锋一转:“不过今天太热闹,涵禅渡劫,又有不少修士赶来查探,此处距离小庙不算太远,鬼道士今晚不敢活动也说不定。”
这数十里的范围之内,来得修士可着实不少,三五成群,东一簇西一伙,最少也有数百人,现在天劫已散。大伙没什么可看的了,都在彼此招呼、告别,正准备离开此处返回门宗。
曲青石仍维持着隐遁身形的法术,对同伴道:“咱们也走了,回去了!”说完,又看了小活佛一眼,笑道:“其实就多余来,也没啥看头,平白耽误了大半夜
小活佛也不当回事,笑得挺厚道:“这不是我点化的嘛,送佛送到西这句话你都没听说过?”
虽然和涵禅没太多深交,但这个老实和尚给大家的感觉还算亲切,尤其梁辛,并不介意送他这最后一程,此刻闲事完结,一行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准备启程赶回宗莲寺去抓鬼。不料就在他们正要动身之际,突然一阵阴森冷笑,毫无征兆地从夜空中飘落,,涵禅和尚的渡劫处响起冷笑的时候,张尚正在吃花生米,,
张尚是个老得几乎连眼睛都已睁不开的老头子,官拜九龙司天字院金事,统领五百精干青衣,专职负责卫戍镇山浩荡台,替皇帝家看管神庙。
最近这几个月里,皇家都没有祭祀的安排,张尚清闲的很,手下的儿郎们早已就干熟了这份差事,根本不用他来操心。
再说,镇山上除了他们天字青衣之外。还有屯有重兵,没有那个不长眼的贼敢来这里捣乱。三更时分,镇山之中万簌俱静。
张尚捡了一颗花生米,丢进了嘴里,不过满口牙都掉光了,只能用牙床子来一点一点磨碎它,一边磨着,老头子叹了口气,老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闻不到其他的味道了,鼻孔里永远都充斥着一股连自己都恶心的老人味,每次呼吸,他都忍不住要皱眉头。
八十六岁?还是八十七了?张尚算得有些糊涂,这个年纪早该回家抱重孙子了,可他就是舍不得脱掉这身墨鱼袍,愣是倚老卖老逼着石林那小子收回了“谢功状
正感慨的时候,突然从浩荡台深处,炸起了一阵癫狂
笑声响亮,竟不逊于大河奔流时的怒唱,把镇山的清宁撕扯了介。纷纷碎碎!
啪,口中一声轻响,张尚用牙床硬生生挤碎了花生米,并不算锋利的渣滓,还是把牙根上的嫩肉络破了,咸咸腥腥”这些年里,张尚第一次感受到了除了老人味之外的味道:血腥味!
嘭的一声里,房门被撞开,手下的两个副官冲到张尚跟前:“是梧桐殿,大人,”
“大人个屁!鸣号调兵,放雀子传讯京师;对方是修士,而且修为恐怕不低,传令下去,围而不攻,等我号令!”说话之间,老头子已经挽起绣春刀扑了出去!
随着那阵狂笑,镇山徒然躁动了起来,号角锵锵,风灯升空,青衣结队从四面八方向着传来异响的地方急冲去,几乎与此同时,马蹄声也自山下隆隆响起,自山脚扎营的大洪铁骑倾巢而出。
不过片刻的功夫,梧桐殿便进入了张尚的视线,那份震耳欲聋的哭声,从大殿之内不停的传出来。
张尚距离大殿尚有百丈之遥。人未至便以开口说话:“何方,”
可他才网说了两个字,大殿中的笑声突然变作了凄厉长啸,继而偌大一座梧桐殿,都开始颤抖起来,出一阵爆豆般的闷钝响声!
张尚大吃了一惊,拼足力气开声大吼:“且慢”
仍是两个字”一声轰鸣震裂苍穹,也湮灭了张尚的断喝,那座恢弘大殿竟炸了个粉碎,一个中年道士冲天而起,手舞足蹈,乱叫乱跳。
张尚距离梧桐大殿还远,可仍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鉴汹涌扑至。让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口喷鲜血向后重重地倒摔了出去,半空里的疯道士映入眼帘,在张尚落地昏迷前,最后的一个念头是:朝阳妖道!
朝阳曾在此处参与过三堂会审,又曾大闹京师,九龙司门下的青衣中倒有不产人认得他。
朝阳披头散,势若疯魔,在催动神通炸碎大殿之后,又开始放声大笑,手中掐起剑诀,一柄飞剑绽放出灿灿金光,仿佛烈日一般,四下里乱飞乱舞,全没有一丝章法可循,可金色剑芒中孕育的力量却澎湃惊人,绝不是武青衣能够抵挡的,
主官重伤,青衣犹自苦苦坚持,但他们能做的,也仅仅是扬起手中的劲弩寡妇,向着朝阳激射而去。一个青衣头目破口大骂:“朝阳妖道,乾山道已灭,你怎么还不死!”
朝阳披头散,大笑着回答:“我怎会死?不止不会死,我还要成仙了”。说话之间,金色剑芒暴涨,舞得更加狂猛了。
五步大成之力,凡人莫能抵挡”漫天箭雨,却难伤朝阳分毫!
这时候,突然又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从梧桐大殿的废墟中响了起来:“你要成仙了?这么说”你同意受我点化,准备一朝悟道,平地飞仙?”
神仙相贾添,背负双手,从废墟中走了出来,仰头望着半空里的朝阳,目光含笑。
朝阳让在疯,指挥着飞剑四处乱打,并未回答贾添。
贾添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太沉不住气,道心哟,也实在脆弱了些,我本来把它当做一桩趣事来说,你却把它当做一件惨祸来听,听完就狂,惹出偌大的动静,嘿,惊动了旁人无所谓,到是你自己要当心会走火入魔,”
他正说着半截,就被朝阳挥断了:“你说的那件事,根本就是惨祸,我听不出它的有趣之处!”
朝阳无礼,贾添却不以为意。并未急着开口,而是双手轻挥,轻轻拍了一记手掌,”双掌合击,只是一声轻轻脆响。
可就是这声脆响之下,一蓬淡青色的气浪,肉眼可见自贾添的手掌中陡然涌出,向着四下席卷而去,所过之处,无论青衣还是官兵,所有的凡人全都一头栽倒在地,不知死活。
青色气浪,席卷数十里,本来躁动咆哮的镇山,刹那间就安静了下来。
朝阳也不再乱舞飞剑”但还是浮在半空里,双目通红瞪着贾添。
贾添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和蔼轻松:“现在安静些了,镇山上的所有人,都被我震得昏厥了过去。不算你我,这里一共六千四百三十一人,”说着,贾添似乎想起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目光里的笑意更浓了:“要是不管他们,等两个时辰之后,他们便会苏醒回来,全不受一点伤害;可若想要他们死。也容易的很,只需要再拍下手掌便可。
”
说着,贾添好像上台阶似的,抬腿跨上了一步”一步登天,来到了朝阳面前:“我听你的,这些人,你是想杀,还是想放?”朝阳的五官抽搐,喘着粗气问道:“杀了怎么说,放了又怎么说?”
贾添失声而笑:“你怎么会算计到这件事上?杀了就杀了,放了就放了,没有一点说法,不过就看你的心情了。”
说完,贾添又琢磨了下,补充道:“小孩子高兴了,弄些白糖洒在蚂蚁窝门口;小孩子不高兴了,烧壶开水去浇蚂蚁窝”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现在,你高兴吗?”
第二五四章 蚂蚁和驴
朝阳回过头,举目望向附近到底昏迷的青衣和官兵,嘶哑着笑了起来:“他们,凡人,蚂蚁?那修士是什么?”
贾添居然坏笑了起来,回答道:“修士是驴”被蒙上了漂亮眼罩,把眼罩上的漂亮画当成终点小一路拼命傻跑的蠢驴。”
朝阳哈哈大笑,一直笑到被口水呛到,出一串痛苦压抑的咳嗽,半晌之后才喘息着说道:“我也是那群蠢驴中的一头,可在半路上。你把我的眼罩揭开了”不止揭掉了眼罩,你还告诉我终点不是画上的样子,而是一片没有青草的大沙漠,我去到那里只能啃沙子”你说,我还会跑下去么?”
说着,朝阳长长吸了一口气,:“我抛家舍业断灭凡情,什么都不要了,只留了这么一咋小飞仙愿望小纵然明白自己的资质有限,此生难登仙途,可心里还是总还留了一份侥幸,直到现在,嘿嘿,梦碎了!”
贾添耸了耸肩膀,语气中满是遗憾:“这么说,你不想悟道、飞仙了?”
不料朝阳却又摇了摇头:“我若不飞仙,在你眼里就是一块毫无用处的烂泥巴,你会杀我,然后把我的尸体送给梁磨刀示好!”
贾添失声而笑:“这么说。你还是要飞仙?我说,你别总变来变去的好不好,搞得人头大。”说着,他的那张由千万碎片拼凑而成的脸孔。每一只“碎片。都同时显出了个无奈的表情。 “我”你”朝阳咬牙切齿,双目通红仿若蒙血,死死盯住贾添。嘴里却什么都说出来,憋了片刻,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退路没去路”没退路没去路”没退路!没去路!”与此同时飞天法术消散,老道从半空十余丈处摔落地面,可他却恍然未觉,只顾哀哀啼哭!
现在的朝阳,哪还有五步大成的高声气度,更丢了一派之的掌门风范,就那么趴在地上,呜呜地哀鸣哭泣,看上去就像个网死了爹娘,又失去儿女老婆的中年人
贾添也落了下来,也不嫌地面胧攒,双腿一盘就坐到了朝阳身旁,并未急着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等着。
过了一阵,朝阳的哭声渐渐低迷,贾添才再度开口:“就算你不想飞仙,非要赖在中土不走,我也不会把你交给梁磨刀,多半会抹了你最近这段的记忆,放你出去自生自灭。”
朝阳抬起头,略带疑惑:“你不是要拉拢梁磨刀么?为什么不会把我送出去?”
贾添咳了一声,无所谓的摇摇头:“能拉拢他自然最好,可要是不拉拢”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像梁磨刀这样的孩子,一定会受到梁一二的影响,学着祖先的样子。不知不觉里就把自己当成了匡护中土的活神仙,就算三十年后他不与我并肩,至少也会与那群东渡的神仙相为敌。将来那一仗他一定会打。把不把你送给他,他都会打。
朝阳摇摇头,显然觉得这个解释有些勉强。
贾添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扔给了朝阳,笑道:“擦擦干净,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随即又继续道:“我不把你交出去,还有另外一咋。原因,不过我不想说,总之,要不要飞仙,你心平气和想清楚。没人逼你什么。”
跟着贾添岔开了话题,有些莫名其妙的问:“朝阳,你说,是做驴好,还是做蚂蚁好?”
朝阳举着帕子愣了愣,不明表师祖的意思,喃喃的回答:“驴子和蚂蚁,又有什么区别?”
“蚂蚁力气驴子力气大,这就是区别了,一头驴在蚂蚁的世界里就不是驴了。对蚂蚁而言,它是神,对它自己而言,它就是”逍遥!”
朝阳脑子灵活,很快就明白了贾添的意思,但他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勉强笑了下:“凡人是蝼蚁,我是蠢驴,可我也没觉得自己就逍遥了!”
贾添语气中的笑意,愈浓了起来:“那是因为中土世界,蚂蚁虽多,可驴子的数量也不少!精怪妖孽、西蛮北荒、邪道三宗、五大三粗”中土上有这么多头驴子。你这头又不比人家更强壮,能逍遥才怪。中土世界,有蚂蚁有驴子,但是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头真正的凶兽”贾添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于我而言,蚂蚁和驴子也实在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我逍遥!”
朝阳若有所思,蹙起了双眉,总算露出了个还算正常的神情。
贾添的语很慢。不徐不疾地继续道:“我长生不死,我随心所欲。天道管不了我”做神仙,不一定要飞到天上去的。”贾添的身体前倾,靠近了朝阳。几乎与他四目相对:“你现在是头驴,可你心里清楚。只要你愿意,不久之后也会成为一头凶兽。”
说完之后,贾添容朝阳想了一会,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得知真相,难免憋闷沮丧,不过一阵脾气也就算了,该过的日子还要接着过,该来的蠢蛋还会接着来,该打的恶仗啊,还得接着打!”
朝阳点了点头,整咋。人虽然还显得有些木讷,不过比着刚才的疯模样。已经正常了许多,略显僵硬地站了起来,跟着又猛然想起些什么,双膝一软跪在贾添跟前:
贾添哈哈大笑,伸手把朝阳拉了起来:“多大事,你以为我会计较么?以后你对我再不跪,等你悟道之后便是一场新生,更不用再叙以前的辈分了!”说着,他又随手一挥,指了指镇山上的凡人:“这些人的生死。还是在你的手里,你拿个主意。”
朝阳的目光,随着贾添的手指转了一遭,摇了摇头:“师祖尽心开导。弟子已经想通了。不过,就算想通了,心里却还是有些郁郁”
贾添笑:“跟谁学的。说话兜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不开心想出气么。好办得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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