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归真录
众人被他歌声所感,齐把眼来看他,见这道人花白头发,胡须凌乱,刀刻似的皱纹堆满脸上,琵琶不停,口内又唱道:“天津桥上,凭栏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均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众人听他唱得好,渐渐便围上来,道人听得脚步声,两耳耸动,抬起头来,双目翻白,微微颤动,原来是个盲道士。
道人听得众人围得多了,便停了歌声,将琵琶横在地上,将腰间葫芦解下,倒转过来,摇了几摇,倾出一颗葫芦籽儿,用手捻了,一拐一拐,将藤杖从土里拔出,将葫芦籽儿丢在那孔里。原来这道人不但是个盲人,还是个瘸子。
道人将葫芦籽儿埋在土里,退后一步,口中念了几句词儿,喝声“疾!”可霎作怪,只见地下生出一条藤儿来,就渐渐的长大,便生枝叶,然后开花,便见花谢,结一个小葫芦儿。一伙人见了,都喝采道:“好!”道人微笑向四周拱手,从腰间掣出一把朽烂木剑,举起来,“嚓”的一剑,将那嫩绿葫芦儿劈成两半,便见葫芦内红光一闪,迸出一个小小孩儿,只有三寸来长,满地下跑,煞是伶俐,众人又轰然喝彩。
道人招招手,那小孩儿便走近前来,道人弯腰,吹一口气,便见孩子眼见的就长起来,须臾长得有十六七岁大小,身姿玲珑曼妙,眼带桃花,黑发如瀑垂到脚跟,却是个美貌女娃儿,且是赤条条的寸缕不着,袅袅娜娜,向道人盈盈拜了一拜,叫一声“师父”,人群中妇人女子见了,脸红耳赤,向地上啐了一口,都匆匆挤出人群,男子们却看得眼直,都舍了那些杂耍人,一发围上来,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女子嫣然一笑,将地上琵琶拾起,横在胸前,叮咚拨弹,婆娑起舞,但见她纤腰乱扭,玉腿飞扬,黑发飘扬,妙处隐现,把一众人等看得眼中喷火,神魂摇动,难以自主。
人众之内,却有个白发婆婆,拄着竹杖,看着这裸女艳舞,冷笑不已。那女子跳到急处,满场乱旋,此去彼来,香风飘荡,众人益发痴了,千百道目光直勾勾的跟着女子转东转西,有那三二十个血气壮旺的少年郎已是鼻血长流。
正看得好时,前方忽有鸾铃声响,马蹄翻动,一队御林军护着两名文官,从宫城方向驰来,见众人堵住道路,当前校尉大声喝道:“天子张贴皇榜,庶民人等速速闪开。”众人正看得好,一个个如痴如醉,哪里理他。校尉大怒,扬起马鞭,夹头夹脑打将下来,打得那些人皮开肉绽,痛吼连连,方才稍稍让开,拥着两名官儿往人堆里走来,那女子飞舞正急,见官军闯来,忙躲在道人身后。那二名文官见得这美貌女子赤身露体,因刚才舞得急了,吁吁娇喘,酥胸起伏,浑身香汗晶莹,水淋淋的更觉撩人,心魂一荡,心念一转,用手一指那瞽目道人,厉声喝道:“兀那泼道,这里是天子脚下,你是将什么妖法在此蛊惑黎民,青天白日,伤风败俗。左右,与我速速拿下。”众军口中应诺,惑于女子美色,却无人驱马上前,道人指着两名官儿,大笑道:“天下行将大乱,八百州白骨丘墟,三万里血海翻腾,汝二人将来正不知死于何地,兀自在此作威作福,堪笑!堪笑!”那二官闻言越发大怒,高叫道:“这妖道反了,反了!汝等还不作速上前将妖道妖女擒下,莫非也要通同作乱不成。”道人哈哈大笑,将手中烂木剑对着葫芦藤儿拦腰一截,那藤头儿掉将下来,只听得群马悲嘶,众军连同两名文官座下马头都滚落下来,腔子中骨嘟嘟冒出血来,流了遍地,都摔下地来,乱作一团。道人拍手欢笑,扯过那女子来,往前一推,只见一阵白雾,钻入琵琶中去了,道人扔了木剑,拄着藤杖,一拐一拐往人群里来,看着他腿脚不便,不知怎地却滑如泥鳅,东一撞,西一弯,等那二官与众军从马血污里爬将起来,道人早已出了人群,去得远了。那白发婆婆立在原地,看着道人背影,暗暗留心掐算,心上已明了六七分,待要追去,眼前却还有一桩事儿,只得暂住。
且说这二官乃是受辛驾前上大夫费仲、尤浑,天子旨意来南门张挂皇榜,不想却遇上这个道人,吃了一场大亏,二人恼羞成怒,急叫兵马司牵来新马,又叫兵马司转报与武成王黄飞虎,言道妖道如此作为,如此言语,武成王传令闭了城门,四城搜捕那瞽目道人。二人整顿了衣冠,依旧来挂这皇榜,费仲从袖内取出一幅丹青,悬在城楼之前,尤浑又在旁贴了一张黄纸。众人受了一场惊吓,这时回过神来,看那丹青榜文,只见画上乃是一名少女,霓裳羽衣,翩然有如天人,论其容貌,仿佛犹在方才那琵琶女之上,又来看这榜文,大意云:“朕梦中见一仙子,此后常相思念,若哪家女子有此容貌,报于朝廷,朕不吝千金万户之封赏。”众人虽然眼热高官重赏,奈何这等美女,世间何人见过,都摇摇头走开。
原来受辛自当日偶见女娲容颜,此后想念不已,终日神思恍惚,寝食俱废,将一后二妃,三宫六院,尽皆冷落,只是长吁短叹,闷闷不乐,当真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日,春光明媚,因到御花园赏花解闷,见牡丹花开得正盛,姚黄魏紫、粉白黛绿,灿若云霞,天子见此美景,烦恼稍减,就于牡丹亭九龙桌上展开纸砚,提起羊毫,思量要画一幅牡丹图,不期因日思夜想,神魂不属,放笔看时,却是当日所见女娲形容,含情脉脉,颜色如生。受辛一时心头迷糊上来,却又痴了,自己坐在厅内,将画儿摩挲,自怨自艾:朕虽万乘之尊,富有四海,宫中粉黛数千,在朕看来真是有如尘土,若能得这般颜色长伴左右,朕将这亿万里江山看得正同敝屣,乌足可惜?
忽宫人传报,费仲、尤浑见驾,受辛命传来,两人见了天子,朝见已毕,这二人都是谄佞小人,善伺上意,见受辛面带愁容,郁郁不欢,费仲启道:“臣观陛下颜色不展,不知何事忧烦。”受辛便将画儿与二人看,道:“朕自那日见过女娲娘娘姿容,颜色艳丽,绝世无双,朕空有三宫六院,无当朕意,恨不能将这般颜色取回宫中,奈何,奈何?”尤浑看了一看,笑道:“大王原来为此事忧愁,以臣看来,此事容易。”受辛道:“卿莫说胡话宽朕之心,朕也知此乃大神,不可亵渎,况只是圣像,又非生人,如何取来?”尤浑道:“臣不敢大言欺君,若言取回女娲娘娘,此事当然不易,若大王只要这般颜色,却是容易。”费仲亦微微而笑。受辛见二人神色,仿佛胸有成竹,喜道:“这等说卿等果有妙策,快快与朕说来。”二人奏道:“陛下今为天下之主,奄有万国九州,生民亿兆,皆为陛下子民,焉知天下无有绝色长得如女娲娘娘一般?大王只要将此像画影图形,传布天下,旬月之间,管教大王得偿所愿。”受辛大喜,命二人速速如法施行,二人辞了天子,叫画工描摹了数百份,散布四方,自己两人奉了受辛亲笔,往朝歌南门亲自张挂。
两人挂了丹青榜文,立马在旁等彀多时,并无一人前来揭取,料想人海茫茫,也不能一日成功,正欲拨马回府,只见人丛中走出一名年老婆婆,拄着竹杖,笃笃的走上前来,两人看那婆婆怎生模样:
腰跎背曲,面瘦皮宽。眉分两道云,髻挽一窝丝。眼如秋水微浑,发似楚山云淡。形如三月尽头花,命似九秋霜后菊。
一身粗布衣衫洗的发白,摇摇颤颤,走到跟前,张眼看了一会,探出瘦骨嶙峋的一条手臂,将黄纸榜文一把扯下,转身便走。
费、尤二人瞿然一惊,军士执戈拦住那老婆婆,喝道:“那婆子,天子榜文非同儿戏,你是哪里来的老乞婆,也敢揭这榜文?”那婆婆拄杖昂然而立,全不畏惧,费尤二人抬手止住军士,下马上前,细看那婆婆,虽然年迈衰朽,却是苍形鹤貌,眼内隐有金光,他二人即位至大臣,也是有些见识的。两人躬身道:“婆婆有礼了,既揭此榜文,必有指教。”那婆婆将头点了一点,道:“二位大夫要知画上人儿去处,随老身来。”自己转身笃笃的便往前走,其疾如风,费、尤二人忙上马率众军跟上。
不一时,转到大安坊,费仲认得是自家门首,那婆婆住了脚步等他们,费仲心中疑惑:莫非这样女子在我家中?我却未曾见过,下马来,与尤浑一起领着那婆婆往自家大堂上来。大堂正中,悬着一幅金碧山水。费仲本是冀州人氏,久在朝歌为官,思念家乡,花了许多钱财,请巧手绘了这幅冀州山水图,挂在正堂,聊解思乡之苦。
那婆婆到了堂上,便不再走,将竹杖在地上拄了一拄,向费仲要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含在口里,“噗”的一口望堂上那图喷出。费仲心中肉痛,正要喝问,就见那图上水气氤氲,起了变化,那山山水水,远远近近,一似活了过来,费尤二人又惊又喜,便不再说话,那婆婆挥袖往上一扑,只见那山水由远而近,冀州城已在目前,越来越近,遮蔽视野,忽地里眼前一花,众人已立在冀州城中一座府邸之前,府门上四个大字:冀州侯府。众人立在道边,那路上行人挑担提篮,骑马赶车,川流不息。
费仲乍见家乡,抬步向前和人招呼,却见那人视若无睹,一头往费仲身上撞来,费仲急待要躲闪,那人已穿过那身子,往西去了,费仲骇出一身冷汗,回头要问那婆婆,却见侯府大门洞开,有几名仆婢扶着一位小姐,袅袅婷婷,走出门来。
费尤二人看那小姐相貌,但觉脑中嗡然一响,热血上冲,你道为何?原来那小姐相貌,与受辛所画一模一样,那妩媚动人之处,更是丹青不能描摹。
小姐出了门,有家将抬了轿过来,仆婢扶小姐上轿,家人叫声:“小姐起轿,闲人回避!”行人都立在两边,轿夫抬起轿子,如飞走去。费、尤二人怔怔呆呆,只听那婆婆声音在耳边道:“这是苏家小姐,小字妲己,年方一十六岁,二位大夫欲访画上之人,只此便是。”说到此处,忽听有人“嗤”的一声冷笑,一阵白光闪过,冀州景象已消,原来还在费府大堂之上。
费尤二人惊疑不定,听得门外有歌声传来,众人往外看时,便见先前那红衣道人一拐一拐,拄着黑纹藤杖,正从门首经过,背上琵琶却已不见。费、尤二人大怒:“这妖道,正要寻你,不想自己撞上门来。”喝令军士“拿下这妖道!”军士按刀执戈,如狼似虎,扑向那道人,那道人嘻嘻一笑,只一闪,那些军士都落了空,都扑在一起,道人拍手唱道:“妖氛秽乱宫庭,圣德播扬西土。要知血染朝歌,戊午岁中甲子。”拖藤杖往西便走,只听那婆婆喝声:“休走!”持竹杖在后急追。待那些军士从地上挣起来,道人与婆婆俱已失了所在,费、尤二人怏怏作罢。好在已访得绝色所在,不敢耽搁,急进宫来见受辛,如此这般,将情形禀明,受辛大喜,随命费、尤二人为特使,连夜出发,往冀州问冀州侯苏护取女进宫,两人领命,打点上路不提。
却说那婆婆赶道人,前走的如风驰,后赶的如电掣,无移时已到朝歌西城,但见城门已然落锁,城头角声呜呜,暮霭满天,归鸦数点,哑哑而飞,道人到了此处,哈哈一笑,将藤杖一点,身化一道长虹,飞越七丈城墙,径自投向西方落霞光里,那婆婆清叱顿足,化一道白虹,紧紧跟上。只见两道虹光,一先一后,穿过层层暮云,划空疾行。
半晌,道人见甩不脱婆婆,霍然顿住虹光,扶杖而立,道:“兀那婆子,你追我作甚。”只见他面貌已变,眼也不盲,腿也不瘸,修眉凤目,俊秀异常,头发漆黑,身形颀长挺拔,立在重重火烧云里,映着金红落日,身周如有劫火飞腾缭绕。那婆婆冷笑一声,也显出真身,只见她一袭白衣,长眉入鬓,飘飘若仙,正是女娇。
长风浩浩,女娇广袖翻飞不已,森然寒声道:“帝鸿,你这恶贼,奸伪无比,这当口尚且明知故问。”那道人微微一愕,继而了然大笑:“我亦非帝鸿,帝鸿亦非我,你莫要弄错了。”“恶贼毒计杀我夫君,今日怎地不敢承认?奸贼,你纳命来!”霍地双掌一错,在胸前急速划了一个十字,但见虚空破开,四道黑线纵横交错,便向那道人割去。她借轩辕坟之地利隐修六百年,内丹已然圆满,一身法力亦恢复了七八成,今日乍见仇人,焉得不怒,一见面便使出这开天剖玉术,要取仇人性命。四道黑线乃女娇以本命真元破开虚空,借混沌原力以攻敌手,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只见四道黑线呜呜低鸣,将万重火云一分为四,刹那间已及道人之身,道人挺了挺胸,傲然不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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