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归真录





  这日武成王令箭发到,李靖接箭,忙传将令,命各处守军把守关隘,每日操演三军,训练士卒,提防野马岭等关边要地。
  正是五月天气,火盖当头,着实炎热。三公子哪吒坐在家中,身上闷热,心下烦躁,禀过母亲,欲去关外闲玩。殷夫人允了,哪吒同家将李元出得关来,但见炎炎烈日,暑气蒸腾:
  太阳真火炼尘埃,绿柳娇禾欲化灰。
  行旅畏威慵举步;佳人怕热懒登台。
  凉亭有暑如烟燎;水阁无风似火埋。
  慢道荷香来曲院,轻雷细雨始开怀。
  哪吒同家将出关,约行一里之余,天热难行。哪吒走得汗流满面,乃叫家将李元:“看前面树荫之下,可好纳凉?”李元来到绿柳荫中,见薰风荡荡,烦襟尽解,急忙走回来,对哪吒禀道:“禀公子,前面柳荫之内,甚是清凉,可以避暑。”哪吒听说,不觉大喜;蹦蹦跳跳,走进林内,解开衣带,舒放襟怀,甚是快乐。猛抬头见那壁厢清波滚滚,绿水滔滔,两岸垂杨风习习,崖傍乱石水潺潺。哪吒问李元:“那是什么所在?”李元看了一看,道:“那是九湾河,乃东海口,通连大海波涛,故有如此水势。”哪吒听了李元所言,站起身来,走到河边,叫李元:“这河水甚好。我方才走出关来,热极了,一身是汗。如今且在河中洗一个澡。”李元道:“公子仔细,只怕老爷回来,可早些回去。”哪吒道:“不妨。”脱了衣裳,走下河去,坐在石上,用七尺混天绫搅那河水,洗抹身子,泼水戏耍。不知混天绫乃乾元至宝,有翻覆天地之威,放在水中,把水俱映彻通红。摆一摆,江河晃动;摇一摇,乾坤动撼。
  哪吒在此洗澡,不觉把那水晶宫晃得乱响,东海龙王敖广在水晶宫闲坐,听得宫阙震响,忙唤左右,问道:“地不该震,为何宫殿晃摇?”传令巡海夜叉李艮,看海口是何物作怪。夜叉来到九湾河一望,见河水彻底通红,光华灿烂,一小儿手持红罗帕在那戏水。夜叉分开波浪,骨嘟嘟涌出水面,声如雷鸣:“那谁家孩子,你将甚么作怪东西,把河水映红,宫殿摇动?”
  哪吒回头一看,见浪尖之上立着一个怪物,形貌甚是丑恶,高有两丈,首如驼峰,绿肤红发,獠牙翻出唇外,手持一柄黑森森的三股叉,浑身上下黑焰缭绕,狰狞可怖。
  哪吒本应杀劫而生,将来是海会大神,要降伏九十六洞妖魔,看了夜叉模样,不觉可怕,反觉好笑,道:“你那畜生,是个什么东西,却也学人说话?”夜叉大怒:“吾奉主公点差巡海夜叉,怎骂我是畜生?”将三股叉摇一摇,黑风四旋低吼,持叉往哪吒头顶扎来,欲将哪吒发髻叉住,擒回水晶宫请龙王发落。哪吒见叉来得迅捷,将头略略一低,三股叉便刺了个空,挟着一股恶风,从哪吒头顶急掠而过。哪吒轻轻一跳,闪到那夜叉背后,右腿往后一蹬,正蹬在那夜叉臀上,夜叉正往前扑,哪里收得住势子,蓬的扑倒在水上,水花滚涌四溅。哪吒立在水上,拍手大笑。
  夜叉爬将起来,不由得老羞成怒——想他巡查东海,一杆铁叉也会过多少妖鬼,几时曾吃过这等大亏——当下也使出了真实本领,将身晃一晃,幻入虚空。哪吒正大笑间,忽见夜叉身形不见,自语道:“这鬼怪敢莫是跌了一交,却就不敢见人,躲将起来了?”心中疑惑,忽听背后恶风不善,呜呜作响,急转身看时,见夜叉双目暗红,如同炽炭,掌中铁叉荡起叉影重重,向自己席卷而至。
  哪吒一惊,将右手乾坤圈往前一推,铿然一声巨响,再抬头看时,夜叉身形又已消失,尚未定神,四下里风声大作,黑烟云里数十恶鬼眼中滴血,獠牙森森,忽隐忽现,忽前忽后,俱持三股叉狠狠刺来。
  原来夜叉有三种,一在地、二在虚空、三在天上,性喜啖鬼,勇猛迅捷,李艮乃虚空夜叉,力大无穷,来去如风,善能匿迹虚空,分形散影。
  哪吒见李艮这等手段,也有些畏惧,将左手混天绫迎风展开,有六七丈长短,呼呼急转,这是太乙真人所赐防身至宝,妙用无穷,舞动处红光满天,瑞霭纷纷,将那黑烟云俱一扫而空,李艮躲闪不及,连头连脑被混天绫抽了几下,抽得他脸上血丝纵横,火辣辣的疼痛。
  李艮被这一抽,一发暴跳如雷,昏了脑袋,不再藏身虚空,连声怪吼,持叉猛扑。哪吒跳起来,一个筋斗翻在空中,反手将乾坤圈往下一砸,正砸在李艮头顶,可煞作怪,那头皮看似粗厚坚韧,却是豆腐做的,当时打得桃花万点,脑浆迸流,倒在水中,死了。
  哪吒落下水面,见李艮尸横波涛,自己倒呆了一呆:“怪哉,这怪物来势汹汹,怎恁地不经打?”不知乾坤圈乃是昆仑山玉虚宫元始天尊赐与太乙真人镇洞之宝,夜叉虽然有些神通,终究乃是鬼物,如何经得起?被击中首脑,头骨粉碎,当场毙命。
  哪吒将李艮打死,见乾坤圈上斑斑点点,血迹未干,皱眉道:“倒把我的乾坤圈都污了。”复到石上坐下,洗那圈子。水晶宫如何经得起此二宝震撼,险些儿把宫殿俱晃倒了。敖广自语道:“李艮探事未回,却怎的又这般凶恶!”正说话间,只见龙兵来报:“夜叉李艮被一孩童打死在河中,特启龙君知道。”敖广大惊:“李艮乃灵霄殿御笔点差的,双臂有万斤之力,神通不小,谁能打死?”敖广传令:“点龙兵,待吾亲去,看是何人!”话未了,只见三太子敖丙从偏殿出来,口称:“父王因何事发怒?”敖广将李艮打死的事说了一遍。三太子曰:“谅一小儿,有何能为?父王请安,孩儿出去将他拿来便是。”忙调龙兵数百名,上了碧水金睛兽,提画戟径出水晶宫来。怎见得敖丙出海声势,只见百余里内乌云汇聚,波涌如山,浪吼如怒,奔腾哮吼,天垂海立,如钱塘潮来,拍天晃日。哪吒起身看那海潮,叫道:“好大水!好大水!”只见潮头之上现出一只青碧水兽,兽背上坐着一名小将,烂银盔甲,持戟骁雄,高声怒喝,涛生云灭:“是什么人打死我巡海夜叉李艮?”哪吒并无一丝惧怕,公然答道:“是我。”敖丙道:“你是何人?”哪吒道:“我乃陈塘关总兵李靖第三子哪吒是也。俺父亲镇守此间,乃一镇之主。我在此避暑洗澡,与他无干,他来骂我,我打死了他,也无妨。”
  敖丙见哪吒打死夜叉,兀自洋洋自得,勃然大怒:“好泼贼!李艮乃天王殿差,你大胆将他打死,尚敢撒泼乱言!”太子将画戟振一振,煞气千条,劈面便刺。哪吒手无寸铁,把腰身一扭,轻轻巧巧躲将过去,“少待动手,你是何人?且通个姓名,我有道理。”敖丙道:“娃娃听真,孤乃东海龙君三太子敖丙是也,你大胆打死夜叉,我要拿你抵命。”哪吒笑道:“你原来是敖广之子。你这小泥鳅妄自尊大。若恼了我,连你那老泥鳅都拿出来,把皮也剥了他的。”三太子大叫一声:“气杀我也!好泼贼!这等无礼!”动了真怒,画戟急振,破空尖啸,向哪吒连连刺来。哪吒分毫不惧,将乾坤圈晃动,金光灿烂,夺日生辉,招架敖丙兵器,铿锵之声不绝,震耳欲聋,一瞬间已交击千百下。敖丙虎口发热,双臂酸麻,心中惊讶:“这娃儿好大的力气!”收起轻藐之意,将画戟连抖数抖,那戟身划然长鸣,一道青芒吐出十余丈,尖锋凌厉,化作数百千道,纵横连扫。哪吒见了,却似天生就会神通,将乾坤圈丢出,圈圈白光呜呜急旋,弥天乱走,将戟芒一一套入光圈,青芒煞气满空乱奔乱突,却被白光圈影死死克住,挣冲不出。
  卷一 浮黎劫 第二十九章 天下纷嚣自此始
  河海晃动,波涛怒卷,四下里浪峰旋转飞聚,九湾河上罡风低吼,一道粗大的漏斗形青黑色水柱啸天冲上,急转连旋,飞速移向大海深处,水柱渐升渐高,到后来已有数十里高下,十余里粗细,漫天上乱云飞旋,黑苍苍日月无光,风柱急转,阴云中白光青芒闪烁不已,不时传来郁雷也似的声响。
  数千里外,一名少女正在水帘洞中默坐吐纳,忽觉心神不宁,起身出得洞外,飞上峰巅,遥遥观看,见西北上光芒摇曳,风雾涡旋,惊涛接天,掐指一算,已知其中因果,暗自叹息。
  水柱云旋,风声怒吼,敖丙心中暗喜:你这娃儿却着了我的道儿也。疾舞画戟,将哪吒白光挡得一挡,舍了碧水兽,身子一晃,已在云天之上,口中念念有词,画戟一指,顷刻间四下里冰寒狂涌,白雾腾起,云聚水凝,天光复现,平地现出一根晶莹冰柱,立在海天之间,玲珑剔透,犹如一株巨大的琉璃玉树,阳光映照,彩虹炫目,哪吒左手舞混天绫,右手挥乾坤圈,四肢张扬,怒目圆睁,连碧水兽冻住在冰柱中,动弹不得。
  “这小娃娃倒也颇费我一番功夫。”敖丙揉揉酸疼的胳膊,摇头苦笑,将画戟插在腰间,双手抱圈,咬牙运转法力。敖丙乃东海神龙之子,呼风唤雨,调驭水力自不在话下,这一手控水成冰在龙族来说倒也算不上极高明的法术,但敖丙曾远赴北极冰原,在那三界酷寒之地痛下数百年苦行,有出神入化之功,非比寻常。只见那冰柱一分分、一圈圈缓缓收缩,待缩到三尺粗细,丈许高下,那时节坚逾金钢,烈火不熔,神剑难伤,哪吒再难逃生。
  敖丙脸色发青,神情狰狞,急运玄水神诀,要将哪吒压成冰碴,忽见冰柱中哪吒双眼陡睁,目中精光迸出,喀喀之声不绝,冰柱上现出无数裂纹,迅速扩大。哪吒双臂一张,暴喝一声,喀喇声中,冰山粉碎,碎冰四射,如雹雨般纷纷落下,哪吒清啸声中,将乾坤圈抛出,金光大盛,呜呜急响,正中敖丙前胸。只打得敖丙鲜血狂喷数尺,现了元身,乃是一头白龙,有数百丈长短,遍体银光璀璨,如冰如雪。那白龙哀鸣一声,五爪舒张,汇拢风云,分开层层海浪,身子一弓,急窜而下,就欲逃下海去。
  焉知哪吒见敖丙现了原身,触动前世记忆,刹那间双目殷红如血,神情扭曲,心头杀意滔天而起,哪里容敖丙入海逃生,将混天绫抖一抖,便有数十丈长,便如一条红鳞狂蟒,一展一伸,缠住敖丙七寸,大喝一声,混天绫大力缠绞,白龙身躯扭动,眼珠凸出,口中嘶嘶有声,拼死回头,张开巨口,龙牙森森,龙息如火,来咬哪吒。哪吒立目怒叱,煞气冲霄,腾身上前,一手撑住白龙上颚,一手扳住白龙下颚,身形暴涨,呼吸间已有七八丈高下,双手扳住龙口,喝一声“开!”喀的一声,白龙一颗巨大头颅已被撕成两半,鲜血狂飙,洒了哪吒一身,龙身垂下,波翻浪涌,海水摇红,散入水底。哪吒用混天绫提着龙颈,伸舌舔舐嘴边龙血,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
  哪吒提着白龙尸身,立在空中,有一刻钟光景,忽地心头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仍旧是一个七岁童儿模样,细眉大眼,天真可爱,见白龙死在海面,摸摸脑袋,自言自语:“不想真把这大白泥鳅打死了,也罢,我想龙筋最贵,待我把他的筋抽出,做一条龙筋绦与俺父亲束甲。”便在海上坐下,扳着那龙头,果然来抽龙筋。
  花果山头,白衣飘飞,石矶娘娘目运神光,看得分明,有心要救那白龙一救,但这是前生孽因,应劫垂象,乃在今日了结,无从插手,不然反将横生变数,祸延他人。摇了摇头,返身入洞,依旧调息养神不提。噫,娘娘虽然明了别人因缘是非,却不知自己师徒数日间就有杀身之祸,大抵人在局中,如坠迷雾大海,凭你神通广大,通晓阴阳,善知利害,总是无用。
  水帘洞前,飞流直下三万尺,水声轰鸣,雷音滚滚,不舍昼夜;水帘之后,行过铁板桥头,便再不闻瀑布啸吼,寂然静谧,洞中云气氤氲,草木葱茏,无光自明,别有天地。
  娘娘飞下峰头,回身入洞,坐在一方青岩上,身心安闲,神游八荒,意守玄关,运先天玄黄一气,如混金玉液,起于丹田,升于泥丸,降于背,入于肩,流于肘,抵于腕,至十指尖,然后回入两肾,降于涌泉,返于丹田,精气血三宝在周天三万六千条脉轮中反复流转,正所谓气随心到,心逐气穿,心能普照,如行云流水,无停无滞,进退如意,入乎神妙。娘娘垂眉内视,致虚之极,守静之笃,渐入混沌微茫之境,但见身内虚空,无穷无尽,星光明灭,照耀远近,聚散无常,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蓦然间月生海上,内外光明大放,祖炁一缕,从尾闾涌出,轰鸣如雷,冲过二十一节脊骨,入中庭,撞玉枕,飞上昆仑,六根震动,习习风生,娘娘仰天清啸,花果山头素气一道,如金如水,上出重霄,五云飞旋,吼声如牛,良久方止。娘娘出定回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