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归真录
“若法师将来得成佛道,当如之何?”
“愿我来世,成菩提时:见我身者,发菩提心;闻我名者,断恶修善;闻我说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虚空有尽,我愿无穷,如是,如是。”
此愿发时,大地震动,天雨曼华,那无尽虚空中亿万龙天皆隐隐赞叹:“善哉!善哉!”丘、马二道微笑不语,瘦老赤马泯耳低头,唯有石台上的四名道人听若不闻,巍然端坐,不动如山。
千华台上,文殊师利法王子、普贤王菩萨、观世音菩萨与诸大菩萨摩诃萨皆合掌当胸,低眉微笑。大悲世尊偏袒右肩,一臂垂地,微微颌首,亦低语云:“善哉!”举金色臂,轻轻一拂,天镜消融,寂然清净。
“玄奘法师在哪里,老身特来拜见。”窦太后苍劲慈和的声音在龙汉殿外响起。
脚步声响,几名小道士引着窦太后、白衣尼与李承乾进入殿内,丘处机与马钰站起身来,微微躬身:“这一位就是玄奘法师。”
窦太后见玄奘一袭白衣,清俊轩昂,点头道:“果然是有道之士,法师,信女迦陵有礼。”窦、萧二后躬身向玄奘合十为礼,玄奘忙合掌还礼,承乾又上前拜见玄奘。窦太后见礼已毕,转头对丘处机道:“丘道士,你可曾难为法师?你若难为法师,休看你是国师,老身也不能与你善罢。”
丘处机笑道:“太后说哪里话来,法师乃当世龙象,贫道岂敢无礼,适才我三人谈论甚欢,太后可请放心。”玄奘也道:“二位真人不曾难为贫僧,太后不必多心。”
窦太后道:“这也罢了。老身信佛,你这道士偏偏鼓动皇儿,灭佛屠僧,又受什么劳什子的太平真君名号,老身本来十分嫌恶,念你不曾难为法师,又出力助我祖孙团圆,便不与你计较了。”丘处机与马钰微笑而已。
“法师,这静轮宫是他一干道士所居,法师且不要待在他的地方,便请到信女所建瞿摩帝伽蓝安息。”——原来魏太武帝拓跋焘听丘处机之言,灭佛焚经,北魏数千佛寺几乎全被毁坏,唯有云中金城之瞿摩帝伽蓝乃窦太后所建,拓跋焘不敢废除,以此独存。
道观佛寺,不过容身之所,在玄奘看来,也无多大分别,但窦太后既然亲自奉请,玄奘也不好拂了她的美意,当下合掌道:“贫僧恭敬不如从命,但凭太后安排。”
窦太后命内侍抬来肩舆,请玄奘上座,自己与白衣尼、李承乾共坐一车,一行千余人,出了静轮宫,迤逦还归云中金城。
将到云中,魏主焘出城迎接,见了玄奘,虽然不喜,窦太后面上,却也不便形于颜色,当下玄奘一人一马,便到瞿摩帝伽蓝暂且安住,承乾却随窦太后进宫去了。
众人已去了,丘处机与马钰默坐蒲团之上,顶上光云若水,星汉光旋,突有语声缥缈,破空而来:“来了么?”“来了,时已至矣,魔尊之体不日即当重临世间,魔师又何必心急?”
“唔,甚好,多谢两位道友。”空中九首狮面如焰火,向四面散去,化入茫茫宇宙。
龙汉殿上,数名道人垂帘而坐于星空之下,杳杳冥冥,恍兮惚兮。
卷二 有情劫 第三十二章 打破顽空须悟空
苍天之下,大鲜卑山乌桓岭形如白头老者,巍巍立于南赡部洲、北俱芦洲、西牛贺洲三洲交界处。
大吉岭、五行山、葱岭、天山、祁连山与乌桓岭遥遥相对,山脉连绵,历一万三千里,中间只留一线,可通中西,故此得名一线峡。
此刻山道之上,蹄声清脆,十余骑人马自东北方驰来,马上乘客乃一名僧人、数名道士,正是玄奘与丘处机、马钰与门下弟子。
玄奘在瞿摩帝伽蓝住了七日,说法七日,窦太后与白衣尼十分恭敬,携承乾日日前来听经。窦太后一生好佛,本欲请玄奘留住瞿摩帝伽蓝主持法事,玄奘不愿,只要西行,窦太后无奈,只得允诺,李承乾却被窦太后留在了身边,魏主焘因承乾是太后嫡孙,又曾是敌国皇太子,位望隆重,以为奇货可居,封承乾为平城王,参预朝政。
玄奘重又西行之日,承乾与窦太后、白衣尼送至都门,依依而别,玄奘打马出得城外,丘处机和马钰率几名弟子却早就在城外等候,一路护送玄奘至大吉岭下。
至一线峡前,众人勒住马匹。
“前去已非魏国地界,贫道师兄弟却要先回,法师一路珍重。”丘处机、马钰各骑骏马,依旧是青衫飘拂,仪态高华。
“两位真人请回。”玄奘回马作礼,复又拨转马头,轻夹马腹,径自向前奔去。
“法师,就是上了灵山,见了你那释尊,也不得谓我此举为无理。”丘处机忽然纵声叫道。
“贫僧自会向世尊求教,不必真人再言。”玄奘更不回头,那红马虽然又老又瘦,却神骏非常,瞬息间已奔出数里远近。
“法师,此去五行山下,有一人等你,且不要错过了。”丘处机音量宽洪,群山皆应,如滚滚雷音穿过万里长峡,群峰积雪偏又不受半分影响。
“须弥山下,更有八万万魔军等你前去。”说到这里,丘处机却故意放低了声音,几同自语。
“师兄,我们回罢。”丘处机转头向马钰道。
马钰点点头,将白拂一扬,道道白云旋动如飞鸟,氤氲而起,托着众道士人马,须臾上了高天,往东北方向去了。
且说玄奘纵马前行,峡中窄狭,两边岩壁势欲压下,唯见顶上一线青天,湛蓝深彻。那红马两耳批风,奔将起来,四足几不着地,真个如腾云驾雾,两肩鼓动,汗珠渗出,殷红如血,阳光下竟同宝珠般晶莹剔透。
不消半日,已过了七百里大吉岭,那红马足下却渐渐缓了下来,玄奘只道它一阵疾驰,有些疲累,便下了马背,挽辔徐行,只向那草青处行去。
正当五月,已入炎夏,如在南洲,早已是芳菲落尽,浓荫如盖,这一线峡中却是犹有余寒,凉风习习。山间春花始发,绿草如茵,流水潺潺,自山巅逶迤而下,明晃晃的日头下,闪烁着缤纷的七彩琉璃光泽。
玄奘且行且赏,忽抬头见前方九霄空里有五道云气,通天彻地,如峰如柱,聚合翻腾间,隐隐有无量贝叶金文,无限梵音振响,演成地、火、水、风、空五大之形,唱言苦空无常迁流之理。
五色光云层层堆垒,便如空际盛开了一朵硕大的莲花,重重莲瓣开张处,祥光垂地,复又倒卷上去,百千万亿贝叶金文于光云间流转不已,现为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如转六色梵轮,光明灿烂,照耀四方上下,虚空世界。
“善哉,此必是那五行山了,不想今日得见此世尊妙印,甚深大法,实是玄奘宿世缘法。”玄奘合掌恭敬,五体投地:“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
正膜拜间,只听那山腰间喊声如雷滚:“那西行的,却往哪里去?这里来,这里来。”玄奘吃了一惊,好在丘处机提醒在先:此必是五行山下那人了。当下拽着木杖,牵着马儿,向五行山前行来。
那五座神山看着近在眼前,待向前去时,却好走了六七里光景,方见一道陡坡,青岩苍苍,平滑如镜,陡坡尽头,石窟窿里探出一人,挥着左臂,连连呼叫:“这厢,这厢。”玄奘将马儿系在坡下,拄着木杖,小心翼翼爬上坡去,看那石匣中时,原不是人,是一头猿猴,金毛披散,双睛如电,摇着一条臂膊,口作人言:“九公果不曾骗我,你来啦,你来啦!”
“你是何人?何以被世尊困在此地?何以呼唤与我?”
“你是玄奘?此去西行求法?”猿猴不答,却反问玄奘。
“贫僧正是玄奘,此去西方,求见我佛世尊,你有什么话说?”
“是你,是你,是你。”那猿猴喜不自胜,抓耳挠腮,玄奘也不说话,静静而立,待那猿猴自己陈说。
“师父,我是花果山水帘洞洞主孙悟空,只因反乱天庭,被那释迦老儿封禁在此,六百余年,不得挣展,往师父大慈救拔。”悟空高声诉说。
“你且休忙,待我看一看来。”玄奘点了点头,盘腿坐下,将手按上悟空头顶,瞑目低头,运天眼通看时,倒吃了一惊,只觉那猿猴体内五色光气氤氲腾涌,浩浩无边,非道非魔,中心处却有一点灵光,结出一朵毗楞伽千叶宝莲,妙色绀青,隐然竟是无上至真,大乘宗风,只是那莲华将开未开,四周遭烟云缭绕,尽是些前世遗恨,今生怨愤,那莲华蒙尘结垢,黯然无色,不得大放光明,照耀灵台。
“善哉,原来是这般因果。”玄奘微微叹息,将木杖放在一旁,斜靠崖壁,右臂横担脑后,左臂手触山岩,二目微闭,竟而睡过去了,悟空见了,心中微微一动,也不出言打扰,也自瞑目睡去了。
魂梦之间,隐隐又到了当日灵台方寸之境,亿万莲池之畔,那清瘦道人轻摇树枝,缓缓而言:“我有三解脱门,空为第一,你既以孙为姓,从今以后,便叫做孙悟空罢。”
“……你但以此修持,以心印道,以道印心,印无所印,心无所心,则妙理自明,神通自证,何足道哉。”
忽一时又到了当日初被封压之时,那释迦牟尼空际传音:“……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色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色,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色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色。外色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色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色定。”
“行者如虚空中受想行识,如病如痈如疮如刺,无常苦空无我,更求妙定则离空缘。所以者何?知是心所想虚空欺诳虚妄,先无今有,已有还无。既知其患,是虚空从识而有,谓识为真。但观于识舍于空缘,习于识观时。渐见识相相续而生,如流水灯焰。未来现在过去识,识相续无边无量。行者心柔软故,能令识大乃至无边。是名无边识处。……”
“悟空,悟空,老师父当日为我取此名字,大有深意,我却懵然无知,不知老师父微言大义,实在是昏聩,昏聩。”
又一时浓浓倦意袭来,但觉身处虚空,渊深无量;无所有处,无所停泊;虚无之里,寂寞无表;无天无地,无阴无阳;无日无月,无晶无光;无东无西,无青无黄;无南无北,无柔无刚;无覆无载,无坏无藏。无前无后,无圆无方。
那一无所有的黑暗尽头,蓦然生出一缕精芒,悟空方凝目间,那光芒陡然大涨,滔滔滚滚,遍满十虚,无处不在,耀得悟空有目难睁,全身内外一时洞彻,空空如也,不自禁“呵”了一声,只听耳边有人诵念佛号:“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抬头只见一抹金红色的晨曦里,玄奘低头对自己微笑,远山间的白云缓缓流过他的眉际。
原来两人这一睡,就睡了七日七夜,这日已是第八日清晨了。寒意料峭,辽阔的大地正从沉睡中慢慢苏醒,大鲜卑山将它巨大的阴影从东方投来,遮蔽了整个一线峡,阴影下的群峰幽静而深邃,西方的须弥山也在云海中显现出了雄伟的身姿。
“休得与我提那老和尚!”悟空听得释迦牟尼之名,甚是不忿,跳将起来,忽地自己惊“噫”一声,翻身落下,回顾四周,“我怎地出来了?”只见四下里空空如也,五行山不见踪影,满天金文梵唱亦消于无形,白衣的清俊僧人倚杖微笑,站在自己身前,晨风满袖,似欲翩然飞去。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孙悟空,你休得惊异。是五行山,实无五行山,是名五行山,乃至大地山河,尽空世界,无边尘刹,净秽有无,皆是一心变化所现,何曾有也?
“汝被困六百年者,皆由汝心狂乱自困,非他人欲困汝也,狂心歇处,即是菩提,汝今知之否?”
玄奘语音轻柔,但在悟空听来,却不啻惊雷击破天关,又如汩汩清泉,流入心底,不由得心悦诚服,拜倒在地:“谢我师教诲,悟空知道了。”
“善哉,汝今既合真空,当契妙有,奉行十善,慎勿退转,贫僧去了。”玄奘说罢,转过身去,一步步走下石岩,乘马欲行。
“师父。”悟空正欲追去,忽地里泼辣辣一阵响,自一线峡中奔出一群野猪,为首者身如白象,獠牙翻卷,从头至尾,有七八丈长短,自背至蹄,有四五丈高下,浑身白毛有三尺许长,二目中金芒吞吐,见了悟空,欢声呼吼。群猪乱叫,此起彼伏,呼呼轰轰,满山头向上奔来,一时间一线峡中烟尘大起。
“乙事主,我出来啦。”悟空见到为首这大白猪,也十分欢喜,一个筋斗翻下山去,正落在那大白猪背上,那大白猪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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