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
待得整理好了衣裳,宁采臣才又重新打开门,正色说道:
“这位小娘子,你是不是敲错门了,你我当是素不相识。”
这名女子捏着兰花指,轻柔嗓音嫩得直欲出水,她神色羞怯地说道:
“这位公子,你让我进去,咱们不就认识了吗?”
说着,这名宫装仕女打扮的女子动作隐蔽地冲着宁采臣的眼睛吹了一口气,而后趁着他低头揉眼睛的当口,如鬼魅般闪身从宁采臣的身侧挤进了房中。
到了此时,醒悟对方的来意十分可疑,宁采臣是真的有点生气了。在他接受的儒家教育中,循规蹈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类似一对素未谋面的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就跑进一间房里,若说这里面没有奸情,三岁孩子也不信哪!
自觉人格尊严受到蔑视,宁采臣旋即拉下脸来,面色沉郁得好似黑锅底一般,他一只手扶着房门,语气冰冷地说道:
“这位小娘子,你我素未谋面,更非亲眷。你三更半夜到一个大男人房中,难道不怕惹来流言蜚语吗?”
在宁采臣义正辞严的责问之下,这名娇滴滴的美女根本不为所动,烟视媚行地说道:
“公子,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何处来的闲言碎语?”
闻听此言,宁采臣嗤之以鼻,当即摇头说道:
“此事大为不妥,请小娘子自重,速速离去吧!”
见到这个瘦弱书生分毫都没有动心,这名美女随即凑上前来,音色婉转地说道:
“公子,你看今夜皓月当空,值此良辰美景,岂可轻易辜负良宵。小女子仰慕您的文采风流,愿自荐枕席侍奉公子安寝。”
不说这个还好,宁采臣一听就更加火大了,干脆返身站在门口,横眉冷目地说道:
“小娘子可以不惧旁人说三道四,宁某却知人言可畏,天道冥冥。人若无廉耻之心,何以立于天地之间?我自问心无愧,然一朝失足成千古恨,请你马上出去。”
见此情景,漫说是个姑娘家,哪怕是那些思想开放到惊世骇俗的现代站街女也要挂不住颜面了。这名前来夜会宁采臣的美女却分毫也不见恼怒,转而惊叫了一声,说道:
“哎呀!这是谁的金子,是公子你的吗?”
随着那软糯温润的娇柔声音,宁采臣朝房间里望了过去,果然见到几块明晃晃的金铤赫然现身在积满灰尘的角落,散落于地板缝隙间,散发着诱惑的气息。
见状,宁采臣的一颗心也随之剧烈翻腾了起来,一望即知,这几块金子是二十两重的标准金铤。
宁采臣在家乡东阳郡时,为了贴补家用,也曾在官府临时担任过书办等职务,协助清点库房时他见过这种硬通货。
假如说方孔圆钱的半两钱乃是平民百姓日常生活所需的通货,价高量少的白银就是商贾贸易往来必备的重要媒介,而数量稀少,价格又极其昂贵的黄金则是豪商和贵族们的宠儿。普通人活上一辈子估计没机会摸一下黄金,它的价值更是无与伦比,仅是这一块金铤的价值就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富足安乐地过上一辈子。
面对着黄金的诱惑,个人财务状况正处于极度困窘之下的宁采臣迟疑了一下,等他回过神来,旋即为自己动了心想要占有这些金子而羞愧。
深呼吸数次平复心绪,宁采臣朝着这位不知名的美女一拱手,说道:
“金子不是小生丢失的,若是小娘子你喜欢,只管拿去便是。”
闻听宁采臣的回答,这位深更半夜跑来献身的美女露出了万分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即,她贴近到宁采臣身前,仰视着说道:
“美色不喜欢,黄金也不要,公子你莫非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吗?”
一股宛若幽兰般悠长的清香扑鼻而来,美人的纤纤玉指在自家胸口轻轻画圈,这样的诱惑换做任何一个男人也受不了。
这时,宁采臣猛地退后一步,大口喘着粗气,说道:
“小娘子当我宁某是何等样人,切莫再来纠缠,不然的话,我便要大声喊人了。”
喊人这件事并不可怕,被人围观看两眼又掉不了一块肉。只是这位美女一想到修行有成,道法精深的道士燕赤霞随时可能出现,她不免花容变色,转而悲悲切切地说道:
“小女子聂小倩,本是出身于官宦人家。百年前,我父致仕途经淮南,小女子不幸染疾病故,适逢家中遭遇变故,只得埋骨他乡。我本是大家闺秀,沦为鬼物已是凄惨,岂料又落入了树妖姥姥手中,受它掌控外出吸人精血。今夜前来公子房中,是为了吸你的精血。”
闻听此言,宁采臣仍是将信将疑,驳斥说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小娘子所说的这些事,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记载着孔夫子生平语录的《论语》被儒家视为圣典,当宁采臣引用了其中一句格言,伴随着他的话音响起,等在外头看戏的林旭与黄世仁得见一幕奇景。
随着宁采臣口吐那七个字之际,他头顶的一尺明光瞬间膨胀到二尺有余,散发的光芒也从温润如玉的淡淡毫光变成了略显刺眼的明亮白光。
乍一被这光芒照见,女鬼聂小倩即刻惨呼一声,立即扑倒在地,跟着她抱住宁采臣的小腿,声音颤抖着说道:
“公子饶命啊!”
要说出现这一幕似乎不可思议,其实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宁采臣此前并未把这个风情万种的美女,跟什么妖魔鬼怪联系起来。当闻听聂小倩的诉说,他油然生出汗毛倒竖之感。随着宁采臣不自觉地念出孔子训示,再配合着明光和浩然正气,二者相加足以对聂小倩这种百年鬼魂构成了威胁。倘若他不停下来,继续念诵儒家经典的话,只怕聂小倩这个美艳女鬼,须臾间便要在浩然正气的冲击下魂飞魄散。
面对着聂小倩苦苦哀求,尽管宁采臣觉得鬼物面目可憎,但她未必一定该死,于是语气缓和地说道:
“罢了,今夜你既未害我,证明尚存向善之心,愿从今往后你能洗心革面,切莫再与那些害人的妖物为伍了,你走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连声道谢后,刚遭受了一次沉重打击,本是艳如桃李的俏脸惨淡如金纸,聂小倩踉跄着起身走出房门,跟着旋身化作一阵阴风消失不见。
全无遗漏地看过了这一幕《宁秀才夜叱艳女鬼》的经典戏码,土地爷黄世仁捋着胡须,对林旭说道:
“未明啊!你观此人如何?”
林旭的心思全然不在于此,只是顺着黄世仁的话头说道:
“嗯,的确是非比寻常。境况潦倒至此,重金诱惑不为所动,美色诱惑不为所迷,宁秀才也称得上是个至诚君子。”
话说到此处,林旭稍微顿了一下,话锋一转说道:
“此人于我有些用处,舅舅肯割爱否?”
黄世仁也很欣赏宁采臣的才华和品行,不过听林旭这么一说,祂大笑起来,说道:
“哈哈哈哈,既是贤甥有大用处,又何须与我客气,自便即可。”
“如此甚好,那我这便去安排。”
第017章 结交
俗语有云:古来名山僧占多。
昔日香火鼎盛之时,兰若寺内有着数百僧徒,每日里念经参禅,焚香礼佛。彼时,兰若寺的建筑占地面积亦是可观,算得上是淮南一大丛林。如今,黑灯瞎火的深更半夜里,要在如此大的一片废墟中找出个把人,那当真是如大海捞针般困难。好在以林旭地祇之能,寻觅并未刻意隐匿行踪的燕赤霞不算难事,很快便锁定了大胡子道士的所在。
随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干涩地声响,虚掩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正盘膝坐在床上吐纳调息的燕赤霞睁开了眼睛。
借着少许月光看清了来人的身形相貌,燕赤霞顿时面露惊异之色,起身见礼说道:
“不知尊神何故深夜驾临兰若寺?”
闻声,林旭神秘兮兮地一笑,摆手说道:
“我是为一人而来,你今日不是也见过他了吗?”
兰若寺自从被乱兵盗匪洗劫后荒废,始终是人迹罕至之地,哪怕此地距离繁华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江家集不远,那些知根知底的本地人打死了也不会往这个方向多走半步。
在那些知情人看来,这间兰若寺是比之龙潭虎穴更为险恶的地方。不慎误入此地的人,多是不明就里的外来者,以及那些打算发一笔死人财的龌龊家伙。当然,他们的下场也是很可悲的,若问什么叫作生人勿近,只凭兰若寺这三个字就是这个词条的最佳注解。
在光天化日之下还好说一些,虽然寺院周围盘踞着不少野兽,总归是人力可以对付的危险,但每逢入夜时分,在雾气弥漫的森林中行走,难免会撞见树妖姥姥派出来吸食精血的女鬼。古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那些经不起美色和钱财双重考验的倒霉蛋,转过天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干尸,堆在兰若寺废墟的某个僻静角落里等着慢慢发霉。
由此可知,终日混迹在兰若寺这种地方,与妖魔鬼物为邻的燕赤霞,平常所能见到的生面孔是少之又少了。
听了林旭一番似乎语带玄机的话,燕赤霞此时仔细回忆着近几日的见闻,诧异地说道:
“……莫非尊神是为了那书生而来?”
闻听此言,林旭颔首笑道:
“不错,本尊正是为此人而来。该当如何谋划,咱们还得仔细商议才是。”
由前些年陈凉的皇帝养成计划发端,林旭就很有几分游戏人间的恶趣味,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跑到兰若寺来凑热闹的这具化身是他从江家集抽调过来,两地距离很近,时间方面倒是一点也没耽搁。
林旭的化身在燕赤霞陪同下,肩并肩走进兰若寺之时,宁采臣正窝在破烂房间里,一边啃着昨天买来的冷馒头,一边满脸苦相地翻看那本被他不小心让雨水浸湿,以至字迹模糊不清的账簿,不时发出几声叹息,似乎是在自怨自艾。
江家集的那位酒店掌柜说得没错,债主不出示欠账的账簿凭据,欠债一方是有权利不给钱的。
这个道理足够简单,来往账目是双方达成交易的凭据,若是债主拿不出任何凭证,借债的人又凭什么要付钱呢?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人把兜里的真金白银掏出来,难不成当自己是政府吗?
宁采臣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洛阳乘船南下时,他因为无事可做,在船上把这本账簿来回翻了几遍。
具体到每一页的数字未必都能记得一字不差,过目不忘的本事宁采臣没有,不过在这段时间以内,双方大致完成几笔交易,每笔帐的金额多寡如何,什么时间交割,这些大致印象宁采臣还是有的。在摇曳的烛光下,宁采臣只觉灵机一动,微笑浮上了他的面颊。一想到了解决办法,他干脆抛下了那本已然看不清字迹的旧账簿,探手从行囊摸出一本空白账册,凭着记忆信马由缰地挥笔书写起来。
江家集那家酒店的欠债总额铁定了是八十贯不假,无论账目细节如何编造粗陋,只要最终的账目数字吻合了,那对方也就无话可说。
在如今这个时代,尽管是混乱无序的乱世,遍地土匪和强盗,到底还没有进入社会道德沦丧的末法时代,极少有人会公然以标榜自己的无耻和下贱为荣,至少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是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的。况且,古有明训,盗亦有道。明火执仗地抢劫别人是一回事,当着债主出示的白纸黑字,睁着眼说瞎话,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两码事。
如此丧心病狂的行为,只能表明这家伙是个品性差到极致,甚至连强盗、小偷都不如的家伙,乞丐和妓女都可以对他表示不齿的极品败类,属于被社会唾弃的人渣。
“燕兄,兰若寺里还住着别人吗?”
在开口讲话之时,林旭刻意提高了几分调门,以便提示正窝在房间里编造账簿的宁采臣注意到他的出现。
果不其然,埋首编撰账本的宁采臣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路,当即,他放下纸笔推门走出房间。抬头看到在庭院里交谈的燕赤霞和林旭,宁采臣隔着老远便拱手冲着林旭说道:
“这位兄台,敢问你也是来兰若寺借宿的?”
闻声,化身作着道士装扮,身着鹤氅手持拂尘的林旭稽首还礼,笑道:
“呵呵呵呵,在下此来是为探望燕兄,怎么?这位公子也是在兰若寺借宿吗?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宁采臣也不疑有他,说道:
“惭愧,在下的盘缠用尽了,只好来此暂且栖身,避一避风雨。”
听了这话,林旭淡然一笑,说道:
“哦,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便打搅了,咱们就此别过。”
闻听此言,宁采臣再度拱手,说道:
“也好,兄台您请便。”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本着盛名之下无虚士的观点,林旭晓得如宁采臣这样挂着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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