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独尊
正当这位史官用隶书工整地记录下白正宗之死的全过程,整个咸阳城中还没几个人晓得北方的上郡出了什么事。之所以有着如此诡异的状况,起因非常简单,掌握着无数大人物隐私的史家历经千年不灭,那是因为他们一直遵循的原则是,凡事只旁观不参与,只记录不干涉,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秘密被外人探知而痛下杀手了,这也是史家自保的生存之道。
在肤施城头,主将白正宗一死,残余秦军兵无斗志一哄而散,各奔前程去了。
这时候,根本没人留意到,一个供职于营中的医师正大摇大摆地走向白正宗的尸身,好像正在杀进城内的铁勒人跟他没关系。
缓步来到了白正宗的尸体近前,林旭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说道:
“唉,这又是何苦呢?要是到了阴曹地府去,准保先进枉死城遭一回罪,念在咱们宾主一场,你不如跟我走吧!”
说完,林旭一伸手将漂浮在白正宗尸身上方的阴魂一把攥住,塞进了身边的药葫芦中。
眼看着铁勒人的先头部队就快杀到城楼附近,林旭的化身依然不紧不慢地操起了招魂幡,朝着四方挥动起来,口中大叫道: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浓郁得像是快要滴出血般的红光笼罩着招魂幡,本来肉眼不可见的阴魂厉鬼悉数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随着林旭的一声声呼喊,阴魂们无意识地撞向他手中的招魂幡。
说不得,这一次林旭可算是大丰收了,一天的收获抵得过他平常一年的成果,总算不枉在这里被人强制着打了一年多的白工。
上郡守军四万余人,几乎战死了一多半,肤施城下堆得快要于城头平齐的铁勒士兵尸体,也证明了这一战的总体死伤数字是何等骇人听闻。即便并非所有战死者都足以达到形成军魂的标准,他们的灵魂品质也绝对比那些老死在床上的阴魂胜出百倍,果然是收获颇丰。
“天哪!烽火又烧起来了!”
在帝都咸阳,随着一缕黑色的狼烟翻滚着冲上云端,立时惹得城中一片大乱。望见北方腾起的烽火狼烟,咸阳百姓们陷入了极大恐慌之中。
残酷现实终究戳破了咸阳浮世繁华的虚无幻影,说到底,太平盛世不是靠宣传吹嘘营造出来的,不管多美妙的谎言也还是要被戳穿。
尽管此前人们便已知晓包括上郡在内的许多边郡都在告急,大家心中多少怀有一丝侥幸。去年那些胡人也来过,最后他们不还是退兵了吗?这次的结果也许还会一样吧!直至这燃起的狼烟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不是的,那些狼一样凶残狡诈的胡人真的来了。
位于渭水之北,拥有十五万精锐秦军拱卫的帝都咸阳。自从列国纷争的战国时代结束以来,千年以降,首度有一支成建制的敌军来到咸阳城下。
俗语说,古来关中帝王州。在这块片界,千年不灭的大秦帝国不懈地经营,在渭水两岸营造了不计其数的宫苑和各种祭祀建筑。
在渭水以北,主要是城池、宫殿和阙楼,渭水南岸则是章台、宗庙、上林苑等建筑,尤其是始皇帝灭六国后兴建的朝宫建筑群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阿房宫”,其建筑布局规模之宏大华美,几乎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在二世皇帝扶苏即位后,下诏与民休息暂停了这项浩大工程。等到后世帝王重启朝宫的后续营建工作,在原有基础之上又耗去了百年光阴。
在以朝宫为代表的诸多宫殿园林中,以最早完工的一座前殿为例,东西向长近七百米,南北进深一百多米,大殿内可以容纳万人就座,下面能竖起五丈高旗帜。这片宫阙的规模何等宏大,耗资又是多么惊人,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虽说帝国后来也出了不少挥金如土的败家子皇帝,不过建造一座比祖先的朝宫还要更为奢华的宫殿,这计划的确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即使有少数不死心的家伙,粗略算过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之后,他们也都消停了。若问各种道理再简单不过,纵然一切工作进度都顺风顺水,那位作为倡议者的皇帝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到宫殿完工的一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种好事,通常时候好逸恶劳的败家子们是不喜欢干的。
第101章 献策
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口。恰如这句民间歇后语所言,铁勒人费尽周章得以饮马渭水,又必须直面这座屯有重兵驻防,城高池深不易攻取的咸阳城,他们显得一筹莫展,只得改变进攻目标。
在渭水的南岸,那些滨水而建,装饰极尽奢华的宫苑殿堂,平素乃是皇家禁地,虽说也有驻军,不过对总兵力可达五十万之众的铁勒军构不成障碍。
受到叶飞等一干秦奸的劝说鼓动,铁勒军的先锋部队兜了一个圈子,由渭水上游较浅处骑马涉水渡过,跟着他们开始疯狂地洗劫上林苑和附近的宗庙、朝宫等地宫苑。掠夺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和各色珍奇古玩。随后,叶飞为泄私愤,暗地里联手部分被这些黄白之物惹得红了眼,起意瞒住大汗思结祢度,铤而走险侵吞财宝的铁勒将领,趁着夜色昏暗之际,一把火焚烧了大秦帝国累世经营得来的皇家园林。
当那位刚刚即位不久的大秦太子,现在应称作秦八十五世的新君,从咸阳城头望见了渭水之南腾起的烈焰和浓烟。联想到了祖先留下的辉煌建筑和皇家宗庙皆已付之一炬,蒙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性格一向偏于软弱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失声。
老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消息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主力部队集结在西面的柔然大军在付出惨重伤亡后,如愿突破长城防线,攻入河西走廊继而向东击破陇西诸郡,似乎有与铁勒人联手攻取咸阳的企图。
随着这个爆炸性新闻传来,整个咸阳城顿时乱作一团,好似一座嗅到烟火气味的蚁巢。在此时,咸阳城中所有能动弹的生物都察觉到了死亡威胁迫近,无不开始寻找出路。奈何,皇帝前期颁下的戒严令一日不解除,任何人都不许出城,最终所有人的惊慌、怨恨和恐惧所形成的压力,全部集中到了新君秦八十五世皇帝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位性格比较软弱,才具器量仅能说中庸的中年男人,幸运地熬到了皇帝老爹咽气,又没被虎视眈眈的兄弟们逮住机会掀翻储位,已算是运道上佳。
的确,秦八十五世不是嗜杀成性的暴君,同样不是只顾自己享乐的昏君,他起码还有符合正常人标准的智力和道德水准。然而,现在最可悲一点的是,正因如此,他才陷入了比祖辈们更为不堪的困境之中。
如果秦八十五世皇帝是个不顾其他人死活的暴戾独裁者,此时就该坚持锁城戒严的诏命,不许任何人出入。可以想见,凭借咸阳完备的城防工事和十多万精锐秦军士卒,临时抓来服徭役的民夫,足以抵御南下胡骑的威胁。假设这位新皇帝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他尽可以放开手脚将一切棘手事务推给大臣们处理,自己回到宫中尽情享乐这段的安逸时光,等待着命运给出的最终答案。
若是依照常理而论,这群尚未做好投靠蛮族新主子的思想和物质双重准备的帝国大臣,不太可能让事态发展到那种不可收拾的糟糕地步。
问题是上述的这两种假设实际上并未发生,情势正朝着最糟糕的那种可能,不可逆转地滑落。
或许是真心怜悯咸阳城内百姓的生活疾苦,秦八十五世皇帝不顾朝臣们的激烈反对,下诏撤销了早前的那道戒严令,允许城中的百姓逃出城外。当然了,朝中大臣们的反对声浪虽然强烈,但态度并不坚决,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暗中盘算着是否该让家人改扮成平民装束,跟着老百姓一起混出城去,所以他们没有把反对意见坚持到底。如若不然,这位性格比较懦弱的新皇帝也很难挡住满朝公卿大臣们的反对声办成这件大事。
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从咸阳城不断涌出的人流,迅速吸引了叶飞这位功绩杰出带路党的注意。
前次在河北举事被秦军镇压以后,叶飞便派遣了几名心腹死士潜入咸阳,他本打算效法博浪一击,不过没等到出手,秦八十四世就已经服食金丹驾崩了。
当大秦帝国朝廷允许百姓出城,叶飞守在城外联络到了出来报信的一名手下,从而探知了城内情形。
咸阳作为千年帝都,粮食储备自然充裕,一年之内供养近百万百姓和兵士而绝无断炊之患。只是此番铁勒骑兵来得太快,百姓家中的薪柴没来得及多预备,许多人家是有粮无柴,他们与城门守军商量,清晨出城外砍柴然后回来煮饭。
得知了这个消息,叶飞不由得大喜过望,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岂会不知道与此相似的战例?
“好,此乃天赐良机于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对着狂喜不已的叶飞,手下们可没这么乐观。踌躇了片刻,跟前这名面色黝黑满手老茧,看似农夫模样的死士压低声音说道:
“主上,您与那些胡人联手,这是与虎谋皮呀!”
闻听此言,叶飞很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道:
“别说与虎谋皮,饮鸩止渴我也认了。我们叶氏满门死于那老狗的屠刀之下,若不报此仇,想我叶飞又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人世间?汝不必多言。”
见规劝主人无望,这名忠心死士也就转变了话题,说道:
“那……您打算怎么做?”
这时,叶飞面带讥讽地冷笑两声,说道:
“适才你说城门守军为免不测,外出的人都要把薪柴都堆在瓮城,次日才能领走,对吗?”
“主上,那些狗腿子还要收一笔香钱才让人取走,城中百姓们骂他们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欣喜地大笑了几声,叶飞转而正色说道:
“如此甚好,你且附耳上前。”
在耳边听了几句小声嘀咕,死士望着叶飞,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道:
“……主上,此计可行吗?”
呼出了一口浊气,叶飞不置可否地说道:
“为今之计只得如此,那老狗的帝陵是请那妖僧普度慈航监造,听说其中密布机关暗道,还有阴煞厉鬼等邪门手段防备盗墓。若是等到狗皇帝下葬之后,断龙石落下,只凭咱们的能耐休想再动他一根汗毛。没了秦老狗的脑袋,叫我拿什么去祭奠家中的数百亡魂?”
效忠叶家的这批死士都是门阀世家从小豢养的孤儿,在他们眼里只有叶家,其他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
闻听叶飞为报叶家的血仇深仇而不计代价,这名死士亦是感同身受,当即他翻身跪地,袒露上身指天为誓,说道:
“某愿为主上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声,叶飞十分嘉许地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沉声说道:
“回去告诉大家,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吝惜钱财。我这里有马蹄金十锭,你仔细收好,回去买通把守各处城门的兵丁,一旦事败即刻从其他方向出城,不得延误。”
“是,小的明白。”
叶飞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仇恨的火焰在叶飞胸膛中熊熊燃烧,这股力量可以驱动他踏上不归路,所以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复仇者的心。虽然它像玻璃一般易碎,但绝对是锋利无比,既伤人也伤己。
拟定了初步计划后,叶飞回到营帐中换了一身铁勒人的胡服,跨上战马向大汗思结祢度所在的大营疾驰而去。
这次铁勒人在渭水南岸扫荡了大批的皇家离宫别苑,得到的不仅是金银珠玉之类的宝贝,品阶较低的宫女和女官姑且不论,大秦帝国的宗室贵女落入铁勒人手中的也不在少数。如今,这些贵族女子被迫身着半透明的轻纱罗裙,在帐中向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献舞。要说这些宗室女子的舞技比不得专司歌舞技艺的宫女们那般娴熟优美,但野蛮的征服者们就偏好这一口。越是蹂躏和糟蹋这些出身高贵的美貌女子,也就越能使得他们感到成功后的那份喜悦心情。
早已听说了这些贵为金枝玉叶,现今沦为舞女歌妓的宗室贵女们的凄惨遭遇,对大秦心怀刻骨仇恨的叶飞一点也不在乎她们的凄惨命运。
一路上,叶飞目不斜视地迈步走进帐中,单膝跪地冲着居于上位的铁勒大汗思结祢度见礼,而后开口说道:
“大汗,您还在为了咸阳的事情而烦恼?”
闻听此言,纵情声色排遣忧闷的思结祢度只觉眼前一亮,随即坐直了身躯,冲着左右一摆手。近身的侍从们会意地将帐中的闲杂人等,连同那些献舞的美女和乐师们一并带走了。
不多时,这座外层用三层细白羔羊毛毡包裹,内层用去了三十余层上等蜀锦铺陈的奢华帐篷,难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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