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罗牛的双脚悄无声息地陷入地里,弹指间周围凝结起一片冰冷的寒霜冒着蒙蒙白雾,自是他将鬼锋的剑气经体内转化卸入脚下所致。
鬼锋的白衣抖动得厉害,像是有一股水流在衣服里汩汩地淌动起伏焕放出隐隐的光晕。他的眼眸似熊熊燃烧着暗紫色鬼火,映照出破心雪剑无暇的光芒,好像随时都会迸射而出将所有的一切都荡为灰烬。
“哼!”低低的一声,鬼锋的破心雪剑再次后退半寸,剑锋上罗牛掌力幻出的青光已不动声色地迫至底部。
他的身躯颤动得愈发明显,连虎子都能看出已是强弩之末。翠微真气源源不绝破入体内,他的抵抗亦随之节节败退变得徒劳无益。
更加可怖的是,他的身体像一座渐渐燃烧起来的铜炉不断侵蚀着诸经百脉,苦修数十年的“玄冰鬼气”竟慢慢地似霜雪一样融化。不消半盏茶的工夫,等到罗牛的翠微真气势如破竹地直捣丹田气海,他这一身修为转眼就将荡然无存!
修为尽废,这远比死亡更令鬼锋害怕。他早已漠视所有人生死的心底终于产生一丝漾动,如涟漪般传递到那双被自己冰封起的眼眸深处。
罗牛恼他动辄杀人视苍生如绉狗,本有意借此机会运用《天道》下卷中一式“大盈若冲”的心法将他的玄冰鬼气尽数化去,以免再祸害世间。
但当鬼锋眼中掠过那一缕淡淡的悸动,他忽然从这双孤傲不屈而又倔强寂寞的目光里想到了年少时的小师弟丁原。莫名地心头一软,罗牛慨然低叹了声“罢了”,顺势推掌将破心雪剑向斜上方远远送出。
孰知就在他松开手的一霎,破心雪剑陡然亮出第三柄雪影剑像自剑锋激射而出,毫无征兆地刺向自己的胸膛!
第九章 赠剑雪恋
原来,当罗牛准备撤掌之际并不晓得他内心变化的鬼锋已不惜尽收体内藩篱,暗自凝功催发丹田真元,祭出了又一道雪影剑像打算和对方拼个同归于尽。
罗牛突然收手大大超乎鬼锋的意料之外,雪影剑像箭在弦上,骤感压力顿去后再无丝毫的禁锢,激啸穿空一泻千里,纵然想收回亦根本不及反应。
罗牛更未料想到自己掌下留情震开破心雪剑后,鬼锋竟还不依不饶突施冷箭偷袭自己。千钧一发之际身躯近乎本能地朝左一偏,“噗”雪影剑像贯右胸而过飙射出一串滚热的血珠。
惊呼声中,顾智、辽锋双双扑向鬼锋,秦柔和罗羽杉则冲上去扶住罗牛。
鬼锋的眼中浮起一抹迷惑之色,但看到顾智、辽锋杀到近前又迅速恢复了冷漠,“叮叮”两剑将二人逼退数步。
顾智、辽锋均感身上一阵寒意凛然,显然苦战之后的鬼锋修为依旧高出他们甚多,就算拼了性命也未必能留下他来。但罗牛明显的网开一面却换来对方卑鄙偷袭,此刻身负重伤危及性命,这让二人满腔的怒愤又岂能咽下?
辽锋赤红双目凶光连闪,森然道:“无耻狂徒,咱们不死不休。”正要拧身再上,却听罗牛喘息道:“住手,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雷鹏擎出魔兵,咬牙道:“大伙儿还讲什么规矩道义,一起上,就不信留不住他!”
罗牛被秦柔伸指封住胸前经脉血涌顿减,只低声吐出“不要……”二字便昏死过去。众人大惊围住罗牛,又是敷药又是续气。
鬼锋收住雪影剑像,蔑然扫过顾智、辽锋和雷鹏等人,最终把视线落回罗牛的身上默然许久,倏地铿然收剑入鞘如鬼魅般消隐在凄迷雨雾中。
整整三天后罗牛终于苏醒,伤势也逐渐趋于稳定,大伙儿紧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一些。乘着罗府上下人心惶惶无暇顾及自己,常彦梧终于逮得了机会。他偷偷摸摸几乎察遍了罗府的每一个角落,连用水的深井底下也钻进去摸过了,却依旧没能找到一纸片语关于《天道》下卷的心得体悟,不禁大失所望。
第四天清晨,常彦梧在海阔轩外的院子里无所事事散着步,心里盘算着如何想个法子再将罗牛夫妇的居室也搜上一搜,却见顾智满面肃穆迎上他说道:“常兄,我家主人想见你,请随小弟移步前往。”
常彦梧做贼心虚,暗道:“莫非他们有所察觉生了疑心,不然罗牛昨晚刚醒转过来,却为何一大早急匆匆要见我?”
他惊疑不定跟着顾智来到罗牛养伤的紫竹楼,入屋一看罗夫人、虎子姐弟和小蛋尽皆在座。罗牛半躺半靠在软塌上,脸上气色比昨夜见到时又好了不少。
常彦梧在小蛋身旁落座,堆笑道:“罗兄,不知有什么可让我为你效劳的?”
罗牛微微一笑,说话的声音比起平时虚弱了许多,道:“在下想请常兄和小蛋陪同羽杉即日奔赴翠霞,向盛师兄传讯报警,好令他早做准备。”
常彦梧一怔,诧异道:“罗兄是要我和小蛋陪令爱去翠霞找盛年传信?”
罗牛点了点头,缓缓说道:“此事本与常兄没有丝毫关系,小弟之托确有点强人所难。不过鬼锋的异术甚为诡异,尤其是从他仙剑上幻化出的光影令人防不胜防,所以在下才想遣羽杉前去送信。可惜罗某身负重伤,顾兄、辽兄需守护罗府分身乏术,没奈何只好请常兄辛苦一遭了。不晓得你和小蛋是否方便?”
看到其他人不吭声,显然都已经知晓了罗牛的决定,常彦梧愈发感到奇怪。难不成真的是东窗事发,罗牛有意找这么一个借口,不着痕迹地将自己和小蛋“请”出天雷山庄,也算保全住他的面子?
常彦梧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猜测大有道理,否则要去翠霞报讯,罗府随便派个什么家丁即可,为何偏要把这差使着落在罗羽杉身上?她可是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大家闺秀!况且说什么顾智、辽锋无法分身要守护罗府,把护送罗羽杉的重任平白无故地托付给两个陌生人,其中定有阴谋。
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常彦梧略作沉吟慨然应允道:“没问题,这事包在我和小蛋的身上。倘使罗小姐回来时身上少了一根头发,罗兄尽管惟我是问。”
罗牛欣慰道:“如此就有劳常兄了,一路之上这两个孩子还请你多加费心。”
常彦梧心里已有了计较,笑呵呵道:“那好,索性咱们今日就启程,免得去晚了让鬼锋那小子又赶在了前头。”
罗牛又交代了一些细节,众人告辞退出只留下了小蛋和罗羽杉。秦柔从袖口里取出一封信笺交给罗羽杉道:“这是昨晚你爹爹口述的一封书信,到了翠霞后立刻交给盛师伯。你和小蛋不妨在紫竹林多住些日子,等鬼锋的事了结后再回家。恰好过几天翠霞剑会便要召开,你若能用心观摩可大有裨益。”
罗羽杉接过书信贴身收好,低声道:“爹,您多保重,早日康复。”
罗牛和蔼笑道:“有你娘亲在,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说不定等你回来的时候,爹爹又是生龙活虎了。”
秦柔幽幽叹了口气,握起小蛋的手恳切道:“羽杉这是第一次离开父母独自远行,她的经验阅历远不如你和常五叔。小蛋,柔姨将她托付给你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我的娘亲还在,她一定也会同样的牵挂我吧?”小蛋心头甘苦交集,默默向秦柔颔首。
罗牛抬手从身侧取过一柄仙剑递向他,说道:“小蛋,这把剑罗大叔送给你了。”
小蛋愣了愣伸手接过,只觉一股清冷灵气从仙剑上隐隐透入自己的掌心好不舒服,体内流转的真气竟霎时起了共鸣与它水乳交融游走经脉之间,一时神清气爽通体畅泰。
罗牛介绍道:“此剑名为‘雪恋’,和羽杉所用的‘玉缘’是雌雄双剑,由我师弟丁原用东海奇铁精魄铸就。八年前虎子出世时,丁师弟便以此礼相赠。我看你没有随身的仙兵,也就借花献佛将这把仙剑转送给你。”
小蛋吃惊道:“这如何使得?罗大叔,这把剑我是万万不能收的。”
秦柔含笑道:“小蛋,你觉得一柄仙剑和羽杉的性命相比较,哪一件更重要?”
小蛋毫不犹豫回答道:“自然是人命大如天。”
秦柔道:“那就是了。赠你雪恋仙剑不过是你罗大叔的一番心意,你若拒绝不是让他很失望么?”
罗羽杉柔声道:“收下吧,小蛋。也许这一路上你就会用得着。”
小蛋心中感激,嗫嚅道:“可干爹从未教过我剑法,我怕用不好它,反辜负了罗大叔的好意。万一再让它落入恶人手里,那就更对不起罗大叔了。”
罗牛胸有成竹地笑了笑,道:“不打紧,你先收下它,剑法今后慢慢再学就是。”
小蛋见推辞不过,收起了雪恋仙剑。罗牛接着道:“小蛋,那十二幅天道星图你一时半会记不住也没关系。罗府的大门随时对你敞开,只希望你将来不论遇到任何事,都能牢记罗大叔那晚在石壁星图前对你说过的话。”
小蛋点点头,一字一顿复述道:“光明磊落,无愧天地!”
罗牛徐徐合起双目,说道:“好了,你们也准备一下吧。稍后我就不去送行了,出门在外一切都需自己多加小心。”
罗羽杉恋恋不舍地起身,心中有千言万语想对父亲说。但看到罗牛疲惫的神情,她终是红着眼圈和小蛋一起退出了屋子。
秦柔目送窗外的两人走远,强压愁绪幽幽道:“我真怕羽杉这孩子会出事。阿牛,要不还是由我前往翠霞给盛师兄报讯吧,有三两天的工夫也足够往返。”
罗牛轻轻道:“我已请顾兄暗中跟随保护,又有常兄这样的老江湖陪行,羽杉绝不会有事。你也不必太过忧虑了。”
秦柔眼中珠泪欲坠,道:“可羽杉还是个孩子啊,此去翠霞万里迢迢,你教我怎能放心?”
罗牛微笑道:“阿柔,还记得我们两人年轻时闯别云山的事么?那时候你我又比羽杉大得了多少,我正是要借此机会来历炼她。温室里养大的花朵虽然好看,可总禁不住风吹雨淋,白石谷的事就已很好地说明了这点。让羽杉独立地去飞一次,我的女儿,我相信她!”
一行三人离开天雷山庄奔赴翠霞山。由于小蛋和罗羽杉均未修炼过御剑术,故此三人只能御风而行。到了掌灯时分进了一座颇大的镇子,常彦梧找了家冷僻的客栈打尖,说是要尽量低调,以免暴露了行藏。
或许因为用的是秦柔送的盘缠,常彦梧一口气包了三间上房,又打点给伙计不少碎银子。那伙计难得碰上位一掷千金的豪客,眉开眼笑地又是打水又是送上热毛巾,不亦乐乎。
小蛋长这么大还极少让人如此殷勤周到地伺候过,看着伙计前奔后忙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只好把秦柔私下送他的三两银子又分出一半打赏给了那伙计。好在他对钱财素来不怎么在乎,反正没钱的时候一样可以幕天席地吃野果喝山泉,乐在其中。
洗完脚天色已然黑透,就听院子里有个清脆冰冷的声音喝道:“我出两倍的房钱,你让他们腾一间上房出来不就都解决了么?”
小蛋一愣,打开房门见伙计正陪着一老一少两名女子走进院里,苦着脸解释道:“小的方才已问过那位常五爷的意思,可人家不愿答应,小店也没法子。”
那少女一抬头瞧见站在门口的小蛋,没好气道:“看什么看,长这么大没见过漂亮姑娘么?”
小蛋听傻了,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少女“噗哧”一笑,面容又迅速转冷。她约莫和小蛋差不多的年纪,一身鲜红如火的装束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耀眼,也将她白皙如雪的冰肌玉骨衬得越加动人。
微风里飞瀑般晶莹柔滑的秀发用枚小巧的红色发簪一束,犹如波浪般熠熠流动。一双灵动的杏目只骄傲地扫了小蛋一眼就不屑地移开,只把红润的樱桃小口在不经意间朝上挑了挑。在她腰际一柄朱红皮鞘收着的短剑斜插,艳红剑穗缀着六颗清一色闪烁碧光的宝珠,异常绚丽。
在她身边跟着位面容姣好的妇人,白发满头神色沉静,穿了身素淡的蓝衣背后同样负了柄仙剑。
“砰!”屋门一开,常彦梧打里面探出身子慢条斯理道:“长得漂亮又能如何,不就是只火烈鸟吗?再说,窑子里好看的姑娘多得是,也没见哪个像你这样。”
那红衣少女显然不晓得“窑子”就是妓院的意思,但常彦梧话中的讥讽之意她如何听不明白?冷冷一笑手就按上了剑柄。
旁边的老妇一把压住少女的手,冷漠拂视过常彦梧的脸什么话也没说。
旁边的伙计忙不迭打圆场道:“两位女客官往这边请,小的带您两位去看客房,包您满意。”
一场风波似乎化于无形,渐渐夜深人静,客栈里所有的灯火也都熄灭了。
小蛋躺在床上恹恹欲睡,忽“咚咚咚”有人在轻轻敲门。他一醒问道:“谁?”
门外常彦梧低声回答道:“是我。你还没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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