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小蛋模模糊糊只觉得“卧灵山”这个地名颇为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说过。
但此际他心神不属,全无心思去思索这些,凝视着干爹的面容,深自悔恨道:“我怎么没先制住褚彦烈?怎么就没想到他会狗急跳墙?干爹说得不错,我太相信别人了,哪怕刚才多留点神,就不会发生这事!”
常彦梧的身躯猛地一颤,“哼”地从嘴里溢出一缕银灰色的毒血,脸色灰白道:“小蛋,你还记得干爹最喜欢骂你什么?”
小蛋一愣,点头道:“记得……笨蛋、臭小子、傻瓜、小崽子——还有小混蛋,烂泥扶不上墙,小王八羔子——”
他一个一个地计数着,那些往日干爹破口大骂自己的话,现在听来竟是那般的温馨亲切。每念出一个,心底就会被没顶的酸楚吞噬过一回,犹如溺水之人,在无边的汪洋中苦苦挣扎,却总摆不脱梦魇般的痛苦。
“小王八羔子,就是这个了。”常彦梧忽然打断了他,嘴角浮起一抹奇异的笑意,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颤抖说道:“这般就算你统统骂还给老子了。咱们两不亏欠,小王八羔子——”
话音戛然而止,他握着小蛋的手慢慢地松开,垂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了两下,随着呼吸与心跳,一起归于平静。
“干爹,干爹?”小蛋轻声地呼唤道,呆呆凝望着常彦梧,然而不管他再呼喊上多少次,常彦梧都已不可能再回应。
倘使他还活着,一定会作出很不耐烦的凶相,训斥自己道:“小王八羔子,吵什么吵,没瞧老子正想事么?”
小王八羔子……小蛋的视线终于模糊,搂着干爹的身子呆如木鸡。
崔彦峨泪流满面,袖口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轻轻道:“小蛋,你干爹已去了,节哀顺变吧。”
小蛋愣了愣,看着常彦梧那张熟悉无比的葫芦丑脸,懵懵懂懂地想道:“死了么,这就去了么?”
一股撕心裂肺的巨大痛楚瞬间淹没了他,淹没了周围的所有。
他跪坐在寒冷的冰地上,一动不动抱着常彦梧的遗体,眼神空洞恍惚,透过重重冰岩,缓缓望向南方的天宇。
那里,是他的故土,是干爹带着年幼的自己闯荡游历的山川湖海。
如今,怀里的人已叶落归根,永远长眠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只留下他,一个人,茫茫然不知去向何方,那样的孤单,那样的寂寥。
冯彦海等人悄悄围了上来,花彦娘低咳一声,道:“小蛋,我们已经把褚老二乱刃分尸了,你要不要看看?”
小蛋魂不守舍地摇摇头,抱起常彦梧的尸体,往厅后蹒跚行去。
尹雪瑶问道:“小蛋,你要干什么?”
小蛋没有停步,声音麻木了般回答道:“我要打造一座冰棺,安葬乾爹。”
尹雪瑶眉头轻蹙,说道:“你已心力交瘁,这些事不妨歇一歇再做。”
小蛋默默无言,孑然而行,彷佛天地里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和怀中仅存的慰藉。
没有流泪,没有哭泣,只因心沉海底,封冻如冰。
他垂着头,端详着怀里人的遗容,彷似感到干爹还在身边,只是熟睡,只是不再说话。
走着想着,他的脸上忽然浮现起一缕萧索的微笑,身子晃了晃,倒向无边无际的云渊之底……
(请继续期待《仙羽幻镜》续集)
下集预告:
常彦梧之死令小蛋倍受打击,陷入无可自拔的悲痛与自责之中。这时候尹雪瑶却宣布要由小蛋来继任北海门门主之位,而她的目的显然也是为了那柄贯海冰剑。
与此同时,在知绿谷中被软禁的丁寂为掩护同伴脱困,为百流道人所擒,与倪姥姥一同被押到了一株忘机仙树前。
一场血战之后,倪姥姥壮烈牺牲,而丁寂却见到了隐藏在忘机仙树中的那个人——
第十二集 海誓篇
第一章 北海掌门
没有路,黑夜中的泥沼在脚下无休无止地向著前方延伸,小蛋背著常彦梧正在这片泥沼上飞速逃亡。尽管看不到身后有敌人追来,但他相信,就在不远处,敌人已衔尾追来,随时都会对他们发起攻击。
常彦梧急促粗重的呼吸一口口喷在小蛋的脖后,惨澹若金的脸上,一颗颗黄豆大小的冷汗不停淌落,一双爆出青筋的大手,狠狠抓拍著小蛋的肩膀。
他艰难地回头望了眼,喘著粗气道:“这样不行,他们迟早会追上来。可惜你不会御剑,要不然咱们早巳飞出千儿八百里的,让这班龟孙子瞪眼抓瞎。”
小蛋没有吭声,他的体力已近透支,惟恐一开口就会把最后一口真气也泄去。蓦地,他眼前一黑,一口气没接上来,身子重重砸落到泥沼上,连带著常彦梧都成了滚地葫芦。
常彦梧痛得一记闷哼,面现怒色,刚想破口大骂,猛地转怒为喜,盯著身下的泥沼兴奋道:“傻儿子,咱们有救啦。”
小蛋趴在湿糊糊的泥地里无力动弹,呼呼喘著粗气,连回应的力气也没了。
常彦梧伸手摘下两根空心草茎,掐头去尾,拿了一根给小蛋道:“快含在嘴里。”
小蛋眼睛一亮,省悟到乾爹的用意。他用嘴衔住草茎,奋起最后一丝余力抱住常彦梧,缓缓将身躯沉入到泥沼里。很快,污泥没过了头顶,只剩下两根草茎还有小半截裸露在外,送来弥足珍贵的新鲜空气。
过了大约六个时辰,小蛋才带著常彦梧从泥沼下钻了出来。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却是看见对方的模样十足像只泥猴子,全身污泥,又黑又臭。
常彦梧每笑一声,都会扯动伤口,偏偏又忍耐不住,只好一边大笑一边呻吟,指著小蛋道:“这下可好,就算那班龟孙子迎面撞上你,怕也认不出来了。”
小蛋也跟著乾爹呵呵地笑著,一边用脏兮兮的泥手抹去脸上的污迹,一边道:“你伤得重,还是忍著点别笑了。”
常彦梧翻著大白眼,道:“这点小伤算个屁!再说,要是没有老子指点,就你那样傻呼呼埋头跑,早被人家逮住了。小王八羔子,亏了有我。如果哪天老子不在了,我看你怎么活?”
小蛋听了臭骂也不生气,笑呵呵挠挠脑袋道:“不会的,我还要给你养老呢。”
常彦梧极是得意地笑著,眯著眼道:“就你那傻样,老子还能靠你养老?不把老子气死,老子就要天天拜佛了。”
小蛋红了脸,却突然惊愕地发现常彦梧的身体像烟一般飘散开来,轻飘飘地往天上飞升,迅速地远去。
他大惊之下拼命纵身,想追上常彦梧,可身子竟沉甸甸地怎么也飞不起来,眼睁睁瞧著那道熟悉的身影化为云淡如烟,越去越远,在黑夜里徐徐扩散、消失。那张熟悉的葫芦脸上挂著笑容,终于也变得渐渐模糊……
“乾爹,乾爹!”小蛋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地抬头大喊道。然而夜空里寂寥空旷,已看不见常彦梧的身影。
无边的黑暗笼罩在小蛋的周身,冰冷的风吹过,激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才察觉混沌天地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孤单寂寥……
“乾爹,醒一醒,醒一醒!你怎么做噩梦了?”
小蛋怔了怔,迷糊糊地听出好像是霸下在叫自己。他睁开如铅般沉重的眼皮,察觉到枕头边已泪湿了一大片,这才晓得方才果然是个噩梦。
霸下探过小脑袋来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的脸,关切道:“乾爹,你已躺了整整两天,还老是乱说胡话,怎么叫也不醒。”
小蛋长长吐了口气,昏沉沉地想起自己昏迷前的情景,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遍布全身,双手情不自禁抓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喀喇喇”地作响,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他用牙齿狠狠咬了咬下唇,疼得浑身一颤,口中一缕殷红的血流淌到枕上,他却恍若不觉,哀道:“我本以为自己身患圣淫虫绝症,会令乾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难受。
“可谁能料想,他竟先一步走了,我再也不用担心他会一个人为我悲伤难过……”
回想起常彦梧临终前的模样,胸口被一团东西死死堵紧,连呼吸也都变得困难,热泪重又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泪眼模糊中,小蛋记起不知曾听谁说超过这样一句古话:“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犹如春风过耳,全体会不到其中深蕴的悲恸意味,此时此刻重新读来,千般悲痛,万番悔恨,竟已尽数凝聚在这短短的七个字里。
忽然冰室的门轻轻被人推开,尹雪瑶手捧一个包裹进来,走到床前道:“你醒了?这是常彦梧身上的遗物,你清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
小蛋坐起身,默默接过包裹,放在腿上打开,里面乱七八糟收著不下百余件物品,多是常彦梧生前偷鸡摸狗时用的小玩艺儿,其中还包括一对点金神笔。
小蛋怔了怔,说道:“我乾爹已过世了,你怎么可以连他老人家的遗体也不放过?”他这一开口,才发觉到自己的嗓子居然已经在睡梦里喊哑了,说话时,喉咙里犹如有无数枚小针狠狠扎刺,疼得一根根青筋蹦起。
尹雪瑶却装作没听清小蛋在说什么,问道:“你务必仔细查看,说不定就能从里头找到有关贯海冰剑的线索。”
小蛋木然注视包裹良久,然后一声不吭地将它重新系好,起身下床。
尹雪瑶黛眉一蹙,晓得小蛋是不满自己搜查了常彦梧的遗体,看著他住冰室外走去,问道:“你要去看常彦梧?你知道他的遗体摆放在哪儿么?”
小蛋沉默片刻后说道:“包裹里不会有你想找的东西,我要把它放回乾爹身边。”
尹雪瑶望著小蛋推门而出的背影,先是愣了一愣,随即目光中的怒意渐渐消退,扬声道:“你乾爹在冰伦厅,我带你去见他。”身法一展,已追到小蛋身后。
霸下趴在小蛋肩头说道:“乾爹,欧阳姑娘来看过你三次,她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现在多半是在转轮冰池里疗伤。”
小蛋听霸下这么一说,情知欧阳霓的伤势当已无大碍,抑郁的心情稍稍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冰伦厅,只见这里已被政设为灵堂,丝毫看不出前两日血战的痕迹。在大厅四周,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亮如白昼,一口新打造的冰棺端端正正摆放在正中,后头的几案上供奉著常彦梧的灵位和香烛。
冯彦海等人跪坐两厢,正在为常彦梧守灵,却是一个个没精打采地合目假寐,直听到脚步微响,尹雪瑶和小蛋走进厅来,才忙不迭挺直起腰,装出一脸悲痛肃穆的神情。
有几个还假惺惺地揉了揉眼睛,暗暗地一使劲将眼眶按得通红,看上去就像刚刚痛哭过一场。
崔彦峨一身白衣跪在冰棺前,不停地将一张张冥纸丢入身前的火盆里,有两张飘到了盆外的冰面上,瞬间熄灭了,她却未曾发觉。
说起来这些冥纸香烛,都是小蛋在来北海前从市集上购得。当时是想用来祭拜北海仙翁,不曾料到而今这些冥纸竟是烧给了常彦梧。
小蛋走到崔彦峨身边跪下,朝著常彦梧的冰棺砰砰砰叩了九个头,抬起身时业已泪流满面,双腿前原本平滑如镜的冰面上,被他的额头生生砸出了一个深陷入内的凹坑,晶莹的冰屑碎末上闪著缕缕血光。
一滴滴热泪坠落到冰面,旋即化作白茫茫的霜气,如冰棺里那人的生命,一旦逝去了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崔彦峨停下手中的冥纸,望著他低声说道:“再去看你乾爹一眼吧。”
小蛋想对崔彦峨说上一声谢谢,可嗓子口被一股又酸又麻的热流噎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向她点点头,双腿跪行到冰棺前。
冰棺里,常彦梧的面容难得地安静而端庄,唇角兀自含笑,身上的衣衫被崔彦峨拾掇得整整齐齐,双手平放在小腹上。
“从此后,乾爹再不会对著我指手画脚了……”
小蛋咬著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泪珠一颗颗似断了线般落在常彦梧发青的脸庞上,听到崔彦峨在身后说道:“这儿没法弄到寿衣,只能将就些,委屈你乾爹了。好在常师弟生性豁达,想来黄泉之下也不会计较这个……”
说到这里,她也泣不成声,哭倒在冰面上。
冯彦海等人与常彦梧虽没多大交情,但听著崔彦峨凄惨的哭声也觉得难受。花彦娘走上前去搂住崔彦峨的肩头劝慰道:“三姐,先别哭,伤了身体可不划算,咱们还没把正事办完呢。”
崔彦峨一省,止住悲声道:“小蛋,褚老二已被咱们乱刃分尸,正等你来亲手挖出他的心肺,祭你乾爹在天之灵!”
冯彦海的全家大半也是死在褚彦烈手中,对他早已恨之入骨,闻言起身道:“我这就去将他的尸体拖上来。”
魏彦雄、顾氏兄弟几个都跪得腰酸腿疼,也急忙起身,一边偷偷地舒活筋骨一边跟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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