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羽幻境
他杀心既起,便不容对方再退出圈外,左手划出一道金色弧光绕向小蛋背心。
小蛋立足未稳,右臂又麻软无力难以运劲招架,急中生智,藉着脚步踉跄顺势往地上一滚一翻躲过金芒。
这姿势以一个忘情境界的高手而言,无疑难看狼狈到了极点,其他人多半宁死也想不到这么一式“懒驴打滚”。可小蛋心里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什么名家高手,为能死里求生往地上打几个滚,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好在众人见此情景皆无嘲笑之意,反为他侥幸脱险而暗松了一口气。
乌天怒大喝一声跨步出戟,使出平生绝技“九獒奔日”,乌金魔戟幻化出九重虚实莫辨的凌厉光影,铺天盖地涌向鹤仙人。
哪晓得鹤仙人看也不看,径直探出左手“砰”地一抓,从重重幻影中一把捞起乌金魔戟真身,故技重施往怀中运劲一震一扯道:“撤手!”
乌天怒闷哼一声,嘴唇溢血,死死抓住戟柄不放,连人带戟撞向鹤仙人怀里。
鹤仙人一怔,已明其意道:“这小子是瞧出败局已定,故意牺牲自己妄图重创贫道!”
他将计就计,手上一个使劲,乌天怒猛地松开乌金魔戟,双掌撞向鹤仙人小腹。
鹤仙人低嘿道:“找死!”在乌天怒双掌将至未至的一刹那,猛地退身吸气,他的小腹登时匪夷所思地深陷下去,卸去大半掌劲。
“砰砰”闷响,乌天怒的双掌几近强弩之末击中鹤仙人腹部,但见他小腹金光大盛蓦然弹起,将乌天怒魁梧的身躯生生倒崩而出。
乌天怒腕骨尽碎,掌力倒灌,全身经脉振荡欲裂,“哇”地喷血吼道:“不坏金身!”
鹤仙人一声长笑,挥乌金魔戟扫向乌天怒脑袋,立意要将他打个万朵桃花开。
雍舆情、容雪枫拼死救援,无奈鹤仙人早有预料,用一柄金石拂尘将她们挡在身外,不容两人越雷池半步。
外圈观战的魔教高手,眼见乌天怒要惨死在自己的乌金魔戟下,齐齐失声惊呼,奈何相距十数丈,着实是鞭长莫及。
小蛋纵身赶上,雪恋仙剑刚欲使出一式“掷地有声”磕向乌金魔戟,鹤仙人撮唇吐出一束金剑分心就刺,逼他回剑自保。
不料小蛋压根理都不理,吐气扬声一剑劈在乌金魔戟上。“铿”的一记脆响令得戟锋一沉,只扫中乌天怒的小腹与右腿。
“轰——”红光爆闪,将金色飞剑炸得支离破碎。就听霸下得意洋洋的声音道:“想伤我干爹?小爷先崩了你!”
第九章 盈虚如一
“扑通!”
乌天怒浑身是血的身躯,重重飞跌在五丈开外的冰冷地面上。
数名魔教高手高声叫道:“乌护法!”悍不畏死地冲将上来,把他从地上扶起。
乌天怒身上衣衫尽裂,自小腹到右腿膝盖,被乌金魔戟的月牙刃深深划出一道怵目惊心的血槽,鲜血如泉外涌煞是吓人。
但他更重的伤还在体内,全身真气涣散,离乱经脉痛楚椎心,一口血堵在胸口想吐也吐不出来。他呼呼喘息挣扎着怒喝道:“我还能打!”
话音未落,身子猛然一晃,直挺挺地朝后倒去,业已昏死。
鹤仙人见状勃然大怒道:“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坏我好事,殊为可恶。若不将他碎尸万段,实难消贫道心头之恨!”
他左臂灌足十成功力,一声低喝甩手飞掷,乌金魔戟如一条怒龙电射向小蛋。
小蛋适才奋力磕开乌金魔戟,被戟中的大无妄魔气震得两眼发黑,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身前寒风呼啸杀气如霜,鹤仙人的攻招又至。
他握剑的右手又酸又软,不由微微颤抖,哪里还能直撄其锋?
急切间小蛋身体后仰,弹指射出圣淫虫丝缠住戟上月牙刃振臂猛扯。
“呼——”乌金魔戟贴着他鼻梁飞掠而过,雄浑的罡风好似万钧巨石,压得他腰腹骨骼“喀喀”爆响,一道冷风倒灌入口遍体生寒,胸口像是要撑爆了一般。
鹤仙人移身过来,挥掌震散霸下射出的火睛光飙,青铜拂尘凝如金铁拍向他胸膛。
众人齐声惊呼,静姑娘情不自禁闭上双目,不忍看他骨断筋折、死于非命的惨状。
可她一合眼,旋即又听到身旁魔教教众如雷般的喝采欢呼,惊异之下再一睁眼,但见小蛋在绝境中凌空扭腰,施展出“穿花绕柳身法”里的“翻云诀”,脸朝下、背朝天往下疾坠,双腿倒踢向金丝拂尘。
“喀喇喇!”金丝拂尘将小蛋一双腿骨生生震断,余势未尽轰在大殿的地砖上,登时飞沙走石、烟土弥漫,砸出丈许方圆的大坑。
小蛋忍痛弹腰前纵,身形宛若箭矢般脱出金丝拂尘笼罩的范围。但鹤仙人这一击的劲力委实太强,胸口真气一散,身躯重重摔落在地。
他低哼呛血,全身骨头都快散架般发出椎心剧痛,想重新起身已是力不从心。
忽然小蛋听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咦,他迷迷糊糊地想道:“怎么,是鹤仙人又攻上来了么?”欲要翻身提剑,奈何浑身乏力,连半个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蓦地他的眼前亮起奼紫嫣红的绚光,同时卷涌起一团团炽如熔岩的热风与冰冷透骨的寒流,弹指间充盈了整座太元殿。
雍舆情和容雪枫的身影飘浮在半空中,头顶光雾缭绕、彩烟如霞幻出各自元神,横笛在手吹奏起一阙悠扬婉转的动人古曲。
鹤仙人手提拂尘霍然凝目,一双空洞洞的眼里爆出骇人精芒,却洞穿不过从灵笛中飘散出的绚丽光雾。他的面色瞬即变得阴沉凝重,低缓道:“龙凤呈祥曲——”
雍、容二人恍若未闻,两人的元神神情柔和平静,彷佛悠然沉浸在这天籁般缥缈动听的古乐中,超脱去尘世间所有的烦恼与忧伤。
小蛋翻过身来,躺在冰凉如水的地上,双眼仰望两人元神,静静聆听着那自灵笛中逸出的幽幽古曲,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鹤仙人只觉心头杀意不断在飞速淡漠,曲中彷似蕴藏着沛然莫御的魔力,令他修炼了六百余年的仙心无从抵御,节节败退。
他赫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意图淹没滚滚涌来的笛声。可无论如何拔高自己的啸音,那空灵缠绵的古曲依旧毫无阻滞地飘进他的耳中,似春风化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去他强大暴戾的气势。
“呜——”鹤仙人的身上遽然迸发出熊熊光焰,将大无妄神功催至巅峰。青铜金丝拂尘光辉万丈“嗤嗤”低响,冉冉腾起淡金色光雾,一双大袖鼓荡如球猎猎飘舞,周身猛地吹刮起一卷澎湃飞旋的金色狂飙。
“断!”他吼声如雷,震得大殿瑟瑟摇颤,每个人心上巨震欲碎。
笛声微微一哑陡转高亢,灵笛光彩爆绽,笛身上一对冰龙火凤横空出世,化作两束霞光翱翔云空,看得人心神俱醉忘了喝采。
鹤仙人身上焕放的金芒亦亮至极点,与青铜金丝拂尘合而为一,犹如一羽舒展云翼滚滚奔流的雪鹤,挟起铺天盖地的狂飙向着雍、容二人轰去。
雍舆情容雪枫视若无睹,心神融入了笛曲,亦融入在浩荡无垠的天地之间,化作流水清风、化作阳春白雪,无忧无惧面对金雷轰顶。
龙吟凤唳,高空中翔舞的冰龙火凤爆闪出圣洁光辉,双双迎向鹤仙人的惊天一击。
“轰——”巨大的撞击声中,众人的脑海无端地恍惚了一下,现出刹那的空白,只感到偌大的空间突然沉沦塌陷,为漫天荡漾渲涌的耀眼光芒吞没,连同着自己的身体一起飘荡向遥远广寒的虚空。
一团焦灼的热浪又卷裹着一团森寒的冰流,似洪水决堤扩散开来,让所有人都在冰火两重天中煎熬沉浮,失去了叫喊的力量。
冰龙火凤碎散成缕缕流光,幻灭在喧嚣飞溅的光澜罡风中。
雍舆情、容雪枫的肉躯不约而同低哼一声,仰头喷出杜鹃花般艳红的血雾。两人的元神扭曲震颤,宛如暴风骤雨中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烛,被鹤仙人无坚不摧的魔气击得千疮百孔,摇摇晃晃飘零在半空。
不知又过了多久,崩溅的流光将太元殿照得一片通明,不绝于耳的回音一次次捶击震撼着大地。
鹤仙人鬼魅般的身影出现在凄迷朦胧的光雾里,他的道袍支离破碎,半边身子凝着蓝汪汪的寒冰,半边身子焦黑如炭冒起丝丝黑烟,肌肤上现出横七竖八的伤口,往外汩汩淌出鲜血。
他的面目显得越发狰狞可怖,嘴角的血丝兀自在不断滴淌,眼窟窿似黑夜里的天狼星般忽明忽暗,闪烁着诡异慑人的金色光芒。
他长长地吐出一股赤蓝两色的蒙蒙浊气,找寻到雍舆情与容雪枫的元神,口中爆出一串怨毒刻骨的寒笑,纵身飞袭而上。
雍舆情感到自己身上的真元不停流逝,生命好像即将燃尽的蜡烛般一点一滴地化为火焰,那支手中紧紧攥握的灵笛光华晦暗,笛身上的龙纹几已淡得看不见。
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缕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空虚,转首望向容雪枫,唇角逸出一抹超脱俗世的淡淡微笑道:“是时候了,师妹……”
容雪枫的心弦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听懂了这位从自己懂事起便朝夕与共的师姐话语中蕴藏的意味。
是啊,是时候了,漫长倥偬的岁月今日终于到了尽头。
犹如一场跋山涉岭的远征,经历过尘世间无数的悲欢离合、喜悦忧伤,不知不觉自己的步履行将踏上彼岸。
只是可惜,自己终究没能完成登上天道巅峰的愿望。
这两百多年来昼夜不歇的潜心修炼,令得她们距离飞升的最后一关仅是咫尺之遥。
倘若不是今天鹤仙人来袭,也许再有三五载,她和师姐便能追随着先贤的足迹,踏入到与日月同辉、与天地不朽的天道极致,挣脱去红尘所有的禁锢,羽化飞升。
她忽地对雍舆情报之以同样恬淡沉静的一笑,伸手握住师姐冰凉的指尖,用尽全身力气紧了紧,像是在作最后的道别。
遮天蔽地的狂飙袭来,鹤仙人狰狞的身影在她的眼帘里迅速扩大。
她缓缓地、缓缓地闭起眼睛,两百多年的人世沧桑,在一瞬间化作点滴浮影从心头一掠而过。
身为守护圣坛的魔教长老,她们拥有超凡入圣的修为与过人一等的睿智,却从不曾在世间显扬,终日停留在幽暗的地宫之下,忍受着漫长光阴带来的寂寞。
这便要走了,她却还不曾与师姐携手走出过这里,一同云游四海九州,领略尘世风光。甚至,早忘了早市上那阵阵随风飘来的豆花香味,忘了日落时炊烟嫋嫋、鸡鸣狗吠、孩童嘻笑的田园。
这些对常人再熟悉不过的景象,对于她们竟是那样的奢侈和遥不可及,只有在一次次的睡梦里才能见到。
然而她无怨无悔,为了一个坚守了两百多年的誓诺,为了心灵深处的那一寸净土,她无怨无悔地为之生、为之死!
“轰——”两蓬璀璨的光澜爆裂翻涌,在空中水乳交融汇作一团奇异的光罩,堪堪包裹住鹤仙人激射而至的身形,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鹤仙人怒吼道:“焚精爆元!”嗓音却被隆隆的风声呼吼尽数吞噬。
原来在这最后关头,雍、容二人终于引爆了丹田铜炉,施展出她们悟自天道星图中的“盈虚如一”诀,将毕生真元化作一空一实、一虚一盈的光焰神罩合二为一,把鹤仙人死死围困在其中。
鹤仙人发出穷途末路般的困兽厉啸,头顶三花齐现金焰遍体,却依旧挡不住身外无坚不摧的狂涛没顶。红蓝两色光缕如水银泄地破入体内,绞碎条条经脉,浑身的肌肤骨肉开裂外翻,像是一捶打碎的瓷器。
“咄!”他狂喷一口血箭祭出元神,在光罩中东撞西突,又一次次颓然碰壁。
盈虚光罩激越颤鸣抖动,不断向内收缩。鹤仙人的肉身像沙粒般消弭飘散,元神狂晃变形。此际的他已非那笑傲苍穹不可一世的雪鹤,却更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笼中金丝雀。
绝境中,鹤仙人左手倏地一翻,掌心亮起道翠绿色的冷光,“飕”地脱手射出,轰在光罩的顶心,正是他煞费心机苦练了六百余年的魔道至宝“翠玉斜”。
状若残月的翠玉斜“铿”地脆响击在光罩上,光壁剧烈浮动,裂开一丝肉眼近乎难以察觉的裂痕,随即轰然灰飞烟灭。
鹤仙人已无暇痛惜自己的翠玉斜,身形一合金丝拂尘,拼尽全力猛然撞向光罩。
“砰——”光罩破开一道丝线般粗细的细长豁口,金丝拂尘也在这次轰撞中粉身碎骨,化为乌有。鹤仙人的元神从这连流水都难以通过的细小纹缝间夺路而逃,更不敢有片刻停留,倏忽掠出太元殿仓皇而去。
下方的众人也恍若被这声轰鸣从睡梦里惊醒,反应快的自口中爆发出愤怒吼声,腾身往殿外追去。更多的人一边呼喊着,不顾一切冲向雍、容二人伤痕累累的肉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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