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剑江湖
那少妇很是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裣衽施礼,说道:“原来是孟大侠,这可真是应了一句眼前即景的俗语,我们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孟元超慌忙还礼,说道:“不敢。一点小小的误会算不了什么。”心里却有一点诧异,林无双和这少妇姐妹相称,这少妇叫那对中年夫妻做师叔师婶,而林无双和他们却又是师兄妹,“他们相互之间不知是什么关系?”孟元超心想。
林无双接着说道:“她是我的表嫂,也就是这次泰山之会的女主人。这位是我的石师兄,单名一个卫字。这位是石师嫂桑青。
孟元超这才知道这个少妇就是牟宗涛的妻子。牟夫人名叫练彩虹,林无双第一次和他见面之时,早已经告诉他了。
石卫唱了个喏,说道:“这都怪我的鲁莽,只是孟兄这匹红鬃马……”
林无双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们认出了这匹红鬃马的来历,因此才生出这个误会?”
石卫怔了一怔,说道:“林师妹,你也知道这匹红鬃马的来历么?”
林无双道:“它是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坐骑,后来给尉迟炯偷来的,对不对?”
桑青道:“不错!那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和尉迟炯结有粱子?”
林无双也好像有点诧异的神色,望了师嫂一眼,说道:“听说你们已经和宗神龙分道扬镳,难道还在给萨福鼎和北宫望办事么?”
这正是孟元超想要知道而不便发问的问题,当下留心听他回答。
石卫哼了一声,说道:“我们夫妻以前听宗神龙的摆布,实是糊涂。不过我们虽然早已恢复了闲云野鹤之身,不受任何人的差遣,但和尉迟炯的这笔帐却还是要算的!帅妹,你不知道尉迟炯曾经如何欺负我们——”
林无双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已知道了。”
石卫诧道:“你怎么知道?”
林无双道:“是尉迟炯告诉爹爹的。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们却不知道,爹爹和我回到中原,第一个交上的朋友就是尉迟炯。爹爹曾经吩咐过我,叫我倘有机会见着你们,就替他转达几句说话。爹爹说立身处世,大事不可糊涂,小节无须计较。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只是一点无关大节的私仇。因此爹爹希望你们和尉迟炯所结的梁子,能够看在他的份上,双方化解!”
林无双的父亲在扶桑派中辈份极尊,石卫夫妻不能不卖他的面子,半晌,石卫说道:“林师伯既然有此盼望,我们怎敢怫逆他的意思。好,从今之后,此事休提!”
话虽如此,但这话却是说得极为勉强,连林无双这个毫无心机的少女也可以听得出来。
孟元超不知扶桑派的底细,心中更是藏着一个疑团,想道:“牟宗涛在中原开宗立派,遍邀武林同道观礼,他和金大侠又是朋友,按说应该是名门正派了。怎的他的同门。却又与清廷御休军有瓜葛牵连?这姓石的和尉迟炯结的也不知是什么粱子?”初次见面,不便盘根问底,疑团只好放在心中。
练彩虹笑道:“无双,你的表哥前几天还在和我说起你,很是惦记你呢,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林无双勉强笑道:“对,我还得要你们请我补喝喜酒呢!”练彩虹笑道:“你是几时知道我们成亲的,你想不到我会变成你的表嫂吧?”林无双道:“真是意想不到,但我却真是为你们欢喜呢!”说话之际,她们已是跨上坐骑,并辔同行了。
他们的坐骑都是骏马,放马疾驰,中午时分就到了泰山脚下。
第十八回 泰山之会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来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层云,决呲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杜甫牟宗涛为了这次的开宗大典,筹备经年,十分周到,山脚下早就起了一间客栈,以便招呼客人,派有得力门人作为执事。这样的措施,当然也含有防范不轨之徒充作客人前来捣乱的用意。
到了客栈,练彩虹道:“现在已经来了的客人,只是你的表哥的一些熟朋友,还不很多。不过后天就是正日,明天一定会有很多客人来到,新进的门人弟子,恐怕对本门中人都未能完全认识,所以我和顺叔、帅婶想留在客栈帮忙他们招呼客人。无双,你陪孟大侠上山吧。趁你的表哥现在还不很忙,你们表兄妹也可以相叙倾谈。他当真很惦记你呢。”
林无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分别多年的儿时所崇拜的表哥就可以见着了,却想不到是这样的情况之下相见,心情也不知是甜是苦是辣是酸。
她正在浮想连翩,尚未开口,孟元超已是十分欢喜,先自说道:“好,听说金大侠已经来了,我也很想早点和他见面呢。”他这么一说,林无双自是只好应承陪他上山了。
泰山号称“五岳之长”,虽然在现在的中国人眼中,它已经不算是最高最大的一座山了,迫在交通未发达的主伦,它是最受尊崇的一座名山,和中国的历史文明都有密切相联的名山——诗经说:“泰山严严,民具尔瞻。”孔子说:“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也有“挟泰山以超北海”之句。可见得泰山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它是帝王的“封禅”圣地——相传古代有七十二位君主,都曾在泰山上会诸侯、祭天地、登大位,并刻石记号。历代的名士诗人,如汉朝的司马相如、司马迁,晋朝的陆机、谢道蕴,唐朝的李白、杜甫,宋朝的苏轶、苏辙,元朝的李简、王奕,明朝的宋镰等人,都到泰山游历过,留下了无数的诗篇。登山途上,著名的刻字,随处可见。
孟林二人从耸立在泰山南髓的“岱宗坊”开始登山,穿过了参天的右相矗列两旁的“相洞”,走出来便是泰山中部的“中天门”了。悬崖下的幽谷名为“鹰愁涧”,悬崖上的奇峰名为“龙虎皤”。中天门上的黑风口,巨石冲天,有拔地而立的“大天烛峰”和“小天烛峰”,形似一对摩天的蜡烛,每当云霞飘过峰顶的苍松,真像“天烛”升起,袅袅紫烟。
孟元超一路观赏风景,浏览碑刻,看到好的就禁不住停下来摩娑再三,不忍释手。林无双笑道,“以你这样走路,只怕天黑了都走不到山顶的玉皇观。
孟元超道:“你来看杜甫的这首‘望岳’五言古诗,写得真好!”林元双拂拭了碑上的尘土,念道:“岱宗夫如奶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毗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林无双道:“真是好诗。呀,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下,读到这样的好诗,胸襟眼界,都好像开阔许多了。”
孟元超道:“站得高,看得远,所以一个人决不能把自己局限在小天地里。嗯,这两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林无双道:“不错。这两句俗语似乎也正可以拿来作为杜这两句名句益释呢!”
两人感触各自不同,孟元超想到自己这一个月来,为了失掉云紫萝以至心情颓丧,暗暗警惕。林无双却想到了表哥在泰山顶上开宗立派,大会群雄,不禁又是为他高兴,又是有点儿为自己惆怅。在她的心目中,表哥就像泰山一样巍峨,自己站在他的面前,实在渺小得很。
突然她想起了尉迟炯所说的那件事情,又想起史红英说过的“雾里看花”的说话,不觉打了个寒噤,心里想道:“红英姐姐的暗示该不是对我和表哥而发吧?呀,我把表哥设想得这样完美,我真是有点害怕只是一个幻像!呀,但愿尉迟叔叔说的那件事情只是捕风捉影,与我表哥无关。”尉迟炯说那晚他曾在御林军统领北宫望的家里,发现牟宗涛所派的密使,这件事情,林无双兀是不相信。
中天门在一座突出的山顶上,望上去云雾弥漫,南天门就好像隐现在云海之中似的。泰山的云乃是有名的奇景,“云以山为体,山以云为衣。”有时白云把山切成两段,这就是泰山八大景之一的“泰山扎腰”了。有时整个云雾隐没了主峰,人们叫做“泰山戴帽”,就将是有雨的象征了。
天色忽转阴沉。云雾弥漫,极目所及,都是一望无际的茫茫云海在滚动。只有最高的玉皇峰,犹似海洋中的孤岛露出海面。孟元超道:“泰山戴帽,恐怕就要下雨了。”果然不久就下起雨来。幸而只是雯雯细雨,在雨丝飘拂中登山更饶情趣。云海翻腾,忽聚忽散,幻出种种千奇百怪的景物,如虎如狮,如大鹏展翼,如野马扬蹄,如西子捧心,如老僧入定……林无双看得呆了,心里想道:“秋云多变,正如世事一般。但表哥该不会变得令人难测吧?”
心神不定,忽一步踏空,险些滚下悬崖,幸得孟元超及时将她拉住。孟元超笑道:“泰山的云,虽是奇景,但云封雾鳞,却是令人不明。林姑娘,还是小一点的好。嗯,你可是在想些什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林无双听了这番好似语带双关的说话,不觉怔了一怔,半晌说道:“多谢你的提醒,我可并没有想什么。”幸好云雾弥漫,孟元超没有看见她脸上泛起的桃花颜色。
孟元超笑道:“你没有心事,我倒是在想着一桩事情呢。”
林无双道:“什么事情,可以和我说吗?”心里想道:“他一路沉默寡言,莫非也是藏有心事,她天性纯真,对人富有同情心,是以虽然由于尉迟炯要为她和孟元超撮合,不免令她有多少芥蒂于心,此际却早已忘怀了。
孟元超好似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倒不是我有什么心事,我想的是贵派的事情。贵派某些人的行事,令我有点莫测高深,却不知该不该向你请教?”
林无双对人毫无机心,但却并非愚笨,听了这话,登时恍然大悟,说道:“尉迟炯是金大侠和我爹爹的好友,但却又是我的师兄师嫂的仇人,你莫非是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是么?”
孟元超道:“不知他们是怎样结怨的?”
林无双道:“这事说来话长,要从我们扶桑派怎样来到中原之事说起。我们这一派的来历,想必你是已经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听说是唐代不出世的武学宗师虬髯客,在海外所建?”
林无双道:“不错,本派的始租是唐代的虬髯客,他本有逐鹿中原之心。后来见了唐太宗李世民,知道中原己有真主,故而推坪剑手,远走扶桑,亦即后来改称扶桑的一个海岛的。他的大弟子华就是本派的第二代宗师名为牟沧浪,正是我表哥的远祖。”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贵派拥立辈份较小的你的表哥做掌门人,这原是顺理成章之事。”
林无双接着说道:“是呀,所以我的师叔宗神龙就不肯心服了。
“本派从唐代至今,时历千年,分成三支,分散海外,本门中人,往往有不相识的。我的表哥是嫡派正支,我的爹爹是另一旁支,宗神龙和我的石师哥等人又是另外一支。
“我们父女最先回到中原,第二批是宗神龙和另外六位师兄师嫂,号称”扶桑七子“,我的表嫂练彩虹本来也是名列扶桑七子之中的o”扶桑七子初到中原,不明世事,受了清廷大内总管萨幅鼎的笼络,久而久之,宗师叔就变成了他的心腹,甘心情愿受他差遣了。
“尉迟炯是朝廷所要缉捕的大盗,有一次碰上了扶桑七子,宗神龙败在尉迟炯的快刀之下,石师哥夫妻又给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暗器打伤,这就是他们结怨的由来了。
“但对于依附清廷之事,扶桑七子之中也有三派不同的意见,因此后来也就分道扬镳了。”
孟元超道:“是哪三派?”
林无双道:“一派认为和萨福鼎往来,得点便利,帮他一点小忙,也无所谓。但不可过于为他利用,以至失了高人身份,一派是初起糊里糊涂,跟着宗神龙走。后来逐渐明白过来,因而对他不满的;还有一派则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宗神龙走的。我的石师哥夫妻是第一派,表嫂练彩虹是第二派。还有另外三人始终跟着宗神龙走,是第三派。
“后来表哥表嫂成了婚,表嫂把师哥夫妻拉了过来,于是扶桑七子正式宣告分道扬镰,宗神龙和我的表哥也就处于誓不两立的地位了。这些事我本来都不知道,是金逐流大哥和我说的。
“我的表嫂本是我的邻居,后来我们父女回到中原,与她分手,不知怎的,她却投到了宗神龙的门下,最后又叛了师门,嫁给表哥的。我和她一向姐妹相称惯了,也就不计较什么辈份啦。”
孟元超道:“你的石师哥,师嫂,既然是已经明白过来,何以现在还那么仇恨尉迟炯?”
林无双道:“他们为人历来自负,几年前为了金大哥说过一句得罪他们的话,且还曾和金大哥打了一架呢。”
孟元超道:“你表哥这次在中原开宗立派,请不请追随宗神龙的那些人参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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