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七夜。智远亲自设坛在大甑旁边朝夕作法,竟把周敦秉背上的七星针,蒸的拔了出来,周敦秉便回复了原状。这种事实,虽是不近事理,然这部奇侠传中的事迹,十有八九是这样理之所无、事或有之的情节,因此不能以其迹近荒诞,丢了不写。
闲话少说,再说智远禅师救活了周敦秉,即吩咐朱复道:“你快去江宁救你的姐姐和胡舜华两人。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好生带在身上,到江宁即送呈参将庆瑞。救了你姐姐和胡舜华之后,回头到万载玄妙观来见我。”说着,取出封信来,交给朱复。朱复陡听了这话,不知道自己姐姐和胡舜华怎生到了江宁,又有了甚么患难?心里不由得着急,想问个明白再去。智远已挥手道:“快去罢,到了江宁,自然知道。”朱复不敢多说,只得藏好了信,即刻动身向江宁进发。智远便去江西万载,在玄妙观修真养性。不知朱复怎生搭救朱恶紫和胡舜华? 且待第三十回再说。
'注释'
①輘轹(líng lì),被车轮碾压。喻指践踏、欺压。此处用其本义。
②纤悉靡遗,连细微处都相当清楚且没有遗漏的意思。
ps:本文出现的注释皆扫校者所加,以方便读者阅读,特此说明。
第三十回 小豪杰矢志报亲仇 勇军门深心全孝道
话说朱复奉了他师傅的命,即时动身往江宁。到江宁的这日,即听得满城传说:参将衙门里,捉拿了两个女刺客,年龄都在二十上下,都生得如花似玉。一个是道姑打扮。不知为甚么事,要行刺参将庆大人?朱复一听这种传言,料知那两个被捉的女刺客,必是自己的姐姐和胡舜华无疑。只猜不透自己姐姐为甚么会来这里行刺?并且朱复暗想:自己姐姐的本领很不为弱,又有胡舜华同行,参将虽说是武官,不过会些武艺罢了,如何竟能把两个有道法会剑术的人拿住呢?这不是奇事吗?他两个尚且被捉,我若凭本领去搭救,是决做不到的。师傅有信在这里,我且将信送进参将衙门,看是怎样?著书的写到这里,却要另起炉灶,从别一方面着笔写来。
且说醴陵渌口地方,有一家巨富,复姓欧阳。兄弟二人,长名继祖,次名继武。兄弟分析①了多年。继武捐了一个小小的前程,在南京候补,家眷也都住在南京。继祖少年时候,也曾在外省干过些捞钱的差事,只因他为人过于柔懦,凡事没有决断,以致无论甚么好差事,总是以挂误下场。继祖四十二岁,才得了一个儿子,取名后成。古语说得好:有子万事足。欧阳继祖的家业本来很厚,加以自己捞来的钱,总共也有十多万,预计不但是足够自己一生的衣食,连子孙也够混了。遂起了个林泉休养的念头。全家回到渌口,过度安闲日月。欧阳后成的母亲虽是继配,然此时的年纪已有三十多岁了,欧阳继祖觉得没有风趣。饱暖思淫欲,于是就在醴陵县城里,花钱买了一个姓毛的小家女儿做姨太太。
这时毛氏只有一十八岁,在娘家已和一个姓潘名道兴的道士通奸。潘道兴略懂得些邪术,并会几手拳脚,性情凶悍异常。时常在赌场里,喝得大醉,与同赌的相打,谁也不敢惹他。毛氏本来生得有几分姿色,十四五岁的时候,已惹得一般浮薄少年起哄。醴陵的淫风素盛,湖南那时六十三州县,没一县有醴陵那们淫乱无耻的风俗。小户人家的女儿,偷人养汉,照例算不了甚么事。因此毛氏也无法独善其身。一般和毛氏有染的,为吃醋相打的事,不知闹过多少次。直到姘识了潘道兴,那些浮薄少年都自料不是潘道兴的对手,才一个个销声匿迹,不敢再上毛氏的门。
欧阳继祖这回因有事到县城,就住在毛氏隔壁,只眼里看见了毛氏姿色之美,耳里却没听得毛氏声名之坏,所以花钱讨了回来。毛氏初到欧阳家的时候,还安分做姨太太。过了几月,就渐渐的嫌欧阳继祖柔懦无用了,心里念念不能忘情于潘道兴。潘道兴也丢不开毛氏,悄悄的到渌口来住着,一有机会,便与毛氏幽会。这种奸情事,两方越混越情热,便越热越胆大。两人都欺欧阳继祖年老懦弱,起初尚躲在外面相会,后来潘道兴简直偷进欧阳家里来。一次,却被后成的母亲撞见了,气忿不过,将撞见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知欧阳继祖,以为继祖听了,必然大发雷霆,把毛氏驱逐不要。谁知继祖不但不生气,并疑心是后成的母亲吃醋,有意栽诬。一面将后成的母亲责骂了一顿,一面把这些话转告给毛氏听。毛氏自然指天誓日,措娇措痴的哭闹,继祖倒百般的安慰毛氏。
毛氏从这番哭闹之后,恨后成的母亲入骨。暗地和潘道兴商议,要将后成的母亲害死。潘道兴会苗族诅咒的邪法,只须得着仇人的生庚八字,设坛诅咒四十九日,仇人便无病而死。潘道兴被毛氏纠缠不过,自己也愿意除去这个跟中钉,好与毛氏畅所欲为,真个施出那种邪法来。
也是后成的母亲寿数有限,丈夫纳妾,他心里已是抑郁不乐,加以因撞见毛氏和潘祖兴通奸的事,反受了丈夫的责骂,一肚皮怨恨无处发泄。女子的心性窄狭,处了这样的境遇,便没人用邪法诅咒他,也兔不了一死。而潘道兴正在施行诅咒法的时候,这消息又被一个忠于后成母亲的老妈子知道了,不知轻重的对后成母亲一说,登时气上加气,便断了气死了。
这时,后成已有了七岁。他母亲在将要断气的时分,紧握了他的小手哭道:“好孩子,你母亲是被人害死的,你应永远牢记在心上。将来长成了人,替你母亲报仇雪恨。”后成的年龄虽小,心地却极明白。当下跪着痛哭,发誓必替母亲报仇。他母亲听了这话,即瞑目而逝。后成伏在他母亲尸旁边,直哭得死去活来,几日饮食不进口。毛氏看了后成这种情形,非常忿恨。借事刁唆继祖,将后成毒打。
说也奇怪,后成的母亲死了好几日,家中平安无事,并没发生甚么怪异。自毛氏刁唆继祖毒打后成一顿之后,这夜毛氏和继祖睡着,就梦见后成的母亲披散着头发,怒容满面的走来,指着毛氏骂道:“你这淫妇,害死了我还不足意,七岁的无知小孩与你有甚么仇怨?要刁唆他父亲将他这们毒打。”一边骂着,一边伸手来揪毛氏。毛氏吓得大叫一声,惊醒转来。继祖也从梦中惊觉,忙问毛氏为甚么大叫?毛氏醒来半晌,一颗心尚兀自跳个不住,不敢直说梦中情景,拿别的言语,胡乱敷衍了一会。自此每夜必梦见后成母亲前来斥骂,甚至将房里的器皿打得一片声响。毛氏不由得害怕起来,又与潘道兴商量。潘道兴道:“他既做了鬼,尚不安分。我救生不救死,只得再下一番毒手了。”
于是由毛氏拿出钱来,雇了几个工人,半夜将后成母亲的坟墓掘开,搬出棺木来,翻尸倒骨的弄了一会,用符水炒热许多铁菱角和川豆子,盖在尸骨上面,仍旧埋好。妖法果然灵验,经潘道兴这们做作一番之后,毛氏再也不梦见后成母亲了,房中器皿也没声响了。据潘道兴说,已将后成母亲的鬼魂禁锢起来。非待六十年后,不能投生为人。毛氏这时心中的快活,自是形容不出,而忌恶后成的念头,也就随着这快活继长增高。
后成长到九岁的时候,欧阳继祖见儿子生得聪明,九岁正是发蒙读书的时候,就延②了本地一个姓朱的秀才到家专教后成读书。这姓朱的虽是个落魄的秀才,为人倒还正直。因是本地方的人,知道欧阳家的事故,很有心想把后成扶植出来。及至后成母亲被毛氏诅咒死了,朱秀才知道底细,心里很为不平。暗地勖勉③后成认真读书,不要悲哭,惹得毛氏忌恨。无奈后成的天性极厚,日里当着人不哭,夜里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哭到夜深才睡。朱秀才料知后成这种情形,决不能见容于毛氏。潘道兴是个无恶不作的人,在醴陵一县,早已没人不知道,没人不畏惧。既能用邪法害死后成母亲,就不能连后成一同害死吗?后成年纪太轻,不知道厉害。我和后成,既有师生之谊,凭天良不能眼睁睁的望着他给人害死。但是我一个落魄秀才,自己谋一身衣食的力量尚嫌不足,还有甚么力量能搭救后成呢?明知继祖是个没用的昏愤糊涂虫,若拿这类话去和继祖商量,不但没有益处,反而促成毛氏谋害后成的决心。朱秀才思量了好几日,却被他想出一条门路来了。
这日借故向继祖支了半年束修④,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的将后成叫到跟前,问道: “你知道你死去的母亲是怎生死的么?”后成流泪说道:“我母亲是仇人谋害死的。” 朱秀才一面拿手帕替后成拭干眼泪,一面问道:“你母亲的仇人是谁呢?”后成掩面不做声。朱秀才又问道:“你母亲的仇人是不是你的仇人呢?”后成点头应是。朱秀才道:“你母亲的仇人能把你母亲谋害死,难道你不怕你的仇人也把你谋害死吗?”后成听了这话,抬头望着朱秀才,只管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朱秀才看了后成那可怜的情形,也不禁流泪道:“好孩子,不用害怕,也不用着急,这地方,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你父亲懦弱无能,又被毛氏迷昏了,心目中除了毛氏,没有第二个人。不论谁人说的话,你父亲也不会听。毛氏既能和潘道兴将你母亲害死,留下你在这里,他们心里必不安贴。他们若起念要连你一同谋害,并不是一件难事。你年轻固然不知道防范,只是他们用的是邪法,任凭甚么人,本也防范不了。我想你叔父现在南京,他为人比你父亲精明干练,我少时也和他有点儿交情,不如将你送到他那里去?他是个识大体的人,料不至漠视你,你愿意去么?”后成道:“愿意是愿意去,不过我记得我妈在日,曾对我说:叔叔的家离这里远得很,怎么能去呢?”朱秀才不觉破涕为笑道:“尽管再远些,哪有不能去的道理?路费我都已安排好了,你既愿意去,我们此刻就走罢。明日你父亲不见了你,是要着急派人寻找的,但是毛氏必巴不得你走开,或者还阻止你父亲不许寻找。好在我独自一个人,没有家室,你父亲虽明知是我带着你走了,他也没法能奈何我。”后成见有自己先生同走,胆量就大了。当夜遂胡乱拣了几件随身要穿的衣服,做一个小包袱捆了,朱秀才也只带几件衣服,并那半年束修。师徒二人,偷着从后门走出来,到江边上了行走长沙的早班民船,不待天明便离开了渌口。由长沙一路水程到南京,途中有朱秀才照应,不到半月,已安然到了南京。
这时,欧阳继武在两江总督衙门里当差,公馆在参将衙门隔壁。欧阳家的花园和参将衙门的花园,只隔一堵短墙。那时参将是旗人庆瑞。庆瑞虽是镶黄旗的人,学问人品在汉人的武员中,都很难得。欧阳继武欢喜赋诗,和庆瑞极要好。彼此往来,无间朝夕。庆瑞因走大门出入,彼此都有不甚方便,特地将花园短墙打通,安一扇便门,名做好顺门。庆瑞不到欧阳家来,继武便过庆瑞那边去。欧阳继武看庆瑞在南京最要好来往最亲密的朋友,除了自己而外,就只一个姓方名振藻的。
方振藻不知是哪一省的人?年纪四十来岁,生得凶眉恶眼,满脸横肉,一没有一定的职业,二没有一定的居处。时常喝得大醉,跑到参将衙里来,同庆瑞要银子去做赌本。庆瑞总是殷勤招待,方振藻要多少银两,庆瑞便如数拿给他。欧阳继武见过无数次。庆瑞有一次拿银子迟了三点儿,方振藻乘着酒兴,竟拍桌大骂庆瑞。庆瑞只是笑嘻嘻的陪不是,方振藻还是忿忿不平的拿着银子去了。
欧阳继武看了,心里实在代庆瑞不平,问庆瑞道:“军门该欠了方君的银子吗?”庆瑞笑道:“你看他是能有银子借给我的人么?”欧阳继武道:“然则方君凭甚么屡次向军门要银子呢?”庆瑞摇头道:“他并不曾向我强要,是我愿意送给他用的。”欧阳继武听了不明白,接着问道:“方君和军门是有亲么?”庆瑞说:“不是,是很要好的朋友。”欧阳继武心想:庆瑞虽是武职,却是个文人,并且是世袭的武职,非寒素起家的可比,怎么会有这们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呢?因问庆瑞道:“我听说方君在外面的行为很不免有些失检的地方,军门也微有所闻么?”庆瑞道:“不知你所谓失检的地方,是指那一类而言?”欧阳继武道: “酗酒行凶,赌博相打,固是方君每日必有的寻常事,好象我还听得人说:他在这南京城里,行强霸占有夫之妇,并将人丈夫打伤的事,已做了好几次了。一般受他欺凌的人,就因他是军门要好的朋友,不能奈何他。军门耳里也曾听人说过这些事么?”庆瑞点头叹道:“何尝没听人说过。我就因为他是我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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