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分珍重。朱若霖亲自教他读书,读到十二岁,在陕西就很有点文名。十三岁的这一年,因跟着他母亲到东门报恩寺迎香。报恩寺的住持雪门和尚看见了,说朱镇岳的骨气非凡,定要收在跟前做徒弟。朱若霖夫妇既把朱镇岳看得比甚么宝贝还要珍贵,如何肯无端送给一个和尚做徒弟呢? 亏得雪门和尚费了许多唇舌,居然把朱若霖夫妇说得愿意了,教朱镇岳拜雪门和尚为师。不过他这拜给雪门和尚做徒弟,并不是也落发做和尚。因雪门和尚是咸丰年间毕派三大剑侠之一,要收朱镇岳做徒弟,是要传授朱镇岳的剑术。
三大剑侠是谁呢?第一个是广西人田广胜,第二个是江苏人周发廷,第三个就是报恩寺雪门和尚。怎么叫做毕派呢?因这三个剑侠都是凉州毕南山的徒弟。朱镇岳从雪门和尚练了几年剑术,禀赋足天分高的人,无论学习甚么东西,成功是比寻常人迅速些。朱镇岳虽不能说尽得了雪门和尚的本领,然几年苦练的工夫,已不等闲了。
朱镇岳当拜雪门和尚为师的时候,朱若霖正升了西安府知府。朱若霖在陕西将近做了二十年的官,这二十年宦囊所积,也有二十多万两银子。那时甘肃的捻匪正在猖撅,陕西也在摇动,朱若霖恐怕一旦变起仓卒,一生所积的二十多万银子太笨重了,不能运回家乡。知道雪门和尚的本领了得,江湖上没人不闻名畏惧,想要求雪门和尚押送这二十多万银子由水路运回常德。无奈雪门和尚是个方外人,不肯担当这种差使,却担保朱镇岳能押送回籍,沿途万无一失。朱若霖见雪门和尚这们说,虽不放心自己儿子能负这们重的责任,然当时雪门和尚既不肯去,除了自己儿子,委实找不出第二个比较妥当的人来,也只好听天由命。买了十万两银子的黄金和十万两白银,由陆路运到龙驹寨,再由龙驹寨包了一艘大民船,把二十万金银装上。朱镇岳这时午纪才得二十岁,这番又是初次单独山门,就押运这们多金银硬货。凡是知道这回事的人,没一个不代替朱镇岳耽忧。
朱镇岳却行若无事的,上船即吩咐一般船户水手道:“你们都知道这船上装载的是二十万金银。这种草乱的时候,押着这种船在江湖河里行走,确不是一件当耍的事,你们大家都得小心一点儿。但是我教你们大家小心,并不是要你们小心防强盗,如果有强盗前来打劫,教你们小心有甚么用处?我说的小心,是教你们小心听我的吩咐。水路全仗顺风,此去常德府,谁也算不定须行多少日子。照行船的惯例,凡遇顺风,总得行船,风色不顺,就得停泊。有时一连刮了十天半月的倒风,船便得停泊十天半月不能开头。我这回却不然,不问风色如何,我说要开船,那怕刮着极大的倒风,也是要立刻开船的。我说这码头须停泊多少日子,那怕整天整夜的刮着顺风,也是要停着不能动的。有时经过一个埠头,看天色本可以停船了,我说不能停,就不能停。荒僻芦苇之中,本不是停船的所在,然我说要停在这里,就得停在这里。总之,事事须听我的吩咐。遵着我的吩咐,再出了意外,便有天大的乱子,也不与你们相干。”
一般船户水手见朱镇岳这般吩咐,当然诺诺连声的答应。开船之后,一切都请命而行。每到一处码头,朱镇岳必上岸拜访这码头上的能人。一路上虽也经过几次明抢暗劫,然没有一个能上得朱镇岳的手。朱镇岳虽在少年,却并不存心伤人,每次只显出一点儿惊人的本领来,将抢劫的强徒打退便了。因此朱三公子的声名,绿林好汉中无人不知道,也无人不佩服,更没有记恨前来报复的。
船行了不少的日子。这日,已进了湖南的境界,船停泊在白鱼矶。朱镇岳知道白鱼矶一带,并没有大能为的人,便懒得上岸去拜访。这时,正是八月间天气,夜里月色清明如镜。朱镇岳坐在船头,对着波光月影,想起这一趟独自押运着这一船金银,行了几个月水路,沿途遇了不少的强人,居然能平安无事的到了湖南境界。若再有几日顺风,就很容易的得到家乡。二十岁的人,能担当这们重大的任务,在江湖上行走的,只怕古今的英雄当中,也没有几个有这般能耐。想到此处,不觉得意起来。即叫跟随的人取了壶酒来,独自对着月光,浅斟漫酌。不知不觉的,已饮到了三更时分。
朱镇岳觉得凉露袭人,正待回舱睡觉。才立起身来,猛觉得船身往下略沉了一沉。朱镇岳是个生性机警的人,即知道是有大本领的人上了船。抬头迎着月光一看,只见一个魁伟绝伦的汉子,一只脚立在桅尖上,一只脚向天翘起来。那汉子的身法真快,朱镇岳刚唗问了一声是谁,已一闪落到了船头,双脚踏实的时候,正如风飘秋叶,丝毫不闻声息。朱镇岳万分想不到此地竟有这种能人,想问出姓名来再动手。谁知那汉子不等朱镇岳有问话的工夫,已放出剑光来,朝朱镇岳便刺。朱镇岳见如此鲁莽,不由得发怒,也回剑对杀起来。二人周旋了好一会,那汉子毕竟不是朱镇岳的对手,身上受了好几处伤,狼狈不堪的逃去了。
朱镇岳这番虽打胜了,然心里非常纳闷。暗想这白鱼矶地方,不曾听说有如此能人。并且这人的剑法,和我的剑法一般无二。他突如其来,也不答话,究竟是来劫银子呢?还是有意来看我本领的呢?他既得这们高强的本领,就不应看了这点银子便眼红。若是有意来看我本领的,却为甚么不肯和我答话呢?我师傅曾向我说过,同练毕派剑术的,连我师傅只得三个人:一个在广西,一个在江苏,湖南地方没有。如果这人是和我同派的,就光明正大的来看我的本领也很容易,如何犯着是这们来呢?倘若我的手段毒辣些儿,是这们把一条性命误送在我手里,岂不后悔也来不及?他这番虽是打败了,然当与我交手的时候,他半点也不肯放松,竟是用性命相扑的样子,有意来看我的本领,也不应该逼得这们紧。朱镇岳是这们想来想去,毕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得放过一边,等到有机会,再探访这人的踪迹。
又行了几日,这日已到了白马隘地方,离常德只有八九十里水程了。若明日风色好,只须一日工夫,便能达到目的地。朱镇岳因在白鱼矶稍为大意了些儿,就遇了一个有能为的汉子,便不敢再大意了。那怕是一处很小的乡镇码头,都得上岸去探访探访。恐怕在大功告成的时候,出一个岔子,弄得前功尽弃。
这日船抵白马隘的时候,天色还很早。朱镇岳将要上岸去,照例吩咐船户道:“我上岸去了,你们看守着船头船尾,不许闲杂人等上船来。”这几句话,从龙驹寨开头,朱镇岳凡是停船上岸,没一次不是这们吩咐,船户水手都听得厌了。一路之上,也没外人上过船,船户水手心中,因也不把这些话当一回事,只大家齐声应是便了。
朱镇岳上岸去没一会,忽有一个蓬首垢而的叫化,弯腰曲背,慢慢的挨近船边来,伸手向船户要讨点儿饭吃。船户挥手喝道:“你向别处去讨罢,我这里是没有打发的。”叫化停了一停,流着眼泪哀求道:“你教我向哪里去讨呢?我在这里已讨了大半日,还不曾讨得一颗饭到口。可怜我已饿的不能动了,残菜剩饭不拘多少,胡乱给我吃点儿吧。”船户听了这叫化说话带些陕西口音,不觉动了同乡之念。打量了叫化几眼,问道:“你是哪里人?我看你年纪很轻,大约还不过十六七岁模样儿,也还生得不丑,怎么会在这里当叫化呢?”
这叫化听子,更哭着说道:“我原是陕西人。因在七八岁的时候,跟随着父亲到常德做生意,家中也有不少的产业。只怪我自己不好,不肯认真读书,也不肯规规矩矩的做生意。去年同我父亲到这白马隘来收帐,偶然看上了一个姑娘,一时舍不得离开。回常德后,就偷了我父亲二百两银子,瞒着家里人,仍到白马隘来,和那姑娘相好。二百两银子用不了多久,银子一用光,那姑娘便不肯留我了,将我赶了出来。我无颜回常德去,就流落在这里。可怜我父亲只得我这一个儿子,忽然间不见了我,也不知急到甚么样子。我于今实在苦的不能受了,满心想回常德去。水路虽只八九十里,但是没有船钱,身上又是这种模样,谁也不肯把船载我去。早路有一百四五十里,我此刻害了一身的病,那里能行走得这们远。眼见得我不久就得死在这白马隘,尸骨莫说回家乡,就是要想回常德,等我父亲瞧一眼,也是做不到的事。”说到这里,竟掩面放声痛哭起来。
这船户是一个心肠很软的人,听了这些可惨的话,又看了这种可怜的情形,不因不由的踌躇了一会道:“我也是陕西人,难得在这里遇着同乡。这船正是要到常德去,若是风色好,只明日一天便到了。载你一个人回常德,原不是一件难事。不过这船不比寻常的船,这是西安府的朱三公子包定了的船。朱三公子曾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上船。这干系非同小可,我不敢担当。饭菜是没要紧的东西,我倒可作主,给你饱吃一顿。我再可寻两件衣服给你,虽说不得称身合式,比你此刻身穿的略为光彩一点就得咧,搭便船回常德也容易些。”船户说罢,自去船梢里端了一大碗饭菜出来,教叫化就河岸上吃。又转身到舱里,寻了两件半旧的衣服,拿出来交给叫化。
叫化略吃了些饭菜,即退还船户道:“饿极了,反吃不下。最好是慢慢的做几次吃下去。承你老看顾同乡的情分这们待我,我心里实在感激了不得,我在这河边讨吃,已有几个月了。给残莱剩饭我吃的不是没有,然像你老这般和颜悦色跟我谈天的,实在一个也不曾遇见过。我今日能在这地方遇见乡亲,真是不容易的事。赏我的饭菜,又给我的衣服,我更不应该不知足,再说甚么。只是你老虽把这衣服给我穿了,我想趁便船去常德,仍是做不到的事。我的体质又弱又多病,这衣服到我身上,不要几个时辰,就得被几个强梁的叫化剥了去,甚至身上还得挨他们打几下。因此这衣服我也不敢穿,你老还是不给我的好。如果蒙你老可怜我,肯给我船梢一尺的地方,蹲几个时辰,得到常德,你老便是我的重生父母,到死也感激你老的恩典。到常德之后,并得请你老到我家里去款待。古语说得好:救人须救彻。不知你老肯慈悲慈悲么?”说着,嗓音又硬了,眼睛又红了。
船户听了这些话,看了这种情形,心肠不由得更软了。慨然答道:“好,我就担了这干系罢。你来蹲在船梢里,不要声响。只要到了常德,朱三公子便知道,也没要紧了。”叫化连声道谢。船户遂将叫化引到船梢,揭开两块舱板,指着里面,对叫化道: “朱三公子每次上岸回船,照例须满船搜看一遍。你躲在这舱板底下,不要声响。等公子回来,搜看一遍之后,我再放你出来坐着。”叫化向船户作了个揖道:“我决不敢声响,连累你老。”随即钻进船底,蹲伏做一团。船户将木板盖好,自以为朱三公子不会察觉。
天色将近黄昏。朱镇岳回到船上,照例在船头船尾巡视了一遍。回到舱里,将船户叫到跟前,喝问道:“你这东西,好大的胆量。怎敢不遵我的吩咐,引人到船梢躲着?”船户一听这话,脸上不由得惊变了颜色,口里一时吓得答不出话来。朱镇岳一叠连声的催问道: “快说!引上来的甚么人?”船户心想,公子已经知道了,是隐瞒不过去的。只得说道:“请公子息怒,小的不敢引坏人上船。是一个年轻小叫化,他家也住在常德,因流落在此地,不得回乡,来船上讨吃,一再恳求便载他回常德。小的不合一时糊涂,存了个可怜他的念头,将他引到船梢底下蹲伏。以为只有一日,便到了常德,所以不敢报给公子听。”朱镇岳停了一停,起身说道:“带我去看看,是个甚么模样的小叫化。”船户遂把朱镇岳引到船梢,将木板揭开,对叫化说道:“快出来叩见公子。公子已知道有人上了船,我不敢再隐瞒,怪不得我不救你。”那叫化战战兢兢的立了起来,低头站着,十分害怕的样子。
朱镇岳仔细端详了两眼,顺手朝着船户脸上,就是一个嘴巴打去。骂道:“你这种蠢东西,哪里这们不知礼节?这般教人蹲伏着,岂是待客的道理?”骂毕,即转身对叫化拱手陪笑道:“请好汉恕船户是村野愚夫,肉眼不识英雄,小可又不在船上,多有得罪之处。请进前面舱里去,坐着细谈罢。”可是作怪,那叫化初见朱镇岳的时候,吓得那们缩瑟不堪的样子,及听朱镇岳说了这番客气话,便立时改变了态度,笑容满面的也对朱镇岳拱了拱手,答道: “岂敢,岂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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