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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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酒菜摆好。朱镇岳推叫化上坐,自己主位相陪。酒过三巡,朱镇岳才举杯说道: “兄弟这番奉家父母及师尊之命,冒昧押运二十万金银回常德。这二十—万金银,是家父一生宦囊所积,其中毫无不义之财。因此沿途多少豪杰,都承念及这点,不忍多与兄弟为难,兄弟乃得平安到此。今承足下光顾,必是有缓急之处,务请明白指示一个数目。需用多少,如数奉上,决不敢稍存吝惜。不过尊姓大名,仍得请教。”说罢,斟了一杯酒送上。
叫比哈哈大笑道:“公子的眼力,确是不差。但是认我是为缓急需钱使用,来此转银子念头的,就未免拟于不伦了。我家虽非富有,然我并没有需银钱使用的事。公子这番好意,我不敢领情。” 朱镇岳听了,不觉面生惭愧,连忙起身陪罪道:“兄弟该死,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望足下恕兄弟粗莽,请明白指示来意。”叫化反问道:“公子还记得在白鱼矶遇的强盗么?”朱镇岳惊道:“怎么不记得,兄弟看那人并不是强盗,是怎么一回事呢?”叫化很注意似的望着朱镇岳,问道:“公子怎的知道那人不是强盗呢?”朱镇岳笑道: “这何难知道。有那们本领的人,如何会做强盗?便是要做强盗,可下手的所在也很多,何必来转同道的念头?兄弟因此敢断定他不是强盗。” 叫化又问道:“他或者不知是公子,也未可定。”朱镇岳摇头笑道:“他若不知是兄弟,来时的情形,便不是那们了。于今且请说那人怎么样,当时不肯道姓名,究竟是那个?兄弟正愁没处打听。”叫化笑道:“那人诚如公子所说,不是强盗。他本人既不肯向公子道姓名,我也不敢代他将姓名说出。那人因在公子手里受了重伤,于今还在家调养。那人有朋友,有些代那人不服,要前来和公子见个高下,却派了我先来探看一番。公子今夜小心点儿便了,多谢公子的厚意,我们后会有期。”说罢,起身作辞。
朱镇岳竭力挽留住,说道:“此刻不到初更时候,还早得很,何妨坐一会,兄弟还有话奉问。”叫化又坐下来,说道: “时候虽说尚早,不过我来的时候,曾和派我来的人约定,在二更以前,回报探看的情形,他等我回报了再来。若过了二更不见我回去,便认作我的形迹已被公子看破,本领敌不过公子,死在公了手里了,他就前来替我报仇雪恨。那么,和公子相见的时候,他既存着报仇的心,动起手来,就不免要毒辣些,依我的愚见,为公子着想,还是早放我回去的好。免得仇人见面,以性命相扑。设有差错,公子固是后悔不及,就是我也对不起公子这番款待我的盛意。”
朱镇岳听完这番话,不觉怒形于色,勉强按纳住火性的样子说道:“足下这话,虽是一番好意,为兄弟着想。但是未免太把兄弟看的不成材了,兄弟也不敢领情。俗语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不存报仇的心,兄弟也未必敌得他过。他便存着报仇的心,兄弟也未必就怕了他。足下既这们说,兄弟本来不必执意挽留的,至此也不能不把足下留在这里了,倒要看他报仇的本领怎样。足下万不可去回报,只在这里多饮几杯。”叫化当说完那些话之后,很留意看朱镇岳的神气,见朱镇岳发怒,倒笑容可掬的举着大指头向朱镇岳道:“只就这点气概上看来,已是一个好汉了。我遵命在此坐地便是。”
朱镇岳忽然问道:“足下不要见怪,等歇那人前来报仇,兄弟免不了和他动手,那时足下怎么样呢?”叫化笑道:“我只坐在这里,动也不动。公子盖世的豪杰,固用不着我帮助。那人若是要我帮助的,也不至来会公子了。我作壁上观,谁胜谁负,我都不出来顾问。”朱镇岳点头道:“这就是了。大丈夫言出如箭。兄弟有所布置,足下也请不必顾问。”叫化连连应好。朱镇岳遂将众船户水手都叫到跟前说道:“你们把大锣大鼓,准备在船桅底下,半夜时分,若觉得船身摆簸得厉害,仿佛遇着大风浪似的当儿,就大家将锣鼓擂打起来。手里一面擂打,口里一面吆喝,不妨闹得凶狠。船身不平定,不可停止。”众人齐声答应了。各自退出舱外准备,也没人敢问是甚么用意。朱镇岳吩咐了船户去后,仍旧和叫化开怀畅饮,只不谈叫化及白鱼矶所遇那人的身世,知道叫化是决不肯说的。
二人饮到天交二鼓,朱镇岳从箱里取出一副软甲来,披在身上。全身扎束停当了,向叫化笑道:“请清坐一会,就来奉陪。”叫化忙起身斟了杯酒奉上道:“预祝公子制胜克敌,请饮这杯。”朱镇岳接过来放下道:“但愿能托足下的鸿福,等回来再饮不迟。”
朱镇岳跨出舱门,心想白鱼矶那汉子,来时先抢船桅,他朋友或者也是如此。我何不先在桅颠①上等候他来?遂耸身上了桅颠。这时隔白鱼矶遇那汉子才得几日,夜间的月色,仍甚分明。朱镇岳在桅颠上约等了一个更次,猛见雪白的沙洲上,一条黑影比箭还快的向桅颠上射来。朱镇岳不等他近身,即高声喝了句:“来得好!” 那黑影似乎吃了一惊的样子,闪折了一下,就到了朱镇岳立脚的下面。白光一道,已向朱镇岳双脚刺来。朱镇岳自不敢放松,也发出剑光来对杀。于是二人翻上覆下,都不肯离开桅杆,只绕桅身狠斗。
朱镇岳借着月色看来人的像貌,生得甚是凶恶,满头乱发蓬松,散披在肩背上,满脸络腮胡须,有二寸多长,张开和竹萸一样。年龄老少虽看不出,然就这种像貌看起来,至少也应有四五十岁。身材却不甚魁伟,举动矫捷到了极处,本领远在白鱼矶那汉子之上。朱镇岳和这人斗了十几次翻覆,因觉得这人的剑法,又和自己的一般无二,心里委实有些放不下。一面招架着,一面喝问道:“来的不是毕门弟子吗?何不通出姓名再斗。”这人只当没听见,剑法更来得凶毒。朱镇岳大怒,暗骂这东西好生无礼,也使出平生本领来抵敌。
二人斗到这分际,桅底下锣鼓,突然大响起来,兼着吆喝的声音,震天动地。这人仿佛露出些惊慌的样子,忽然改变剑法,朝朱镇岳下部袭来。朱镇岳认得这一下剑法,是毕派中最厉害的看家本领,只不容易施展得出来,若施展出来了,他派的人,无论有多大的本领,纵然不送性命,至少也得被斩断一条腿。惟有毕派中练过这手工夫的,能避免得了。然不是本领比施展的高强得多的,仍得受点儿轻微的伤。朱镇岳的本领,恰好与这人不相伯仲。一见这看家的剑法施展出来,不禁暗叫了声:“不好!”凭空往上一跃,超过桅颠一丈多高,觉得那剑在右脚后跟上,略沾了一下。也就施展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一剑刺到这人脸上,只听得喳的一声,这人一抹头便向岸上逃去。朱镇岳也不追赶,跃下桅来,船身一平定,锣鼓吆喝之声,立时寂然了。
朱镇岳跑进舱来,叫化已迎着贺道:“恭喜,恭喜。好一场恶斗。”朱镇岳笑道:“这东西真厉害,险些儿使我没命回家乡。”说时,卸了软甲,取出药来,敷了脚跟上的伤处。对叫化说道:“这人的本领,兄弟自是佩服。但像他这般本领的人,还不能说有一无二,惟有他那种像貌之凶恶,恐怕在人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于今已和我交过手了,足下可以将这人的姓名来历,说给兄弟听了么?”叫化仍是摇头笑道: “公子将来自有知道的一日,此时用不着我说。公子珍重,我去了。”只见他身子一晃,已在岸上长啸一声,不知去向了。
朱镇岳太息②了一会,暗想这几个人的举动,真教我摸不着头脑。我此番算是初次出马,从来不曾和人有过仇恨,况且曾和我交手的两人,都是毕门的弟子,这个假装叫化的,不待说也是同门了。彼此既是同门,平日又没有宿嫌旧怨,何苦是这们一次、两次的逼来呢?幸而我准备了锣鼓,使他猛吃一惊,才能在他脸上还了一剑。不然,就不免要败在他手里了。只是这人不知曾练了一种甚么工夫,面皮那们坚实,剑刺去喳的一声响亮。
朱镇岳正独自坐在舱中揣想,只见船户走进舱来,叩头谢罪道:“小人今日不遵守公子的吩咐,几乎弄出大乱于来。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小的叫化,竟是有意来船上卧底的。倘非公子有先见之明,知道有人上了船时,这般重大的干系,小人便粉身碎骨,也担当不起。”朱镇岳叫船户起来,说道:“我何尝有甚么先见之明,这叫化假装的虽不错,但是粗心了一点儿,他自己留出一个上船的记号给我看,我才一望分明。这船板都是光滑干净的,平日你们打从岸上回船,穿了鞋子的,必得在跳板上脱了鞋子才下船。若是赤脚,也得用洗帚洗涤干净才下船,没有脚上带着泥沙在船板上乱踩的。
“这叫化因怕回来撞见他,坏了他的计算,只要哄骗得你答应了,就匆匆上船蹲伏。便没想到泥沾的脚,踏在光滑干净的船板上,一步一步的都留下了痕迹,他上船不久,我就回来。你因天色已将近黄昏了,不曾留神船板上有脚印。我看脚尖朝着船梢,只有上船的印,没有下船的印。无论甚么人看了,也都知道上船的人不曾下船去。”船户听了这般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天光一亮,就从白马隘开船向常德进发。一帆风顺,只一日便安抵了常德。朱镇岳将金银运回乌鸦山老宅。这时他家还有七十多岁的祖母,和叔伯堂兄弟人等,朱镇岳还是第一次归家,骨肉团圆,自有一番天伦乐趣,这都不用说他。在家盘桓了好多日,因心里悬念在西安的父母,复束装动身,仍由水路回龙驹寨去。这回仅带了随身盘费,肩上没有担负何项责任,比较来时,自是舒服多了。
这日,船仍停泊白鱼矶。朱镇岳想起那夜和那汉子交手的情形,心里委实有些放心不下。思量我此刻身上也没有什么责任,何妨上岸去访问访问,看这一处有没有毕门中弟子。主意已定,便与船户说知,有事须在这里耽搁些时,等事情办妥了才开船。船是他包定的,开头停泊,当然由他主张。朱镇岳上岸访问了三四口。这白鱼矶本不是停船的码头,不过河面曲折,上下的船可以借此避避风浪。岸上只有七零八落的几户人家,做点小买卖,并没有大些儿的商店。不须几日工夫,周近数十里以内都访遍了。休说没有毕门的弟子,流传在这一带连一个会些儿把式的人也没有。朱镇岳访得了这种情形,只得没精打采的,打算次日开船前进。
这日天色已将晚了,朱镇岳在船上坐着,觉得无聊。独自在岸堤上,反操着两手,踱来踱去。偶然一眼看见靠堤有个小小的茅棚,棚里坐着一个白须老人,在那里弯腰低头打草鞋。棚檐下悬挂着无数打成了的草鞋。朱镇岳看那老人的姿态精神,绝对不似寻常老年人的龙钟样子,不由得心中动了一动。暗想我何不如此这般的,去探看他一番。即算访不着毕门弟子,能另外访着一个奇人,岂不甚好?想罢,即匆匆回船。不知朱镇岳打算如何去探看老人?那老人毕竟是谁?且待第四十一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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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桅颠,船桅顶部。
②太息,长叹。
第四十一回 卖草鞋乔装寻快婿 传噩耗乘间订婚姻
话说朱镇岳匆匆回到船上,叫船户过来,借了一套粗布衣服,自己改装出一个船户来。上岸走近茅棚,向那老者问道:“草鞋几文钱一双?”老者并不抬头,只望了望朱镇岳的脚,即随手拿了一双,掼在朱镇岳跟前,答道:“我的草鞋,比旁人打的结实,一双足抵两双。旁人的卖五文钱一双,我的要卖八文。你穿过一双,便知道比买旁人的合算。”
朱镇岳看老者身旁,有一把破了的小杌子,即拿过来坐着。借着套草鞋耽延的时间(草鞋上的绳索,照例须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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