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
我问他姓名,他说叫张万泰。我不合向他打听我胞妹舜华的事,他当时含糊答应不知道。谁知第二夜,我兄弟借宿在乡村一个农家的楼上,那张万泰便存了不良之心,深夜前来劫夺我兄弟的珠宝。那厮的本领,竟比我兄弟高强十倍以上,哪里是他的敌手?两个包袱都已被他劫夺去了。只是我兄弟这点儿东西,关连着性命,一口气尚在,如何舍得由他劫去,不思量夺回来呢?并且同行劫同行,江湖上也万万不容开这恶例。因此我兄弟拚命跟在张万泰后面追赶,虽明知不是他的对手,然总得跟出他的下落来,以后才有找寻他的所在。幸亏我兄弟跟踪在后,刚追了一里多路,在星月光辉之下,眼见张万攀在前,相离不过一箭之地。忽见从斜里飞出两条黑影,立在大路当中,拦住张万泰的去路,向张万泰大喝一声站住。张万泰毫不在意的样子,一面仍旧前跑,一面也厉声喝道:‘讨死的囚囊,休得多管闲事。’说罢,只见一道金光,闪闪的朝两条黑影刺去。
就听得那黑影打了个哈哈,同时飞出长虹似的两道白光来盘旋上下,将金光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
又听得那黑影笑遣:‘原来四海龙王的本领,也不过如此,领教了。还不将劫夺的东西退还出来么?’张万泰这时才知道敌不过那两条黑影了。收了金光,问道:‘请两位留下尊姓大名,好日后相见。’那黑影答道:‘你我日后相见的时候多着呢,你记着罢:我叫欧阳后成,这是我夫人杨宜男。此番奉黄叶祖师之命,前来堵截你这个强盗。’
“我兄弟此时真是喜出望外,连忙赶上前去。张万泰已将劫夺到手的两个包袱,交给欧阳后成道:‘我何至做强盗行劫,只因他兄弟向我打听胡舜华,我知道胡舜华是了因的徒弟。了因在日,曾欺负我徒弟庞福基,帮着张炳武、萧挺玉一干人,夺过山龙。我原想去五华山找了因说话,后来听得了因死了,此恨怀在胸中,多年不曾出得。他兄弟既是胡舜华的胞397兄。藉劫了他的东西,也可因此出一点儿胸中恶气。于今既是黄叶道人出头干预,我暂时只得饶了他们。将来大家自有算总帐的时候。”说完,掉臂不顾的去丁。
“殴阳后成便将包袱还了我兄弟,说道:‘这厮是江湖上有名的四海龙王杨赞廷。论本领,我等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因遇了我夫妻的雌雄剑,才占了他的上风。不过今夜的事情虽了,日后的纠葛更多。黄叶祖师命我夫妻来告你知道,你胞妹胡舜华,现在万载县境内住着。你兄弟可就此动身去湖南。但是此去湖南,水、旱两路都不好走,加以与杨赞廷结下了这番嫌隙,沿途更免不了有与你为难的人。凑巧吕宣良祖师,前日曾来玄妙观说:作成了两对好姻缘。一对已成了亲,一对还须到湖南后,才得成就。于今正包雇了一艘民船,从湖北动身往湖南去了。黄叶祖师用慧眼一看,说:机缘甚是巧妙,你兄弟要沿途能庇护的人,固是非追上那艘民船,恳求顺便载到长沙不可,就是想兄妹重逢,线索也只在那船上的三人身上。
“我兄弟欣然问明了船上是何等的三人,即拜谢了欧阳后成夫妇,动身追赶前来。一路探看了多少民船,都是些平常客商,一望就可知道不是能庇护我兄弟的人物,连问也无须过问。直到追着了这船,看见公子探身舱外,风神潇洒,气宇温文,才料定是不错的了。及至向公子恳求,至于下拜,尚不蒙公于首肯。看公子神气之间,似乎有些疑虑我兄弟别有用意。我暗想:若是本领能庇护我兄弟的人,岂有眼力如此不济的?因此我又以为还不是这船。正在踌躇,公子却已首肯了。探看舱中,原来是小姐格外施恩,特地要公子命我兄弟上船的。于今既承小蛆的恩典,许我兄弟上船,这一路平安达到长沙,是无须我兄弟过虑的了。不过据欧阳后成述黄叶祖师的谕旨:胞妹胡舜华,现在万载县境内。我欲兄妹团圆,应该直到万载县去才是。为甚么又令我兄弟,附搭小姐这船去长沙呢?小姐的本领高深,不知可否将此中原故,指教我兄弟?舍妹舜华的居处,小姐想必也是知道的。”
钱素玉听了这一大段情由,才知道胡成雄兄弟求搭这船的原因,虽是由黄叶祖师差人指点,然也是由吕宣良祖师存心到玄妙观露出话头的。当下即教杨继新收了包袱说道:“此中原故,此时毋须根究。黄叶祖师指示的,自有道理。且等到了长沙,自然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令妹胡舜华,我只闻名,是和朱恶紫一同学道的。前几年听说也在江湖上游历了一番,干了些行侠仗义的勾当。
只是有一次曾被红云祖师的徒弟,将他二人监禁了些时,亏得智远弹师有信保了去。
“殴阳后成的名字,仿佛曾听得说,也是红云祖师的徒弟,却不知道何以又到了昆仑派黄叶祖师的门下。他若还在红云祖师那边,便决不至与杨赞廷动手。总之,究竟是如何的原因,非到可以知道的时候,推测也是无用,两位今夜睡在船头上,无论水中岸上,有如何的响动,不可鲁莽起来动手。来的若是寻常无能之辈,固用不着两位动手。如真有能为的来了,两位动手也没用处,徒然白饶了两条性命。果是来劫锒钱珠宝的强盗,我知道两位的手段,足可对付。无奈这里面夹着昆仑,崆峒两派的宿嫌积怨,不可视为等闲。”胡成雄兄弟诺诺连声,自退到船头睡下。
杨继新至此,才相信钱素玉有先见之明。读书人毕竟胆量小些,知道这夜必不得安静,心中实不免有些虚怯怯的。却又不愿意独自示弱,躲在舱底板下面,只好以被蒙头而卧。
钱素玉和蒋琼姑对坐舱中,高烧两枝大银蜡,在烛光之下围棋。船舱四面的板门都已取下,江面风吹波响,浪激砂鸣,一一听得清晰。约莫二更过后,猛听得靠左边停泊的一艘很大的船上,有人厉声喝了一句道:“来得好!已静候你多时了。”此语才毕,就听得扑通一声,好像哎呀不曾叫出,便被打下河去了。钱素玉、蒋琼姑原准备有强人到自己船上来的,真个有强人杀到,是意料中之事,并不至于吃惊,今听得强人向邻船上杀去,而听邻船上厉声喝骂的口气,竟也似准备有强人杀来,早已为之防范的。被打下水去的,不用看已可知道是强人无疑了,倒不由得都吃了一惊。一人一口气,将两枝大蜡烛吹灭。从取板门之处,朝左边邻船上一看。
只见月光之下,照见一个道士装束的人,披发仗剑立在船头,好像正在念咒作法的模样。随听得岸上远近的有人大声呼道:“焦大哥快来呀,彭四哥被妖道一剑劈下水去了呢。”即又听得一个很苍老的声音回喝道:“大惊小怪些甚么!”说声未了,紧接着一道金光,裂帛也似的一声响,从数十丈以外直向道士射来。只是那金光绕着道士的身体打了一个盘旋,又是一声响,射了回去。道士举手中剑向空一指,口喝一声敕,陡然狂风大作,眼见一阵旋风着地,卷起岸上的小砂大石,落冰降雹一般的一齐朝金光发射之处打去。惊喊叫痛以及争先奔避的声音,同时并起。
而在这纷乱的当儿,忽听一声霹雳,破空而来,好几道金光夭矫,如长虹东驰西突。
钱素玉看那道士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得也吃惊,向蒋琼姑道“这剑光来得蹊跷,必有蛀峒派的名人来了,你我的本领哪够得上抵敌,这便如何是了。”蒋琼姑道:“是找那道士对敌的,或者不与我们相干。”钱素玉来不及回答,头顶上已喳喇一声巨响,船身摇荡了两下,船桅被两道金光拦腰一揽,登时劈做两段,折落水中去了。那金光跟随而下,钱素玉、蒋琼姑虽明知不能敌,也只得放出剑光将金光抵住。然哪里抵抗得下,眼见得那两道金光,要杀到身上来了。
只急得钱、蒋二人,几乎哭了出来。除束手待死而外,一些儿没有救急的方法。再看那道士,已不见踪影了。只有一团极浓密的黑气,圆桶也似的立在那船头上,四五道长长短短的金光,萦绕着那一团黑气,时而闪开,时而合拢,料知耶黑气必是道士护身之物。
钱素玉猛然想起刘鸿采所传纸鸢凌空的法术来,思量虽只能逃得自己姐妹两个,然到了这种时候,不逃也是同归于尽。杨继新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本人又从来和崆峒派人没有嫌隙,崆峒派人虽狠。不见得下手杀他。至于胡成雄兄弟,我们尽了力,便是尽了心,我们无力救他,也只好各安天命。旋思量旋从袋中摸出两个剪好了的纸鸢,刚待伸手拉蒋琼姑的手,同乘纸鸢逃走。蒋琼姑的手还不曾拉着,忽觉得眼前一黑,耳里听得蒋琼姑叫了句哎呀,自己也不因不由的哎呀一声,立脚之处,摇动起来,身体也摇摇如凌虚空,两眼和瞎了一般,虽睁开来仔细定睛,也毫无所见,耳里又听得蒋琼姑的声音就在身旁唤姐姐,却是不见形影。
钱素玉应了一声道:“妹妹看见了甚么没有?”蒋琼姑道:不好了,我两眼没有光了,甚么也不看见。姐姐看见他在哪里么?我们为甚么立脚的地方这样飘飘不定呢?“钱素玉道:”我才从袋中摸出纸鸢来,正待拉妹妹的手同乘鸢逃走,尚不曾念咒,身体就是这般飘飘不定了。“蒋琼姑发出悲哀的声音,说道:”姐姐也太忍心了,只图我两人能逃,教他一个全没有道法的读书人留在船上,被人杀了,做鬼还不明白是如何死的呢。“钱素玉听了这些埋怨的话,不服气道:”幸亏我的纸鸢才摸出来,尚不曾念咒,也没拉你同乘。你不要埋怨我,我看你的本领,便是不忍心逃走,也不过多饶上一条性命,不见得有能耐将姓杨的救出来。姓杨的就有你陪着被人杀了,做鬼也不见能明白是如何死的。就有你这个明白鬼在旁边,将如何死的原由说给他听,于他更不见得有甚么用处。“
蒋琼姑听了,知道钱素玉的性情从来很仄狭,脾气也从来很古怪,自悔说话太鲁莽,打算用言语来解释,免得钱素玉因此生心。便听得杨继新带着哭意的声音说道:“我只道又是和在遂平一样,只我的眼睛看不见你。原来你们也看不见我么?我睡在被里一动也没动呢?你和姐姐说话,我一句也听到了耳里,就只眼前漆黑,不但不看见你和姐姐在那里,一切的景物都看不见了。这船走的多快啊,我耳贴舱底,听得下面的水声,哗喇喇比箭连急呢。”蒋琼姑一听自己丈夫安然无恙的说话,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惭愧。惊喜的,自是因不曾把杨继新单独留在凶险之处。惭愧的,是惭愧自己不该脱口而出,埋怨钱素玉。然做女人的,临急难的时候,但求自己心爱的丈夫无恙,旁的事便教他受些委屈,也心甘情愿。当下用极诚挚的声口,向钱素玉谢罪陪不是。钱素玉见杨继新也仍在身旁说话,心中也自然安了。从小共患难的姑表姐妹,当然犯不着因情急口不择言的时候,略失检点,认真生起嫌隙来。便也带笑说道:“在此刻乌鸦与喜鹊同鸣,吉凶全然未卜的时候,谁真个怪妹妹说错了话昵?我们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我们自家这边的人如此搭救我等呢?还是有敌人如此捉弄我等呢?胡成雄兄弟睡在船头上的,此刻又是怎样的情形呢?”
钱素玉说时,杨继新截住话头,喊道:“啊呀,这船已停了么?钱素玉果觉得立脚之处,已不似方才摇荡了。两眼渐渐能隐约看见自己身上衣服了,仿佛如立在浓雾当中,浓雾逐渐稀薄,眼光也逐渐能远视。不一会,在舱里的三人,彼此都能辨认了。船舱中景物,如吹灭了的残蜡,没下完的残棋,都历历在目。再看船头,胡成雄兄弟,横刀挺立在那里,等待厮杀的模样。原来此时的天色,东方已经发亮了。
钱素玉和蒋琼姑来到船头,打算问胡成雄兄弟在船头所见的情形。即见昨夜靠在左边的那船,仍然靠在左边。昨夜的道士,已结束了顶上头发,从容走过船来,向钱、蒋二人稽首道:“贫道万清和,是茅山末底祖师的弟子。昨日奉祖师之命,前来搭救胡舜华的胞兄。只因胡舜华在未成年的时候,曾经受过贫道的磨折,结下一点儿冤仇。祖师恐怕冤仇不解,必40l将越结越深。知道胡成雄兄弟去长沙找胡舜华,免不了罗山一厄。特地差贫道来,聊尽一番心意,使胡舜华知道,将受贫道磨折的事忘怀,胡舜华的丈夫朱复,也和胡舜华同时受贫道磨折,将来遇有机缘,再图解免。不过贫道的法力,终属有限,昨夜甘瘤子父子、杨赞廷兄弟、和董禄堂都到了,贫道的法力,已不能抵敌,只得练起一团浓雾,保护贫道一身,这船上如何便顾不得了,但不知是谁,又这们高的道法,也练起一团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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