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客






  “八哥睡去了。”

  她笑笑接道:“回到家才发现忘了样东西,所以又拐了回来,拿了东西刚要走,却又看见八哥这儿有这么一本好书,坐这儿一看,把走都忘了,你刚回来。”

  燕翎含笑走过去:“要不要我送您回去?”

  “怎么?”玉瑶瞟了他一眼:“刚回来就要我回去。”

  燕翎道:“我是怕您回去太晚。”

  “我自己都不怕,你又怕什么。”

  燕翎笑了笑,没再说话。

  “是不是要睡去了?”

  “不……”

  “那就坐呀,干嘛老站着。”

  燕翎坐了下去,就隔桌子坐在玉瑶对面。

  玉瑶看了看他:“你是不是常看书?”

  “想看,可是老没工夫。”

  “这样你不觉得累么?”

  “还好,习惯了,谁叫是天生的江湖人。”

  “不能改变自己么?”

  “想。 ”

  “改变不了?”

  “不错。”

  “我不信。”

  燕翎笑笑:“打个比方,拿您来说,现在想过平民生活,能么?”

  玉瑶道:“我早就梦想能有那么一天,由绚烂归于平淡,可是我是宗室,牵扯的问题太多,所以终归只是个难以实现的梦想,你跟我不同……”

  “格格,”燕翎道:“江湖远比宦海复杂,一个江湖人所牵扯到的,也绝不比一位宗室单纯。”

  玉瑶道:“噢?我倒要听听江湖人牵扯到的,比宗室怎么个不单纯法。”

  燕翎道:“格格,我请教,要是您现在想脱离宗籍,过平民生活,最难过的一关是…”

  “当然是皇上。”

  “这么说,只要皇上应允,‘宗人府’说不上话。”

  “本来就是这样。”

  “这就是了,江湖人不是这样,江湖人要脱离江湖,恐怕要得到整个武林的应允。”

  “怎么,还要挨个儿问他们去。”

  “那倒不必,事实上也不可能,江湖人没有一个不牵扯到几桩恩怨的,只一牵扯上恩怨,不到躺下了他是没完没了,算不清的。”

  玉瑶沉默了一下:“这我也听说过,不过我总认为那还在个人。”

  “隔行如隔山,这道理一样,您身不在江湖,不会了解的。”

  “这么说你这一辈子都要待在江湖里了。”

  “那也不一定,”燕翎笑笑道:“人生际遇不定,世间事也很难预料,说不定将来我有那么个机会,可以轻易地脱离江湖。”

  “宦海比江湖更险恶。”

  燕翎目光一敛道:“格格的意思是……”

  玉瑶道:“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话么,你要是为你自己,你该到四阿哥门里去。”

  “金玉良言,岂敢或忘。”

  “我现在却要劝你,真正为你自己,你应该回到江湖去!”

  燕翎笑了:“格格这是为那一位做说客?”

  玉瑶道:“你看我是那样的人?”

  “我斗胆,”燕翎道:“您是的话,我知道您在这儿,我就又出去办事去了。”

  玉瑶笑了,有点激动:“这跟我忘了东西拐回来拿的道理一样。”

  燕翎心头震动,敛去了笑容:“格格,我感激。”

  玉瑶的目光落在书页上:“我不要你感激,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想让你知道,又没那个勇气,今天晚上我下了决心。”

  燕翎道:“格格,我是个江湖人。”

  “我不是不知道。”

  “白玉楼不是个好人。”

  “我听说过,可是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格格……”

  “什么都别说,只问你对我……”玉瑶的目光都快落到桌子底下去了。

  “格格,我怕害了您一辈子。”

  “没人勉强我。”

  “格格是宗室。”

  “我有过平民生活的心。”

  “格格,江湖人说走能拿腿就走,您不能。”

  “谁说的。”玉瑶猛然抬起了头:“我照样儿能,大不了舍了这个宗籍。”

  “格格。”

  “刚才是我问你什么来看。”

  “格格不用问我,我倒该问问格格。”

  “问我。”玉瑶有点诧异。

  “我的命好。”

  “那不是很好么。”

  “命里不是一房。”

  “我早想到了,已经有了?”

  “嗯。”

  “几位。”

  “两个。”

  “不算多嘛。”

  “以后还有没有不敢说。”

  “你的命那么好么?”玉瑶微微皱了皱眉。

  “倒也不全是,有一半儿是因为我心软。”

  “总不能全因为心软吧。”

  “那当然,这种事总得两厢情愿。”

  “那还好,”玉瑶吁了一口气,道:“只不知道那两位能不能容我。”

  “她们也知道我命好。”

  “敢情你是把话说了放着。”

  “那是冤枉,”燕翎说:“我自己也没想到我的命会这么好。”

  “我是说了就算了。”

  “这种事本非儿戏。”

  “那两位是谁,能让我知道一下么?”

  “有什么不行的,一个是二阿哥府的‘十二金钗’之首谢蕴如,一个是白回回的女徒弟郭凤喜。”

  “怎么会是……”玉瑶为之一怔。

  “格格将来会知道的。”

  “看来八阿哥不该再跟二哥斗。”

  “那是公事。”

  “你也没白为白回回报仇。”

  “天地良心,我可没什么企图。”

  玉瑶沉默了一下:“这趟忘东西没白忘。”

  “应该说我的命真好。”灯花突然一声轻爆,梆柝声传来三下。

  燕翎看看玉瑶:“格格是不是暂时不愿让人知道。”

  “我这就走。”玉瑶站了起来。

  燕翎跟着站起:“我送格格。”

  “格格是在人前叫的。”玉瑶低下了头。

  “那么,玉瑶,我送你回去。”

  玉瑶抬起了眼!两个人刚才一直都相当平静,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是现在,就这么一刹那间,两个人都表露了不自在,尤其玉瑶,雪白的耳根子都红了。

  把玉瑶送了回去,燕翎踏上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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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白泰官单挑寡妇院
 
  内城里的夜色是宁静的,今夜的夜色似乎特别美。

  燕翎望着眸星闪铄的夜空,想着来京后的种种遇合,他想笑,他觉得像一场梦,可是打小到大,每一场梦都没有这场真实。

  刚近八阿哥的“贝勒府”他忽有所觉,就在他有所觉的时候,一条颀长身影出现眼前。

  燕翎一怔:“姨父,怎么您……”

  萧绍威脸色苍白,两眼都有点红,语气冰冷:“跟我到家里去一趟。”

  燕翎道:“这时候……”

  “这时候不能去么?”萧绍威神色不对,语气也逼人。

  “不是……”

  “不是那就跟我走。”萧绍威转身先定了。燕翎可以不去,奈何萧绍威是长辈!

  燕翎也明白,这一趟,他要是不去,这门亲戚就算完了!

  他跟了上去:“姨父,有什么事儿么?”

  “去了你就知道了。”萧绍威不愿多说一句话,可巧燕翎也不想说。

  经过很长一段沉默,这段沉默一直到进了萧府后院。

  萧绍威抬手指着那座灯光透纱窗的小楼才打破沉默:“你上去看看去。”

  燕翎心头震动了一下,他知道,那座小楼是表妹萧湘云住的,湘云表妹她怎么了!

  看看四下,没看见姨妈,老哈也没人影,偌大一个后院,只萧绍威跟他两个人,他得不到一点暗示。

  “去呀!”萧绍威再次打破静默。

  燕翎咬牙硬起了头皮,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向着那座小楼走了过去。

  萧绍威脸上有太多的愤怒,可也有不少难受。

  燕翎轻轻地上了小楼,少女的闰房本该是清香阵阵的,可是现在他只闻见浓浓的药味。

  他明白了,又一个病倒了。

  刚治好一个又一个,难道他真该悬壶了。

  柳瑶红说得好,这种病不能逢人便治。眼前这个病人他管不管,燕翎皱了眉。

  屋里静悄悄的!掀起了重帘,药味更浓。屋里有点乱,但不失那两字淡雅。

  最乱的地方是梳妆台,但乱的不是胭脂粉,而是杂七杂八的东西。

  靠床头桌上有碗药,有纸盖着,看样子还没暍,因为边儿上还在冒热气儿。

  听不见什么声音,真听不见。这时候有根针掉在地上,能吓人一大跳。

  燕翎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一直到床前,湘云始终没动静。睡着了?

  燕翎轻轻叫了两声,没听见湘云答应,却听见帐子的铜钩轻微地叮叮响,纱帐也在抖。

  燕翎真的心软,忽然间,他有一百个不忍。

  “湘云,你这是何苦。”

  就这一句话,湘云有了动静,帐子铜钩抖得更厉害,湘云哭了。

  燕翎那一百个不忍变成一千个。他挂起帐子,坐上了床沿儿:“湘云,转过来。”

  湘云哭得更伤心了,燕翎没说话。好半天,湘云才住了声。

  燕翎说了话:“湘云……”

  “是爹把你求来的。”湘云终于开了口。

  “别这么说,湘云。”燕翎道:“姨父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我要是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湘云,我是真不知道,斗气归斗气,咱们总是表兄妹!”

  “要没有这点关系,你就不会来了。”

  “要没有这点关系,你也不会生气了,是不?”

  “我没生气,我的脾气没你大。”

  “湘云,你错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难受。”

  “难受我不了解你。”

  “可以这么说。”

  “我知道我不该,可是你……”

  “湘云,我有我的苦衷。”

  “起先谁知道你的苦衷。”

  “那就表示你信不过我。”

  “要是你我易地而处呢?”

  “说了你不会相信。”

  “你绝不会那样对我?”

  “绝不会。”湘云没说话。

  “湘云,”燕翎又开了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不!”

  “湘云……”

  “我怕在您心里留下……”

  “说这话就表示你还不了解我。”湘云霍地转过脸,燕翎一阵心疼。

  湘云的脸没了血色,瘦了好多,两眼赤红,而且肿得桃儿似的,这是湘云?

  “你真不会?”

  “真不会。”

  湘云突然坐起来搂住了燕翎,痛哭失声。燕翎没有动,他也够难受的。

  话是这么说,湘云不了解他,可是在那种情形下,换谁谁能冷静,谁换谁又不能不那样,责备湘云似乎不该。

  湘云住了声,可却忽又躺下拉被子蒙住了头。燕翎一怔,马上就明白。

  “湘云,该吃药了。”

  “我不吃。”

  “湘云,药是治病的。”

  “我没有病。”的确,这不该是病,药石治不好的怎么能叫病。

  “湘云,蒙头睡觉不好。”

  “谁说我睡了。”

  “没睡干嘛蒙头?”

  “我,我……”湘云只“我”了两声,便没了下文。

  燕翎也沉默了一下子,然后问:“湘云,姨妈呢?”

  “在屋里。”湘云掀开了被子,消瘦的脸上红红的。

  “姨妈是不是很难过,”

  “想也知道,还用问。”

  燕翎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我该去看看她老人家。”

  湘云道:“等会儿你还来不来?”

  燕翎道:“我走以前总会来跟你说一声的。”

  湘云道:“那好,你去吧。”

  燕翎站了起来。湘云忽然伸出了手:“表哥,别生我的气。”

  燕翎握住那只青筋蹦跳,却仍然那么白皙柔嫩的手:“不会的,别提了。”

  燕翎要走,湘云忽又叫住了他,燕翎回过身。“表哥,见着爹,小心应对。”

  燕翎一怔,湘云跟着又是一句:“你知道为什么?”

  燕翎心头为之震动。

  离开了湘云卧房,下了小楼,到了上房,萧绍威,萧夫人都在低头闷坐。

  燕翎进屋,萧绍威没动,萧夫人站了起来:“小翎,看过你表妹了么?”

  燕翎道:“看过了,姨妈。”萧夫人两眼含蕴焦急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燕翎明白,当即道:“姨妈,您放心,表妹的病已经不碍事了。”

  萧夫人何等人,自然明白,感激地看了燕翎一眼,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