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
周继君抬头看向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霍布衣,淡淡一笑。
“所以说,你想反他。”
沉默。
华玉香燃至尾末,香灰散尽,泛着荧光,一层层地堆积满插进香炉的玉锥,这统王最爱的华玉香或许是简朴的赵王宫里最奢华的物品了。
霍布衣轻叹口气,他的嘴角浮起莫名的浅笑,上下打量着周继君,良久开口道。
“不愧是君公子,仅凭我几句话就能猜出这么多,而且还猜对了四成。”
“只有四成吗。”
周继君眉头微皱,从怀中将那本泛黄的移山君圣传书取出,刚欲打开,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眉头不由得再一紧。
“这书原先被你拥有,想必早已翻阅过,里面定有关于啸天山方位的记载,你为何不直接去,非要与我同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担心我图谋不轨将你引至啸天山布局谋害,你我虽然道不同,可却并没触及我的利益,我没理由这么做。再者,任何事,若没有万分把握,我绝不会轻易出手。”布衣男子看着周继君道,“勿要多疑,你仔细想下移山君圣的名号。”
“嗯?移山君……”周继君脸上露出几丝惊诧,“难道说,那山……”
“没错,啸天山它是在不断移动的。”霍布衣没有理会一脸古怪的周继君,他透过镂空的殿顶望向渐渐青檬的天色,目光深邃,仿佛在追寻那遥远不可捉摸的故远,“移山君圣初生时是妖身,且口衔一奇宝,名曰移山珠,后将这法宝炼化与血肉相连。等他修为大成后,除了拥有一身高深莫测的实力后,还练就了世间仅有的移山法术,无论多么高大沉重的山,只要是山,都可以被他翻手掌控。传说,他兵败后,一怒之下手托十万大山飞上天宫,用那些重量堪比星辰的山峰砸烂了宫阙琅门,天上地下无不震惊。”
“当年他离开七州时曾施秘法,让啸天山日复一日的移动在豫东群山中,遇人则躲,难以发觉其踪迹,唯有你手中的书中拥有让它停下的气息。”霍布衣沉声道,“我若和你强要它,你定不会交出,索性将这些告诉你,正好,我此行还需一实力高强者助我一臂之力。”
“如斯强者……”周继君亦抬头望向青灰的天色,口中喃喃道。脚踏天宫曾是他心底最深处的野心,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那么,这些曾经将天宫的威严粉碎在自己脚下的人物,他们又在做什么呢。深吸口气,周继君问向霍布衣,“你要我相助的是何事?还有,我之前没猜中的六成又是什么?”
“去了你便知,滞留啸天山少则两月,多则半年,不过我知道你会随我去的。你随我去将会获得想象不到的好处,而且此行还关乎七州局势。”霍布衣越过周继君,径直向殿门走去,他并没发现身后的白衣青年双拳紧捏,指甲已陷入肉里。
“还会有好处嘛,真是奇怪的人。此行或许会发现君圣们布局的踪迹……他们应当没这闲功夫亲自现身插手七州局势吧。”周继君缓步向前,眼中闪过厉芒,双臂颤抖着,竟是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兴奋,“强大如斯的君圣,你们应当是我目前所知天地间的至强存在,若能与你们遥遥对局,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呵。七州虽不是我欲霸之地,可却是我即将执掌的棋盘,整个七州都会是。棋局亦为踏脚石,即便你们君圣,也休想插手!”
霍布衣身形猛地一滞,却是突然感觉到身后卷起一阵狂暴霸道的气息,他微微戒备转身回望,只见白衣银发的男子负手望向高不见尽头的天野,适才骇人的气息已然消逝。
“也不知兖州战事进展如何了,真是奇怪呵,尽然在这时候想到你……杀伐之子,我的好徒儿……为师又要让你多等几日了。”
周继君淡淡一笑,在霍布衣看不清意味的目光中大步向殿外走去。
……
拂晓将至,暗淡的月影融进黑暗压向草原,幽冶逼仄。
这里是兖州中部的风雪原,名为风雪,可终年只见风不见雪,其名却是由于原上盛产白龙胆,七瓣相连,茫茫无尽。遥远看去,就好像覆盖在荒原上的白雪,殊为壮观。此时大片大片的白龙胆皆已零碎崩离,散落在篝火马革间,周遭躺满乱兵残尸,血水顺着暗淡的月光流淌,偶尔还能听见稀疏的喊杀声。
两个多月来,北疆大军以天下人为之侧目惊叹之势席卷兖州大草原,三日一县,五日一城,可谓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北疆军人备三马,军粮家什自带,效仿北方蛮族,每攻陷一城府只是将府中官僚斩杀或是押送回北疆,尽取粮草,却并不分兵占领,因此兵力充沛,加之麾下拥有五十多强大仙神以及北疆异族,楚夏、大梁和生元三国几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连败退,眼见国土将失却又束手无策。
北疆军上下虽被大煜皇室通传天下,定为反贼,可乱世中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除了京畿之地扬州那一带外,再无多少人理会大煜的皇令。不知从何时起,其余各大州的战事渐渐偃旗息鼓,那些怀着野心的军阀诸侯仿佛一只只涎着口水的豺狼,匍匐在兖州草原之外,紧紧盯着风头正劲的百里雄,只等他露出破绽,便一拥而上,趁着他和兖州三王两败俱伤时将他吞进肚中。
“风雪原旗开得胜,短短两月这茫茫草原之州便有近一半落日我军手中,在座诸位都功不可没,尤其是宝塔元帅。来,本王先敬元帅一杯尔后再敬诸将。”
七日前,北疆王百里鹰病逝,百里雄正式即位成为新一任的一字并肩王。云州和半个兖州已然被北疆军征服,大军上下无不上表劝百里雄立国称帝,包括一向高深莫测的东来客和沉稳的李平,毕竟拥立之功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的,数千年一个朝代,数千年才有那么几个人能名留青史之巅让后人敬仰,又有谁能免俗?
“元帅妙计定兖州,故意将身后留给那些虎视眈眈的贼子,布下仙神大军只等他们到来随后一举歼灭。此局若成,不仅再无人敢觊觎我北疆军,元帅也会声威大涨,成为七州第一名将当不在话下。”
百里雄哈哈一笑,将杯中酒饮尽。此时的他已今非昔比,亲统数十万大军,掌控生杀大权,杀伐果决,身上的王者气息愈发的浓重,再非从前那个遇事犹豫多虑的世子了。又或许是因为身旁没了那个压过他锋芒的人,总之,不知不觉间,百里雄隐隐有了几分霸主风范。
李平连道不敢,通红着脸,端起酒杯正欲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营帐内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帐门口。
第三卷 天下变 第二百五十三章 师兄妹
门帘被扯开,大风将青丝高高吹起,浑身是血的女童冷冷地扫视着酒宴正酣的营帐,一言不发地挥手,将浸满鲜血的神位扔在地上,随后不再多看眼神位,转身欲离。
“灵儿……”
百里雄看向地上的五只神位,眼中飘过震惊和喜色,旋即起身叫住齐灵儿。
“干嘛?”
齐灵儿没好气地回过头,她的嘴角沾着一抹殷红的鲜血,就像胭脂般染透粉唇,冰冷中透着妖冶的娇媚,全身上下散发出丝丝冷意,仿佛还未从杀戮中走出,看得帐内诸将人不寒而栗。
“本王设宴为诸将庆功,齐将军也一起来吧。”
“不用。”
说完,齐灵儿不再理会百里雄,转身走出营帐。至始至终,除了百里雄外,她都没正眼看过其余人。
门帘合上,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营帐内一片寂静。
两月征伐,北疆军上下最敬畏的不是运筹帷幄的李平,也不是计谋连连的古老先生,而是刚才这个看起来方才五六岁的女童。阵前杀神,万军之中夺旗斩将,在齐灵儿面前就仿佛玩儿般简单,每每当她用小手提起硕大的头颅,沿着血海尸野走回北疆军中时,诸将仙神都会有种发自内心的慌乱,仿佛面对的不是未满十岁的女童,而是从荒野深处走出的妖魔。
北疆军中,杀人最多当属齐灵儿,其次则是宝塔元帅之子,靥目先锋李车儿。
“真是野性难驯,这女娃娃一点都不把诸位放眼里。”宴席之首,一头华发的古朴老人幽幽道,他看了眼面色漠然的百里雄,有意无意道,“古人所言非虚呵,有其师必有其徒。”
百里雄淡淡一笑,没有多言,只是举杯朝向下方。
“此酒敬大家,还望诸位齐心协力,助本王一统七州,登临天下!”
“敢不从命!”
一杯饮尽,就在这时,却见宴席之尾,一个壮硕的身影蹑手蹑脚地向门帘处走去。百里雄眉头挑起,随后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
“孽子,你做什么?”
李平眼见自己的儿子正怪模怪样的想要潜出营帐,不由得低喝一声,满脸愠怒。
“大帅勿要责怪令郎,他定是见到小情人在外面受冻不忍心了。”
“哈哈哈,靥目先锋不仅本事了得,这口味也殊为奇特呀。”
……
已然起了几分醉意的诸将仙神纷纷哄笑起来,耐人寻味地看着李车儿,直看得他满脸通红,分外羞躁。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这儿的酒留不住人啊。”百里雄笑着挥了挥手,“李将军,你便去替本王安抚下灵儿吧。来,诸位,我们继续喝。”
走出营帐,李车儿深吸口气,夜色下的沙场总是飘着奇怪的味道,有硝烟,有血腥,还有几分淡淡的哀伤。挠了挠头,李车儿运起靥目神通,目光掠过杂乱的野草残尸,终于在战场边缘的一块巨石上发现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天头已经翻起鱼肚白,朝阳未出,天色黯淡一如女童的面庞。她站在巨石上,遥望东南,血红色的裙角随风扬起。裙袂掠影中,壮硕的少年正一步一步走来。
“你又跟来了?”齐灵儿没有回头。
李车儿站在巨石下方,仰头看着娇小动人的齐灵儿,有些不知所措地挠着头。憋了良久,他才有些沙哑地说道。
“师妹,回去吧。”
“师妹?”齐灵儿冷冷扭头看来,眸中寒意凛然,“师父答应收你为徒了?哼,你有什么资格叫我?”
“……师妹。”李车儿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一味地挠着头,满脸窘迫。
“不准叫我师妹!”提到周继君,齐灵儿眼中方才恢复些许生气,她瞪向李车儿,“就算日后师父收你为徒,你也得喊我师姐!你打也打不过我,杀人也杀不过我,只能排在我下面!”
“可是,师妹……”
“你,哼……”
没好气地剜了眼冥顽不灵的李车儿,齐灵儿嘟起小嘴,抓着李车儿的头发熟稔地跳上他肩膀,目光却依旧朝向东南。
“你说,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四年前他已经丢下过我一次了,莫非还要再来一次。”
“师父他肯定会回来的。”
“不准叫师父!算了,算了,懒得再和你说。”
忽地,一阵冷风掀起长草滚滚如涛,齐灵儿面色一紧,猛地转脸望向侧前方,眸中杀机暴起。
“谁?”
冷风幽幽,李车儿运转神目望去,却见数十步外的阴影处站着个人,一旁的长草已被他踩平,显然已在那许久了,然而,北疆军中排名前两的杀神直到此时才发现他。
“你们是君公子的徒弟?”
来人轻声问道,他的声音幽冷,低沉,话音中却夹杂着几丝古怪,以及,兴奋。
“你是来找我师父?”
齐灵儿跃下李车儿肩头,两只小手随意地放在身前,冷冷盯着来人。
“是啊,我来找他。”
那人嗤嗤地笑着,仿佛刻意压抑着什么很好玩的事,落在齐灵儿耳中却显得有些可恶。
“那么,你又是谁,我师父的仇家?”
“嗯,是又怎样。”
“若是的话……”齐灵儿眯着眼,从腰间抽出火艳艳的短鞭,轻舞着,鞭尾搅动空气,噼里啪啦作响,“凡挡在我师父路上的人,都是我要杀的人。”
“师妹,我来。”
李车儿沉着脸,走到齐灵儿身旁,嘴角微微翘起,那丝从血海尸山中酝酿出的残暴从唇边溢出。
“哈哈哈哈……”
来人看到齐灵儿和李车儿的模样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不愧是君公子的好徒弟,连这表情也学的活灵活现,一个眯眼,一个翘嘴,还真是有趣。”
李车儿闻言脸颊一红,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旁边的齐灵儿却早已是怒火中烧了。她猛地一咬牙,甩起短鞭子就朝那人抽去。
“有趣个鬼!给我去死!”
“呼~~”
狂风卷起,隐于长草间的陌生人面对同时扑来的齐灵儿和李车儿,陡然张开双臂,火红的罡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化作两柄长枪砸向两人。
“轰!”
只一招,甚至还没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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