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
东胜之东群山连绵,小山七八里,大山数十里,逶迤向西北,这里聚集了东胜神州大半的修炼宗门,每个门派至少拥有数座山脉,宗门之间又隔着上千里的峡长谷地,坐上风雀也要飞上数天才能往来到达。在东部群山之北是那世俗之地,大小诸侯国并立,更有对峙了万多年的周唐二国,虽也战乱不断,可有东部修炼门派的约束以及西南妖王们的威胁,两大王朝间已经很久未曾发生过大的战事。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还好吗。
半空中,紫衣女子挑目向北遥遥望去,隔着连绵不绝的群山,墨云之下依稀能看见几处城池,然而却小如棋格,想要看清棋格里的事物,以女子地境上品的修为却是无能为力了。
“糟了!紫姐姐你快看,那些书都不见了。”
少女不顾高空罡风探头望向山巅那座庞大却古旧的阁楼下边的空地,满脸急色。
“宛儿别慌,这里是我东海宗的属地,没有外人,寻常弟子亦没有资格上来……”
紫衣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只灵符吞入口中,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她双眸陡然一亮,精光蹿出,扫过高耸的藏书阁。
“宛儿,你昨日晒的书是阁内第几层的?”
女子疑惑地转过头,就见少女皱了皱眉,思索片刻,尔后不确定地开口道。
“似乎是第五层的吧?”
“你……整日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执事长老怎么放心让你做这藏书阁的道僮。”
紫衣女子轻叹一声,忍不住捏了捏少女的脸蛋,幽幽道。
“藏书阁内九层经书卷轴三万余部都好好的放在那呢,没有一本遗失。”
“怎么会?”
少女先是一惊,尔后脸上浮起了然之色。
“我知道了,定是那个家伙回来了。”
“宛儿终于肯动脑子了。”
紫衣女子噗哧一笑,如花笑靥绽放开来,饶是皮肤黝黑也遮掩不住这抹明丽的光彩。距离藏书阁还有半里,可她服食了灵目符已能清晰地看见清阁楼第九层上捧卷而读的男子,他始终那么与众不同,没有外门弟子的浮夸,亦无内门弟子的争强好胜,打从两年前进入宗门,他就仿佛一个与世无争的书生,白日里整理藏书,或是和风长老对上几盘,待到日落时候,他独坐高楼,饮上几盅小酒,然后早早的吹灭火烛卧塌而睡,一睡就到日上三竿,身为藏书阁道僮的莞尔往往要叫上大半天才能唤醒他。
世上真的有这么淡漠安静,把一切都置身世外的人吗。
紫衣女子幽幽一叹,脑中不由得浮起入东海宗之前的往事,红尘滚滚,世人争名夺利斗得死去活来,她本以为求得仙缘进入世外修炼门派便能躲过这一切,然而事与愿违,这里的争斗比之尘世更加激烈频繁。不谈阻挡南面大小妖王,与各路诸侯暗通曲款遏制周、唐两朝壮大,东洲大小三百余门派间也是明里暗里斗个不停。每座门派都拥有各自的入世府城,府城数目越多,势力也就越大,大宗门往往拥有百来座府城,弱小的宗门也能拥有近十座,像东海宗这等虽排不进前八,但也实力不凡的宗门虽已拥有六十余座,可宗门里那些大人物整天挖空心思,只想要再夺几座。
这些府城置身连绵群山中,大多是万年前从北面诸国搬迁到各个门派所拥有的山脉中,也有十来座新的府城。一座府城少说也拥有百万人口,规模建设和北方尘世诸国相似,却是用于普通弟子入世修行所用。想要凭空修建一座府城谈何容易,资源建筑易与,可人口却极难段时间内扩张,因此这群山中近三千被各大门派争来夺去的府城基本已成定数。东洲修炼弟子每年都会见到偌大的府城飞于天头,从一处迁移到另一处的奇景,起初还啧啧称奇,待到后来已见怪不怪了。
“都以为自己生长在入世府城中,离仙缘近在咫尺,却不知自己只是被圈养起来,和那些家禽畜牲无异。此生命已注定,又何来仙缘……”
“紫姐姐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呢?”
“没事。”
“诶呀,又能见到那个家伙了。他还真是好运呢,门派上下能出东洲群山的少之又少,偏偏他一个修为弱得可怜的家伙被风长老看上,每个月都有机会去北方诸国玩儿。”
揉了揉宛儿满是怨气的小脸,紫衣女子轻笑一声。
“人家可不是去玩,他奉命周游各地采风,还不是为了撰写诸国纪,这些都是宗门那些大人物日后决策的依据之一……算了,不和你说了,说了也是白说。”
“紫姐姐懂的好多。”宛儿崇拜地看着紫衣女子,眼珠子提溜一转,随后咬牙切齿地开口道,“哼,要是他忘了带我最爱吃的冰糖葫芦,我绝饶不了他。”
“快要到了,宛儿站稳了。”
古朴高耸的藏经阁还有百来丈远,女子淡淡一笑,轻轻揪住风雀的翎毛,就在这时,她脊背陡然一寒,只觉得有道目光朝她射来。紫衣女子眉头微皱,遥望向阁中窗帘后津津有味看着书的男子,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
最近自己总是想太多,那人虽然博闻广记,可一身修为只有地境中品,隔了这么远又怎会看到自己。他能有今日的仙缘得以进入东海宗,全赖一手好棋和十坛不倒的酒量,赢得了风长老的欢心,兼之又是个爱书人,方才破格收录为藏书阁执事。在东海宗近百执事中,藏书阁执事是最无权也是不起眼的那一个,甚至都比不上膳房执事。这个苦差事东海宗的内外们弟子没有一个肯接手,空闲了这么多年,直到他出现。
跳下云雀,跟着宛儿走进阁中,拾阶而上,不多时已来到第九层。檀香缭绕梁柱间,一头银发的男子背对着她们,兴致勃勃地读着手中的书卷。
“管书的,我那冰糖葫芦呢?”
宛儿也不和那人打招呼,张口嚷嚷道。眼见“管书的”自顾自地轻声念着什么,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少女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拽紧拳头作势就要冲去。
“在你右手第二张书案上摆着呢。”
男子放下书卷,回过头来。一头银发漫过双肩垂向腰际,长长的眸子中透着几许淡漠,眉角有疤却似很久很久前落下的。要不是平日里与世无争只好读书,看他这一头不羁的银发还当是南面某位妖王呢,紫衣女子心道。
“宛儿还真够懒的,若非我回来的早,这雨一下上千古籍书卷都要毁于一旦了。”
男子幽幽一叹,他话音刚落,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击打在阁顶飞檐石兽上,哗哗作响。
————
(好像少林寺的扫地僧……)
第五卷 无间东胜初成名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东洲妖王
天色暗沉发黑,雨水透过窗棂飘进几许,打湿了刚刚燃完一半的檀香。
低咳声响起,仿佛雨落般一阵一阵地击打在女子心头,黛眉蹙起,她抬头看去,就见男子淡淡一笑,朝她拱了拱手。
“紫小姐也来了。”
“嗯,我要去西面的寿元宗下帖,经过此地正巧遇到宛儿,就顺道陪她来这收书。”
似乎发觉自己解释的有些多,紫小姐话语微滞,拱了拱手,转身就欲离去。
“下帖?”
温醇的声音传来,紫小姐背着身,嘴角划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怎么,素来对宗内之事漠不关心的君大执事也好奇起来了。”
回转过身,紫小姐的目光有无意间瞟向男子的腰牌,那个东海门特有的碧涛纹路木牌上刻着一个君字,底下还纹着三朵浪花。东海门内秩序森严,一万外门弟子的腰牌上只有一朵浪花,三千余内门弟子腰牌上有两朵,内外门两百执事都拥有三花腰牌,往上还有四朵浪花腰牌的六百主峰弟子等等。这君执事的藏书阁腰牌虽有三花,可却是那最垫底的三花腰牌,甚至连厉害点的内门弟子都不如。
“我刚从大唐回来,一路上也听得有人提起东洲仙门,莫非紫小姐去下帖与此事有关。”
紫小姐微微点头,上下打量着对面男子,方才开口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事,东洲修炼宗门弟子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我东海宗门内估摸着也只有你不知道了。”
顿了顿,紫小姐淡淡一笑道。
“大唐王朝最受宠的碧华公主即将下嫁于天剑派的少宗主,天剑派位列东洲八大门派,且拥有三甲的实力,可那大唐公主却非凡人,除了身份高绝外,她的身世也离奇无比。虽是唐王朝和我东洲宗门间的联姻,可东洲大大小小的宗门都不敢怠慢,唐皇亦传话于那天剑宗宗主,他的宝贝公主若受到半点委屈,大唐将撕毁盟约,国内的修炼者和大军亦会全部从东南走廊撤离。”
从木匣内取出新香,男子重新燃上,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这么说来,那碧华公主定是个手段了得的女子。”
紫小姐微微一怔,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君执事何出此言。”
“我就随口一说,紫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又在装蒜。”
宛儿对面前这个两年前突然出现入主藏书阁的男子似乎始终怀着莫名的敌意,她鄙夷地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道。
“那碧华公主可是身怀星命的主儿,温柔善良,据说有沉鱼落雁之貌,倾国倾城之姿,又是白凤托梦所诞,又怎会是你口中的奸人。”
“我何时说她是奸人了。”
“你就说了,你自己就是个奸人,哼,比南面那些妖王还坏。”
宛儿躲在紫小姐身后,和男子顶着嘴,就连带回的冰糖葫芦也忘记吃了。
看了眼不依不饶的宛儿,又看满脸淡然的藏书阁执事,紫小姐苦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宛儿年纪小,总喜欢开这些没有分寸的玩笑,执事不要见怪。”
“无事。”
男子眸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浅笑,这个叫宛儿的少女两年来一直和自己冷着小脸,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追根结底不过是自己当了藏书阁执事,进而将原先属于她的权限尽皆夺走,少女心中不是滋味,可生性单纯不知嫉恨为何物,因此才初初为难,短时看来倒也不失可爱。
“若无他事,在下先告辞了。”
紫小姐看了眼窗外下个不停的大雨,黛眉微蹙就要离开。
“南面妖山又出乱子了吗?”
闻言,紫小姐脸上浮起几分惊讶,她深深看了眼望着窗外出神的男子,略一思索,幽幽开口道。
“执事还真是心思通慧,只言片语就能嗅出端倪。前些日子天剑山第一峰的两名弟子前往南边采药,不料遇着了巡山的小妖,他们贪图痛快将那些妖怪杀了,却不想一妖王正在附近。南方十万群山的妖王少说都有通天上品的修为,而那个妖王更是法天境界,两招就将那几个弟子擒下,带回山上摆锅烹煮,吃完后还将头骨送往天剑山。天剑山宗主勃然大怒,邀请众宗主掌门商量征讨之事,想在碧华公主到来前杀一两个妖王,既涨面子又能赢得公主的好感。”
“如此,那些妖怪还真是可恶。”
“岂止是可恶,简直就是坏到极点了,罪虐滔天,一个个都该抽皮剥骨。”
宛儿有些激动地囔囔道,余光扫过那个取代她成为藏书阁之主的男子,就见他脸上挂着淡漠的笑意,依旧无动于衷。没来由的,宛儿心里打了个寒战,她回头看向紫小姐,拽着她的衣袖道。
“紫姐姐要出山,不如带上宛儿吧,宛儿在这里整天对着这个家伙好闷。”
歉意地看了眼君执事,紫小姐拱手道。
“那我和宛儿去了,告辞。”
“告辞。”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男子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他低头看向案上的棋盘,良久轻叹一声,挥袍将黑白二子尽皆扫落。
“这里还只是东胜之东,十分之一不到的地境,想要开一先手之局竟如此之难。”
檀香袅袅,若真若幻飘过男子眼帘,他打量着堆满经书古籍的阁楼,微微恍惚。
“两年了,我寻遍东海各个角落却一直没能找到你,你到底在哪……依依。”
深吸口气,周继君射出一道暗风将烛火吹灭,阁楼内昏暗一片,阁外亦是乌云连天,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黑暗之中,临楼而望,一身寂寥落寞。
三年前,周继君在七州南海边遭遇穹宇强者的堵截,无法泅水而渡,只得施展地仙之道下地府,找上秦广王求得地府通往东胜神州之径。之后一年,周继君的足迹遍布东海各个角落,然而一年过去了,却依旧毫无半点音讯,有时候周继君甚至都在想,那时候天机府中,她是不是就那么随口一说,只是为了自己能在修行路上一直走下去。
“咳,咳,咳……”
雨天总是带着淡淡的伤感,化作一柄短匕,翻出那年京城之中落下的病根,唯有辣酒和鲜血才能拂平。
“你说过,你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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