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天
高阁上,星斗如辉。
六个裹在墨色大氅中的人各坐一方,月华从窗外流泻于地,竟发出潺潺若溪水的声音将阁楼正中的方令笼罩入内。方令中,曲水密林以及那几个穿着黑衣的少年清晰可见。周继君四人携着昏厥过去的百里雄径自向北走,他们并没发现,那三块遗落在尸体旁的天行令正发出一束难以察觉的微光将他们的身影收入古朴的花纹之中。
高阁中静悄悄的,袅袅檀香升起,如阵阵青烟飘荡于天行令上,月影忽晃,光幕渐渐消散殆尽。
“君公子,还有两人应该就是月罗刹和沙摩尼了,却不知那第四个人到底是谁。可惜,真正的天行令只剩一块了,这些五千年前的仿制品却无法传出声音,否则也可知晓适才那君公子说了些什么,竟能让孙阗保大惊失色。”说话的人声音苍老却雄壮,隐隐带着万人之上的威严。
坐于他对首的黑氅男子低低一笑,端起木杯抿了口香茶,叹声说道,“稍稍可惜罢了,不过亦不影响大局。扬钜子真够大气,这般武王境界的属下,偌大的禁军统领死了,居然一点都不心疼,扬州一系的天行者底蕴果然深厚,本钜子好生羡慕。”
被称作扬钜子的老者余光瞟过说话那人,嘴角微动却没出声,随即扭头望向另一边那个身形削瘦的黑氅人,微微颔首道,“云钜子布局深远,此番居功至伟呵。”
五道目光同时射向那个坐在最靠近窗户地方,始终低头不语的年轻女钜子,却见她仿佛刚回过神来般蓦然抬头,露于面罩外的双明亮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淡淡的缱绻,微微犹豫开口道,“扬钜子严重了,也算是阴差阳错。那日得知他不是洛公子后,便传言于天行令欲要引他前去京城天坛一举击杀,以成洛公子大钜子之名,不料他却一直没去。幸好今次他又与那百里雄搅和在一起了,正好将他诱骗而来,既得护天镜又得破军,何乐而不为。”
“哈哈哈,好个一石二鸟之计,他得了消息,定会以为我们七州天行者不和,就算他逃过了我们一次次追杀,也会想到来找你。到那时候……啧啧,云钜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心计,真是让本钜子倾慕呵。”又一位钜子开口说道,紧紧盯着云钜子暴露在面罩外那片光滑雪白的肌肤,眸中闪烁着幽光。
“如此。”扬州大钜子摸了摸下巴花白的胡髯,颔首说道,“既然诸位都已认定洛公子便是大钜子真正的传人,那便开始布局吧。诸位调遣来的天行者都行动起来,扬州六道一百余府近千县城,以我估计他们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北上,一是从江溪道上的古溪府走,二则转至彧华道由那季城府赶往北疆,诸位可派遣属下天行者前往一举擒获,免得再节外生枝了。”
“一举擒获?你们也太看不起我这个对手了。”
冷漠厚沉的声音从阁外传来,七名钜子纷纷色变,同时向门外看去。白衣如雪压迫夜色的黑寂,一个相貌平平无奇却偏偏让人摄于锋芒不敢直视的青年踏入阁楼密室。他手中提着颗犹自滴着鲜血的头颅,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瞪得老大,里面还保留着临死那刻的慌张与恐惧。
“洛公子……”
一名大钜子刚想说什么,却被洛继伤冷冷打断。
“怎么,还不肯奉我为大钜子吗?”
洛继伤面无表情地扫视着围坐在密室中的各州大钜子们,白衣沾浮在半空,一股威严若海漠的气势从他身上迸发出,那些或是身处高位或是历经沧桑一身修为实力不弱于洛继伤的钜子们竟无一人敢撄其目光,纷纷回望向一旁,却只有云州女钜子全身一震,直直盯着被洛继伤揪着头发拎在手中的头颅,喘着气胸口不住起伏,眼中满是仇恨之色。
“洛公子息怒。”却是那资格最老的扬州大钜子深吸口气,眼色复杂地望向满脸寒霜的洛继伤开口说道,“大钜子留于我们天行者的密言中称,两万八千年后将会诞生第二任大钜子,一统七州钜子,成就大衍纪年时候的天行盛世。只不过那人必须从其余六位准传承者手中夺取传承信物,聚齐那七样天行法宝,方可于天坛祭告天地继承大钜子之位。”
“洛公子如今已搜集齐六样,当为真正的继承人无疑了,然而规矩不可乱,等到洛公子夺取那最后的护天镜,吾等定奉你为大钜子。”
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却转瞬即逝,洛继伤直直望向扬州钜子。
“所以你们便想代我出手杀死君公子夺取那护天镜,你们就不怕真正的大钜子是他?看来,你们比我还急呵。”
话音落下,扬州大钜子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却又想不出任何话语来回答,就听洛继伤接着说道。
“我不管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这天下七州大钜子之位我是坐定了。而且,不会是有名无实的那种。”
随着洛继伤冷漠无情的目光扫过,几位大钜子眼神各异,有恼火,有担忧,亦有犹豫,除了那云州大钜子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头颅,麻木的眸子里流露出遥远的伤恸。
“云州钜子。”洛继伤掂了掂手中的头颅,突然向她扔去,头颅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滚于地上,却在她身前一尺处陡然停止,“这是杀死你恩师的那个天行者里的细作,你也认出来了。”
只是短短两句话,云州钜子猛地抬头,望向洛继伤的目光中满是狂热。
“大恩难忘,我必誓死效忠洛……效忠大钜子。”
闻言,其余各大钜子面色微变,目光从云州钜子身上划过,落于依旧面无表情的洛继伤脸上,眼中满是浓浓的忌惮。
“哦?你确定你真的效忠于我,不再把心思放在君公子身上了。”
“是。”云州大钜子微微一怔,随后恭恭敬敬地答道。
“你过来。”洛继伤忽然袍袖翻滚,将猝不及防的云州大钜子卷于面前。
“大钜子你……”女钜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却是面前青年正伸出一只大手穿入面罩中,游走在自己光滑细嫩的脸蛋上,却猛然握住自己下巴,让自己再无法发不出半丝声响。
“你很早就知道护天镜在君公子手中,却谁也没告诉。”洛继伤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在自己手中颤抖的脸蛋,幽幽的处子芳泽传来,清香诱人,“你记住,以后若是再发生这等事,那个头颅便是你的下场。”
说完,洛继伤收回沾满芳泽的手,不再去看微微踉跄面色惨白的女钜子,环视着神色各异的钜子们,冷笑着说道,“传承数万年的天行者在你们手中堕落如斯,心志不坚实力不济,照不复万年前叱咤天地间的威风。就凭他们,也想擒下君公子?更何况,还有月罗刹和沙摩尼。”
“我会亲自坐镇华清府,等他来。”
说完,洛继伤深深看了眼沉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云州女钜子,拂袖离去。
阒寂无声,良久,却听一人长叹声,幽幽的声音回荡在阁楼中。
“现在便开始夺权了吗……好心机好手段,好狠的心。”
“休得乱说了。”扬州老钜子目光扫过开口的那名钜子,苍老的眸子忽明忽暗,“天行者立志替天行道,造福众生,地位无差。吾等钜子只能调遣,亦不能宣命,就算他坐上了大钜子之位,又有何权力可言。诸位,且去布置罢,速速将那一行五人擒下,不要再让他小瞧了。”
说完,他起身向阁楼外走去,余光有意无意地瞟过那个冷寂如冬菊的女钜子,只见她没再看眼前的头颅一眼,却慢慢掏出天行令,青葱般的玉指飞快地写于其上。
微微犹豫,年迈扬州大钜子忍住好奇没有释放心神前去窥探,满怀疑虑地走了出去。
第二卷 天下第一武道大会 第一百四十七章 长街战歌
连夜赶路,天蒙蒙亮时,周继君五人来到了彧华府。
一个时辰前,百里雄已然醒转过来,承受武王境高手一击的他此时还有些虚弱,但勉强能行走。而齐灵儿则在周继君怀中睡的昏昏沉沉,路途的匆忙与颠簸似乎也没能将她从香甜的梦境中吵醒过,却让极度嗜睡的周继君羡慕不已。
“几位公子,早茶来咯。”年轻的小二迈着轻快的脚步托着一箪汤面走了上来,细细将桌子擦拭干净,随后含笑而退。
早就饿得没精打采的沙摩尼见着热气腾腾的汤面,双眼发光,伸出胖乎乎的手扑了过去。然而刚到中途,就被冷笑不已的月罗刹一把抓住。
“月兄……”小和尚微微发急,眼见月罗刹不说话只是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不由得满脸委屈。
“罗刹,你也感觉到了?”周继君握着竹筷轻轻挑起细长的面条,搅动着,却没动嘴。
“也就小摩尼这样的痴人才察觉不到,真不知他怎么一路来到这京城的,这般不小心居然也能平安无事。”月罗刹冷笑着扫过店内的食客,幽幽说道,“大清早,就有这么多人在此,真当我们如此好蒙骗。”
“还有,这小二也太不像小二了。”千宁臣轻笑着,以他在来福客栈的漫长侍者生涯,之前送食上来的小二落在他眼中却是漏洞百出,“才开铺子,居然就如此有精神,真是奇了。”
三人没有收声,这番嘲讽之言在店内传开,小二食客们脸色大变。
“天行者?”百里雄一脸严峻扫过满店已然站起身,杀机横生的食客们,不由得双臂一震,余光扫向周继君,却见他眉宇微微凝起,似在思索着什么。
这才进入扬州地界便找上我们了,莫非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几位,既然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便束手就擒吧。我知道你们个个实力不凡,可是……”小二冷笑一声,指向窗外,周继君转眼看去,这冷清的街道上黑影闪动,数十名天行凭空出现,隐隐将小店包围。那些起早忙碌的摊贩们见着一个个穿着黑色大氅的男子虎视眈眈地向他们望过来,纷纷吓得腿肚子打软,收拾家什躲到巷口深处。没过多久,逼仄的街头已然空空寂寂,只除了那数十名至少武侯境界的天行者。
浓浓的杀气漫起,将清晨的困懒气息扫得一干二净,而那些伪装成食客的天行者小心翼翼地向周继君这桌逼来。眼前这少年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却个个危险无比,天行者们隐于市井朝野,对于天下武道大会上大出风头的周继君等人自然不陌生。
一直陷入沉思的周继君猛地抬起头,轻笑着开口道。
“看来,这彧华府的府官也有你们天行者的人。”
天行者们闻言微微错愕,就在这时,周继君眼中闪过精光,单手拍向桌子,木片翻飞如剑射向朝他们逼来的天行者们。随即拉着百里雄跃窗而出,千宁臣三人亦紧跟而出,半空中,箭弩如雨纷纷攒射而来,携着霸道无比的武道之力,却是十数名埋伏于房顶的天行者手持弓弩指向欲要飞离而去的五个少年。一时间,上天无法入地不能,拖着百里雄这个累赘的周继君四人坠落于地,面对数十名手执利刃的天行者,遽然陷入困境。
“幽州精弩?”千宁臣扫过旋身而落的短弩眉头拧起,望向一旁将百里雄护于身后的周继君低声说道,“看来他们早已布局多时在此守候了,似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莫非昨夜没杀干净,走漏了行踪消息。”
冷风吹拂着杀极密布的长街,周继君长发飘起,眸底的红光忽隐忽现,压低声音对身旁四人说道,“如今惟有尽快杀出城外,再作谋算。七州天行者云集扬州,一旦拖久了,引来其余各州的天行者,可就难以脱身了。”
百里雄闻言微耸,咬着牙,脸上浮起一丝歉然道,“却是我拖累诸位了……”
“拖累?”周继君冷冷一笑,眼中的杀意已然酝酿至巅峰,“世子昨日里登阁高歌的豪气哪去了。”
“武道斩千人,谁死谁生还。若想脱身回转北疆,便随我们一起杀尽这些天行者罢!”
话音落下,周继君身影如电闪身上前,口吐白气,三道蛇人扭转而出。诡道骑青羽,玄道御紫风,而武道蛇人则随着周继君一起步战。数十名天行者亦不再踟蹰,或是手执利刃,或是丢下弩箭,纷纷杀向五名少年。
转眼间,大战一触即发。
血雨翻滚,却是不少天行者见着诡异的三道蛇人微微发愣间,被月罗刹和千宁臣收割了性命,而周继君更是如虎入狼群般,片刻后,便击杀了数名天行者。然而天行者传承万年,能被调遣来擒拿周继君等人的又岂会是庸手。没过多久,周继君五人便被围于长街一角,饶是精通阵法的千宁车、精气鬼魅的月罗刹都被死死压制。他们虽然实力强大莫测,面对寻常武侯境界的高手如杀猪狗般轻而易举,可此时对上的却是配合娴熟武道技法诡谲的幽州天行者,更何况以一敌十,渐渐的,都已落于下风,更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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