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震九洲
进了客厅,宾主刚刚坐定,萧志远正要说话,忽听得有人嚷道,“稀客,稀客!是萧家哪位小哥儿来了?”出来见客的正是江海天之父江南,江晓芙也随侍在侧。
萧志远连忙起来行礼,自报姓名,江南道:“呀,日子过得真快,上次见你,你还是拖着两筒鼻涕的毛孩子,如今竟已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好汉子。你爷爷身体可好?你大哥呢?你成家了没有?”江海天笑道:“爹爹,你上次独上青城,芙儿还没有出世呢。”
江南已是年近六旬,老脾气仍是一点也没改变,不但爱说话,而且爱夸张,其实他那一次在青城山见到萧志远之时,萧志远也有了十多岁,并非拖着鼻涕的“毛孩子”了。
萧志远为了礼貌,不得不先回答他这一串问题,“爷爷去年做了八十大寿,(江南插口叫道:”哎呀,我都不知道呢!可真是失礼了。“)不想惊动亲友,设的只是家宴。他老人家年过八旬,精神还是很好。大哥三年前已在少林寺出家。小侄还没成亲。
原来萧志远父亲早已去世,他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嫁给武当派掌门人雷震子的大弟子甘宗华,萧志远的哥哥萧志宏则爱上了甘宗华的妹妹甘朝华,甘朝华另有心上人,萧志宏情场失意,遂到少林寺出家,拜在方丈大悲禅师名下。
江南道:“你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出家了?这么说,你更应该早日成亲了。你有了合心意的姑娘没有?好,待我给你想想……”萧志远大为焦急,道:“这个缓提,我……”
江南哈哈笑道:“三十多岁的大人了,还怕羞么?嗯,想必是你只知一心练武,这终身大事就没搁在心上了?武功是要练的,想当年,我和晓芙一般年纪的时候,连三脚猫的功夫都还未会,你爷爷,在西藏宣抚使衙门教练大人的公子,这位公子后来和我做了结拜兄弟的,他们每逢在后园习武,我就悄悄跟着偷练……”
江海天笑道:“你老人家这个故事,萧兄弟还会不知道吗?”江晓芙也笑道:“爷爷,这个故事我已不知听你说过多少遍!”
江南一本正经地道:“知道了就好。我正是要你们知道我当年习武多么艰辛,哪像你们今天有师父教导,这么容易。不过话说回来,练武、成家都是要紧的,成了家我看也并不妨碍练武,我二十岁出头就成了家,武功只有越练越好,你爹爹不到二十就娶了你妈,他武功比我更好。所以呀,萧贤侄……”萧志远暗暗叫苦,心道:“听来他又要向我讲一番劝我成家的大道理了!”
萧志远为了礼貌,不得不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但心中的焦急终是不禁稍稍显露出来,脸上堆着的笑容也就不大自然了。江海天察觉他的神气有点不对,霍然省起,连忙说道:“萧兄弟,你不是说有什么事的么?那你就先说正经事吧。”这才打断了他父亲的长篇大论。
江南也有点尴尬,笑道:“不错,你有什么事情,不必客气,叫海天给你去办。办好了正事,我再与你商谈你的终身大事。”
萧志远向江南告了个罪,回过头来,这才对江海天道:“天理会有位香主名叫李文成,江大哥可听过他的名字?”江海天道:“哦,是八卦刀李文成吗?我知道他是一条好汉子。他怎么啦?”萧志远道:“前日我在泰山碰见他,他,他已给清廷的鹰犬害死了!”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可惜,可惜!他武功不弱,怎的却死在鹰犬之手。”萧志远道:“他还有一位遗孤……”当下将那日在泰山绝顶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李文成临死托孤等等,简单扼要的对江海天说了一遍。
江海天慨然说道:“我年纪不大,在武林中比我德高望重的不知多少,所以我一直都未想到要收徒弟,也不知拒绝过多少人了。但这个孩子我却是非收不可,否则也对不住他的爹爹对我的期望。这孩子呢?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带来见我?”萧志远道:“刚才在离宝庄五十里之处,给一个女贼劫去了!”
江海天又惊又恼,拍案说道:“岂有此理,竟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做出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是怎么样的女贼?”萧志远讲了经过,江海天道:“哦,能用鞭梢点穴的?”脑海里闪过几个善于用鞭的武功门派,但一时间也还未能断定这女贼的来历。
江海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已过了两个时辰,这班女贼,恐怕已出了东平县境了。哼,晓芙,你真是误事不少,要不是你这么胡闹一场,咱们……”江晓芙站了起来说道:“爹爹,我骑赤龙驹去追拿女贼,将功赎罪。”
江海天道:“也好,但未必追得上了。不过你可以拿我的拜帖去,多拿几张,给德州的丐帮分舵主和沿途的武林前辈,请他们帮忙,代传英雄帖与绿林箭,查缉这个女贼。到了德州,你就可以回来了。”萧志远听了,心中宽慰不少。
要知以江海天在武林的声望,他和各大门派又有深厚的交情,这英雄帖和绿林箭,一传出去,必将越传越远,得到这个消息的武林同道,甚或是绿林中人,谁能不卖江海天这个面子,给他帮忙?
江海天此次让女儿给他办事,也是有心籍此机会,让女儿到江湖上历练历练。那匹赤龙驹是唐努珠穆送给他的一对名马之一,日行千里,此去德州,将沿途可能停留的时间都计算在内,也至多三日,便可以来回。那女贼的武功在萧志远等人看来,那是高强之极,但在江海天的心目之中,却算不了什么,相信女儿可以应付得了,何况她带有自己的拜帖,一路之上,都有武林前辈照应,自是可以无虑。
但这毕竟是江晓芙的第一次“出道”,江海天免不了多叮嘱两句,说道:“你把我的宝剑与你妈的那副护身宝甲带去,万一碰上敌人,打她不过,你要立即便跑,切勿贪功,你的马快,打不过总可以跑得了。若是未遇敌人,到了德州,交妥拜帖给杨舵主之后,也要立即回来,以后的事情,自有我的好朋友们给我代办了,不必你再操心。”
江晓芙小嘴儿一噘,说道:“知道啦。你和妈也是十六岁便走江湖的,我如今已是你们当年出道的年纪了,你怎么还把我当作小孩子似的,老不放心。”
江南忽道:“我有几年不出门了,我也想去舒展舒展筋骨。”江海天怔了一怔,道:“爹爹,你也要去?”江南道:“我还未老呢,你就要我在家里吃炮便睡,安享情福做老太爷么?我欢喜出门散心,你休得阻我。”江海天道:“孩儿不敢,不过——”江南道:“不过什么,你怕我武功不够?想当年我也会过多少英雄好汉,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又多练了二十年功夫,即使比不上你,大约也差不多了,你还怕我给你丢脸么?”江海天忙道“爹爹言重了!”
江南不理睬他,自顾自他说下去道:“我总比芙儿强一些,也多一些江湖阅历吧?芙儿去得,我当然去得。而且,我绝不许你和我一道去,有你一道,敌人闻风远避,你的朋友也只知道我是你江大侠的父亲,这还有什么意思?你好好的给我在家里陪客,不准你阳奉阴违,待我出门之后,你又悄悄跟我。这点小事,你还怕我办不了吗?”
江海天知道父亲的脾气,他虽好说笑,但一认真起来,却是非常执拗。而且江南说的虽有点夸张,也是事实,他练了几十年的功夫,虽未登峰造极,武林中能胜过他的确是不多了。当下只好依从,说道:“既然爹爹要去,那就骑那匹白龙驹去吧。”
江南这才转怒为喜,笑道:“芙儿,我和你各走一路,那批女贼,不是分开四路逃的吗?你管东南,我管西北,看谁幸运,先发现敌踪?不论谁先遇上敌人,就发蛇焰箭为号,这样就不至于失去联络了。你看可好?”
江晓芙娇声笑道:“这是最好不过,我就怕爷爷仍是把我当作小孩,不让我有施展本领的机会。”江海天心道:“爹爹毕竟是最宠爱芙儿,用心细密。他知道我有意让芙儿到江湖历练一次,却又不能放心,所以他想出这个法子,既可以暗中保护她,表面上又是放手让她单人匹马去闯。嗯,这法子倒是两全其美。”当下也就笑道:“哼,你有多大的本领了,还怕没有施展的时日么?好,既是爷爷给你保驾,那你就和爷爷去吧。”
他们一老一少欣然色喜,客人中的萧志远心里可是大大不安,连忙说道:“为了我的事情,麻烦世妹也还罢了,还惊动了老何,这可叫小侄怎生过意得去?小侄……”言犹未了,江南己打断他的话道:“贤侄此言差矣,你可以为素不相识的朋友尽力,我们就不如你吗?什么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海天已答应收那孩子做徒弟了,那孩子也就是我的孙儿了,这还不算得是我的事情吗?”
江南为人最是热心,老而弥甚,萧志远无话可说,仍自沉吟,江晓芙忽地笑道:“萧叔叔,我们家里可没有第三匹千里马了,这次我得罪了叔叔,就让我代你报这一箭之仇,作为向你赔罪吧。”萧志远正是想与他们同去,却被江浇芙先识破他的心意,话中藏话,婉拒了他。
萧志远面上一红,心道:“不错,他们是骑了千里马去的,我怎能跟得上他们,我是那女贼的手下败将,跟他们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给他们多添累赘。”当下只好起立道谢,江晓芙笑道:“我还不知能不能把这女贼捉回来呢?萧叔叔,我可不敢要你预先道谢。”
江南也道:“萧贤侄,咱们不是外人。你可不用和我客气。
你和你海哥是初次见面,你们俩就多谈谈吧。你放心,不出三天,我们就回来的,即使捉不到那女贼,这事情也一定可以办得有点盾日……“江晓芙怕祖父一说开了,就不知什么时候停口,连忙拉他袖于,在外便走,笑道:”爷爷,你看看天色!“江南这才笑道:”不错,咱们是该动身了,天黑了可就不好走路啦!“
萧志远是脸上发热,叶凌风可是在心里发热,江晓芙清丽绝俗,武艺超群,更加以天真活泼,宜喜宜嗔,叶凌风一见了她,不由得情思惘惘,灵魂儿已是随她去了。他目送江晓芙刚健婀娜的背影走出门,心里暗自思量:“即使不是为了江家的绝世武功,只是为了这位姑娘,我也值得冒险搏搏。”萧志远似是发觉他的神态有点奇特,眼光向他射来,叶凌风接触了萧志远清冷的目光,不觉心头一凛,似是发了高热的病人清醒过来。
叶凌风心里自思:“我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岂能作出这等羞辱家门之事?”只见萧志远站起来道:“江大哥,我给你介绍两位朋友。这位是我的同乡、小金川冷寨主的侄儿冷铁樵,冷大哥。”原来萧志远这时才抽得出空来给他们引见,在介绍之前,他的眼神自是要关顾他们一下,叶凌风却作贼心虚,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心里的秘密。
叶凌风定了定神,随即想道:“我学了江家的武功,只要是用于行仪仗义,那又有什么不好?逆取顺守,也还无愧于作个英雄。”他深深吸了口气,松弛绷紧的心弦,空气中似还留下江晓芙少女的体香,顿时间叶凌风又禁不住神魂飘荡,心道:“我不再见这天仙似的美人儿一面,我又怎舍得离开?唉,只要我能留在江家陪伴于她,一年也好,一月也好,甚或只是一天半日都好,我即使身败名裂,也是甘心的了。”
心念未已,江海天已与冷铁樵寒暄过了,萧志远逍:“这位是我的义弟叶凌风。”叶凌风忽地迈前一步,在江海天面前“卜通”跪倒,江海天大吃一惊,叫道:“叶英雄怎可行此大礼?”刚要将他扶起,叶凌风已“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一面叩头,一面说道:“姑父在上,侄儿拜谒。”
江海天呆了一呆,讷讷说道,“你,你是——”叶凌风道:“这是家父的信。”江海天惊疑不定,接过信来,打开一看,看了几行,手指微微颤抖,忽地叫道:“莲儿,快来,你大哥的孩子来了。”匆匆阅毕,随即把叶凌风一把揽人怀中,双眼红润,说道:“你果然是我侄儿,我们已有二十年未见过你的爹娘了,这些年来,你姑母想得你们好苦!”
原来江海天的妻子谷中莲有两个哥哥,二哥唐努珠穆是马萨儿国的国王,大哥叶冲霄因为少年时候受仇人所骗,认贼作父,做了许多坏事,后来知道了生身之谜,兄弟重逢,这才改邪归正,但始终是心中有愧,唐努珠穆要把王位让给他,他就躲起来了。其问虽因本国有难,曾回国一次,但乱事过后,他们夫妇又逃走了。(事详《冰河洗剑录》。)
二十年来,江海天与唐努珠穆虽是天南地北,也还是鱼雁常通,只有叶冲霄却从无消息,也不知他们夫妇躲在哪儿。想不到今日突然来了个叶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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