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震九洲
羊谷虎道:“这个,这个——,嗯,不是信不过他,他,他和你林伯怕并不认识的,他又有个毛病,喜欢喝酒,喝醉了就胡言乱语,你林伯伯的秘密,一来是用不着告诉他;二来也得提防他喝醉了酒,无意中泄漏出去,那不是害了你的林伯伯吗?”他吞吞吐吐,砌出一个“理由”,这与鹿克犀的说话全不相符。李光夏更加疑心了。
李光夏心道:“鹿怕怕说他和林伯怕是八拜之交,这位羊叔叔却说他们从不相识。却教我相信谁的说话才是?”羊吞虎柔声说道:“好孩子,你把林伯伯的消息告诉我吧,我必须找着他才能安心。”李光夏道:“这个,这个我爹爹……”羊吞虎道:“你爹爹怎么?”李光夏道:“我爹爹真的没有告诉我。”
羊吞虎道:“小孩子可别说谎,你刚才已露出口风,明明是知道你林伯怕的消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是你的师父,现在虽未行过拜师之礼,师徒名份已定,徒弟是决不能欺骗师父的,这条规矩,你还不知道吗?好孩子,你告诉我,我明日就传你内功心法。”
羊吞虎武功比鹿克犀高许多,但人却远远不如鹿克犀之深沉,他越着急,李光夏越是疑心,“他为什么这样着急要知道林伯伯的下落?要我告诉他才肯传我内功心法?这可不大像江湖好汉所为!”要知李光夏年纪虽小,但见过的江湖好汉可是不少,小小的心灵,已隐隐感到这位羊叔叔的“气味”和他见过的那些好汉大不相同。
李光夏正在不知如何应付,忽见马胜龙提着一大皮袋的水,已经走回来了。羊吞虎皱眉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这是山泉吗?”马胜龙道:“恰好附近就有山泉,我怕二哥等着泡茶,一路飞跑回来的。”羊吞虎很不高兴,但马胜龙已经回来,他可是小方便再盘问李光夏了。
马胜龙道:“二哥,我刚才发现两条人影,身法迅疾,怕是敌人。二哥,你出去看看如何,我给你烧水泡茶。”
羊吞虎道:“你既发现人影,为何不追上去看?”马胜龙道:“他们身法太快,看来武功是远在小弟之上。我只好赶回来向你报讯,由你去打发这两个可疑之人,这才是万无一失。”羊吞虎道:“未必就是敌人,何用大惊小怪!”马胜龙道:“有备无患,这个是二哥你常常吩咐小弟的么?倘若给那两个人摸到这儿,二哥,你本领高强,虽然还是可以打发他们,但万一给他们逃走,侄儿和咱们一道的消息岂不是要泄漏出去了?”
羊吞虎喜欢奉承,马胜龙给他戴上高帽,他一想马胜龙的顾虑也有道理,便道:“也好,我就出去看看。光夏,你今日一日奔波,很劳累了,你先睡上一觉吧。侍鹿伯伯回来,煮熟了鸡,我再叫醒你。”李光夏巴不得他有这个吩咐,说道:“是!”躺下来便睡,故意装作不多一会便即熟睡,发出鼾声。羊吞虎这才放心走了。
羊吞虎一走,马胜龙却把他“摇醒”,李光夏心道:“又一一个来了!”
马胜龙也似羊吞虎适才那样,未曾说话,就先叹了口气,李光夏暗暗好笑,却佯作不知,一木正经地问道:“叔叔因何叹气?”马胜龙道:“你爹爹有一位最要好的朋友,那人和我也是八拜之交,我见了你,不由得想起那人来了。”李光夏道:“那人是谁?”马胜龙道:“就是天理教的林教主了。听说他是和你爹爹一同逃出来的,唉,可惜——”
李光夏忍住了笑,心道:“这两位叔叔倒像一个师父教出来似的,说的话也完全一样。”很不耐烦,索性便打断他的话道:“马叔叔,你是可惜不知道林伯伯的下落,是么?”马胜龙道:“对啦,贤侄,你真是聪明,一下子便猜着了。”李光夏道:“这不是我的聪明,羊叔叔刚才也是这么叹气,这么问我的。”马胜龙吃了一惊,道:“你告诉了羊叔叔了?”
李光夏不置可否,却道:“马叔叔,你既是急于知道林伯伯的下落,日间在路上的时候,你为何不问?”马胜龙道:“你林伯伯是逃亡的钦犯身份,他的消息岂能随便让人知道?”李光夏道:“鹿伯怕、羊叔叔他们也是外人么?”
马胜龙道:“他们虽然不是外人,可是他们和林教主素不相识,这就犯不着告诉他们了。要知道这种关系重大的秘密,多一个人知道不如少一个人知道。你究竟告诉了他们没有?”
李光夏道:“可是羊叔叔说的话却和你并不一样。他说他和林伯伯才是八拜之交,你和林伯怕是素不相识的。”其实鹿克犀也是这么说的,但李光夏对鹿克犀较有好感,因此他就只提及羊吞虎的说话了。
马胜龙大为气恼,一下子便冲口说道:“羊叔叔是骗你的。”李光夏道:“羊叔叔为何要骗我?”马胜龙道:“朝廷悬有赏格,倘有谁通风报讯,因而拿获林清的,要钱可得黄金千两,要官可当三品总兵。这也许是我的过虑,不过你羊叔叔的为人最是贪财,他这毛病我却是知道的,不可不防!”
李光夏道:“那么鹿伯伯呢?鹿伯怕有没有贪财的毛病?”马胜龙道:“鹿伯怕不很贪财,但我知他很想得个一官半职,荣宗耀祖,所以也不可不防!你究竟告诉了他们没有?要是你已经告诉了他们,那就得设法补救了。”
李光夏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是想道:“不错,是得设法补救了。我已经告诉了鹿伯伯,听他们如此说法,只怕鹿伯伯也不是好人。”马胜龙捉着他的手猛摇道:“怎么了,你不用害怕,赶快把实话告诉我。我可以设法通知你的林伯伯,叫他派人接你。”李光夏定了定神,说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也无从告诉他们。”马胜龙听了此言,不觉愕然。
马胜龙道:“啊呀,说了半天,敢情你这孩子还是不相信我呀!我告诉你,我和你林伯伯是八拜之交,确确实实是为了你好……”正拟再下说辞,忽听得马蹄声已是隐隐传来,马胜龙面色倏变,连忙在李光夏耳边说道:“我刚才和你说的话,你可不要说出去,否则于你不利!”
李光夏不作声,马胜龙捏了他一把道:“你听到了没有?你倘若将我的话告诉鹿伯伯和羊叔叔,他们两人不杀你,我也要折断你的脖子!”
马胜龙比羊吞龙更鲁莽,不但攻击两位义兄,又恐吓了李光夏,但这么一来,他的假面具也就等于给自己撕下来了。李儿夏十分害怕,只得说道:“听到了,我不说便是。”
马胜龙捏着李光夏的手还未松开,鹿克犀已是走了进来,“咦”了一声,说道:“光夏,你还未睡吗?你们在谈什么?”马胜龙道:“他的肚了饿。睡不着。我正在哄他说是你买了大肥鸡,就要回来了。哈哈,你果然是买回来了。好,好,我马上给你烧水!”
鹿克犀把两只肥鸡在地上一掼,说道:“不用煮了,烧来吃吧!老二呢?”马胜龙道:“老二他,他出去巡查……”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虎啸,鹿克犀道:“巡查什么?他名叫羊吞虎,难道还怕老虎吗?”马胜龙道:“不是老虎,怕有敌人。”鹿克犀道:“深山半夜,哪有这许多敌人?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小心,是你,你——”马胜龙正自吓得不知如何回答,忽听得脚步声响,羊吞虎也回来了。
羊吞虎面有惊惶之色,一进来就道:“果然是发现有可疑之人进了此山!”马胜龙又惊又喜,心想:“我本来是谎骗他的,他却真是发现敌人,可给我圆谎了。”
鹿克犀道:“你发现了什么人?”羊吞虎道:“我发现了一头吊睛白额虎!”鹿克鹿道:“你又是说人?”
羊吞虎道:“你别心急,我后面的话还未说出来呢。这头大虫是受了伤的,一路上有血迹,老虎是互兽之王,不会是给别的野兽咬伤,一定是给人打伤的!我无暇捉它,先搜查这打伤老虎的人。我听得吗蹄声,只怕是敌人己向这里来了,赶忙回来,却原来是老人你回来了。”
吊睛白额虎是老虎中最凶恶的一种,鹿、马二人面面相觑,鹿克犀道:“这人能打伤大虫,武功也有点斤两了。不管是否敌人,总是不能让他闯了进来。今晚咱们轮流放哨吧。老三,你先去放哨。”马胜龙刚刚生起了火,应了一声“是”,站起身来。
羊吞虎道:“老三,且慢,你为什么没有烹茶?我去了这么久,你在这里做什么?”
马胜龙道:“你去了不久,夏侄听碍虎啸,忽地惊醒,我给他搽药油压惊……”鹿克犀发觉他前言不对后语,问道:“哦,光夏,你是给虎啸惊醒的吗?”马胜龙道:“他醒了之后,直嚷肚饿,再睡就睡不着了。我只好陪他说话,但也没有说上两句,你就回来了。”羊吞虎道:“说的什么?”马胜龙道:“我说鹿伯伯买了大肥鸡就要回来了,你肚饿先吃两个炒米饼吧。哈哈,可也真巧,我还没有去拿炒米饼,老大就回来了。”
马胜龙制造两个藉口应付鹿、羊二人,可都露出了破绽。鹿克犀心道:“这孩子胆子非常之大,当日千手观音用梅花针打他,又要放火烧他,他都不怕,哪会给虎啸吓惊了?”但他生性阴沉,自己心里又怀着鬼胎,故此虽起疑心,却不立即追究。
羊吞虎则忍不着问道:“这么说来,老大回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醒了?夏侄,你听到几次虎啸?”马胜龙连忙代他答道:“两次。”
马胜龙并不是个聪明的人,他制造这两个藉口,已是煞费思量,伤尽脑筋才编造出来的了。但还是不能自圆其说。要知羊吞虎临走之时,李光夏已经“熟睡”,依常理而论,不会很快就醒,所以他对鹿克犀可以说孩于是因为肚饿而睡不着,对羊吞虎却不能用这个理由。他在急促之间,难找藉口,只好推说是给虎啸惊醒,然后再补加“理由”,说是惊醒之后,又因肚饿而睡不着,这样就不至于显得言语矛盾了。但其实他是在鹿老大回来之后,才听得虎啸的。
那只受伤的吊睛白额虎,确是不止只啸一次,马胜龙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敢用这个藉口的。但马胜龙却没想到,第一次虎啸之时,那只老虎是离此数里之外。羊吞虎疑心大起,冷冷说道:“这孩子耳朵这么尖?恐怕是你弄醒他的吧?不要你给他回答,夏侄,你是怎么惊醒的?”
马胜龙拔了鸡毛,用树枝做成一个木叉叉着来烧,故意多用点力,木叉穿过鸡头,对着李光夏说道:“老二,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会无缘无故弄醒夏侄?哎呀,我真是粗手粗脚,这鸡头几乎给我弄断了。”羊吞虎厉声道:“你别打岔。夏侄你说。”
李光夏对敌人的时候,胆于是很大的。但这两位“叔叔”,却把他弄得莫名其妙,他也还不敢断定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当然更不敢把他们当作敌人了。他受了马胜龙的恐吓,心里很是害怕,连忙说道:“不错,我是听得虎啸惊醒的。我睡不着觉,这也没有什么紧要吧?”
李光夏迫于无奈,撒了个谎,替马胜龙遮掩过去。心里越发思疑:“他们都向我打听林伯伯的消息,又都伯我把消息告诉另外的人,这是为了什么?他们都说自己和林伯伯是八拜之交,又都说另外两人可能存有坏心,他们向我探听消息,是真的为了与林伯伯的交情,还是想向朝廷领赏、升官发财?”
鹿克犀柔声说道:“好孩子,我和羊叔叔都是因为疼你,所以关心你睡碍好是不好。”他是因为羊吞虎盘问马胜龙实是问得太着痕迹,他深知这孩子聪明机警,放此轻描淡写地替羊吞虎从旁解释。
羊吞虎也骤然省悟,虽然他对马胜龙尚有疑心,也就不拟再问下去了。当下说道:“好,你割下半边鸡,到外面把风吧。”那只肥鸡已是烤熟了。
马胜龙如释重负,应了声“是”。抽出佩刀,正要割鸡,忽听得脚步声响,有个清脆的女孩子的童音说道:“好香,好香!”
羊吞虎听得出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跳起来大喝道:“是谁?”心中不由得暗暗惊诧:“一个童音未脱的女孩子,轻功怎的如此不凡?伴她同来的那个大人,只怕更为了得了。”要知羊吞虎刚才虽在用神盘问马胜龙,但倘若来的是两个寻常人,脚步声他必然可以远远享觉,如今直到他们走近,方始听得出来,这两人的轻功造诣当然大是不凡了。
喝问声中,来人已经进了庙门,一个是年约五十左右,身材瘦长,青衣小帽,面色焦黄,像个“老家人”模样的汉子。另一个果然是个稚气未消的女孩,看来也是十岁左右,和李光夏差不多一般年纪,梳着两条小辫子,脸上一对小酒涡,配上一双黑漆明亮的眼睛,十分活泼可爱。
那瘦长汉子抱拳道:“对不起,我和这小姑娘赶路,错过宿头,想找个地方歇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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