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惊
红息看着七少乖乖的喝完了药,用手绢帮他擦去嘴角的药汤,又从托盘的景泰蓝罐子里取出一小块麦芽糖放进七少的嘴里,两人相视甜甜的一笑。红息才转过身子,问肇惜顾:“你呢?”
七少已经把药递到了眼前,肇惜顾接过药,喝了。七少接过药碗递给红息,又从红息手里接过景泰蓝的罐子,打开盖,送到肇惜顾面前。
肇惜顾看着七少献宝的样子,再看看这褐色的晶莹剔透的糖。尽管平日里是不怎么爱吃糖的,他还是挑了一个小块的拿在手里,有些淡淡的香气,在七少的注视下,他放到嘴里含着。
红息要给七少换药,两个人去了风流的外间。
肇惜顾又闭上了眼睛,把被子抱在怀里。
这药虽不像酒一样甘冽,却似乎同样醉人。
这不是醒酒药吗?
肇惜顾只觉得自己宁愿就这样醉在这里。
红息和七少在轻声谈着昨夜的事情,风云楼激战,二十几个人送命,七少也受了伤,瞒是瞒不住的。
风云楼和燕盟的应变效率不可谓不高,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一切又恢复了平静,风云楼照常营业,一天生意也没耽误。
也许因为是乱世,人心惶惶,没有人会太在意另外一些人的生死。这个时候,只要把金子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就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
但是,杜衙内的死显然将会给风云楼带来后患。
七少只是淡淡地说:“迟早的事情,既来之,则安之。”
肇惜顾想了多少次重逢以后,却没想到自己会在在他面前大开杀戒。
他突然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让他带着记忆穿越千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隔了一千年,他还是会视人命如草芥,而他还是那个宽厚仁爱的大侠。
这记忆只会折磨着他,直到他肯放弃。
肇惜顾不知道他不放弃是不是对的,他从来也没有觉得这样失落过。
他把头深深地埋入被子里……
肇惜顾倦了。
回到云来客栈的房间里,他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愣,天黑了,才开始收拾行李,也许夜色是掩护他离去的最好情景。
突然想起了一阵敲门声,肇惜顾心不在焉的说:“请进……”
门外的人略一迟疑,说:“坐看风云。”
是报信的……
门外的人起了疑,低声说:“回令。”
肇惜顾顿时反应过来,说:“左堂第一。说!”
门外的人说:“家里来人了。请先生回去,车在门口。”
肇惜顾说:“知道了。”
门外的人先下楼了。
肇惜顾急忙把箱子里的东西放回原位,仔细看看周围没有异样,又检查了一遍枪和弹匣。才深吸一口气,抖开猎装上衣穿好,在镜子前照了照,这才是那个冷酷优雅的杀手肇惜顾。
他突然低下头,快速的擦了擦皮鞋,又照了照镜子,没有纰漏。
他带上门,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步出了云来客栈,上了一辆停在面前的洋车。
这次到的是一个小花园式的洋房,上面写着“晴雪”。
报信的说:晴雪园已经被舒先生买下来了,会作为燕惊行动的总部。
燕惊行动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任务了,舒先生又派了两拨人,负责收集情报的鹰眼十人,和负责绑架的棕熊十六人。加上自己手中的两个持刀的,同时有四组将近五十人在执行同一个任务。
为什么?舒先生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拿下北平江湖的控制权。
而他的任务更简单,利用和七少的关系拖住七少,给棕熊的人留下劫持平四的机会。
在回云来客栈的路上,报信的见肇惜顾一直发呆,以为他在想着行动,也不敢说话。
肇惜顾坐在车上,他感觉不到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痛,他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幕幕,觉得身心俱疲。
每次见到七少,他都是悲喜交加。他几次狠下心肠,想就此一走了之。
可是,一想到他的笑,他的血,他的怀抱,他就又多了一份留恋。
走还是不走……
第八章 放行
肇惜顾一大早就起了床,他迟疑着要不要执行舒先生的命令。不管怎么说,风云楼这趟是要走的,去得早些,也许七少不在,或是没起也就算了。
刚到云来客栈门口,肇惜顾就看见,有个人倚在路灯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他身边丢着几根烟头,手里玩儿着一把明晃晃的飞刀。
肇惜顾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腰间,五把,那把应该是在风云楼射杀杜衙内的人留下的。怎么会到了七少的手里,他们打扫战场的时候,他还特意留下了这把刀还给他?
七少看到肇惜顾迎了过来,说:“你起来了?”
肇惜顾嘴角勾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七少说:“找你喝酒。”
肇惜顾好笑道:“你还没喝够?”
七少把手挎在肇惜顾肩头,往风云楼走去,说:“红息要谢谢你,走吧。”
肇惜顾面色一沉。
又是红息。七少,这回你可怪不得我了。
风流开了,红息不在。
肇惜顾问:“红姑娘呢?”
七少说:“她……去天津了。”
肇惜顾有些意外,随口问道:“一个人去得?”
七少一顿,说:“哦,丰六哥带人陪她去的。”
肇惜顾说:“那就好。她不在还叫你请我喝酒?”
七少神神秘秘的笑道:“那是我的借口。你可不许告诉红息。”
虽然还是要瞒住红息,肇惜顾的心情还是好了很多,他一饮而尽,说:“知道了。”
七少举杯,说:“来,干!”
肇惜顾有一搭无一搭的问:“听说,马掌柜原来是聚马堂的人。”
七少有些意外,实话实说道:“对。马掌柜原本就是马家人。”
肇惜顾问:“那他为什么会离开聚马堂。”
七少问他:“你听没听说过马老太爷?”
肇惜顾想想,说:“听说过,八卦掌的高手,听说会使青龙偃月刀,为人公正,有马云长的美誉。”
七少撇撇嘴,说:“就是为人古板了点。”
肇惜顾笑道:“哦?”
七少不无仰慕的说:“马老太爷的刀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出神入化。北平城能胜过老爷子那把大刀的人屈指可数。
“马掌柜是马老太爷的第五个儿子,马掌柜年轻时的大刀舞的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在聚马堂,除了马老太爷也是个一时无两的好手。
“可惜,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个风尘中的女人,那个女人也是真爱马掌柜,她为他从良,洗心革面。做小,做丫鬟都可以,只要能跟着马掌柜。”
肇惜顾猜到了,这种事千古以来都只有一个结局,即无奈又有些嘲讽的说:“马老太爷不能接受这个女人。”
七少说:“他的姨娘找上门去吵闹,那个女人羞愤难当,当时就投井了。马家人在场,没人敢去救她。”
肇惜顾淡淡地说“到是个有些气性的人。”
七少说:“马掌柜一怒之下,杀了他的姨娘抵命。那个姨娘的儿子早已不满马掌柜得到老爷子的真传,把两个姐姐接回了家,在那个姨娘的两个女儿挑唆下,马老太爷就把马掌柜捆起来执行家法。”
肇惜顾好奇的问:“什么样的家法?”
七少一字一句说:“聚马堂的规矩:欺师灭祖,五马分尸。”
肇惜顾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七少喝了杯酒,说:“马夫人求到了红息,红息要救他。她觉得马掌柜为了所爱之人报仇,没有什么不对。况且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比谁的命高贵,不应该再牵扯第三条人命了。”
肇惜顾追问道:“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
七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我……我答应了。”
肇惜顾感同身受的问:“做起来很难吧?”
七少的目光看向了聚马堂的方向,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厮杀中。真的很难,聚马堂马老爷子有十七个儿子,当时能独当一面的就有九个。
他们争权夺位的时候不过是一盘散沙,同仇敌忾的时候又的确让人头疼。七少是以一己之力独闯聚马堂的,为了不使燕盟和聚马堂结下大仇,他对那些毫不留情的对手处处忍让。也许是马老太爷本来就无意杀马掌柜,也许是他的诚意打动了马老太爷。
从正午到黄昏的车轮大战之后,他带走了马掌柜。
七少倒了满满一杯酒,灌下去,才淡淡地说:“马掌柜不忍马夫人伤心,立下重誓。退出聚马堂,终身不再用马家的功夫。马老爷子就放我们走了。”
肇惜顾为七少满上酒,他知道七少此时需要有杯中物来平息心中的波涛。两个人都不作声,只喝酒。
过了好一会儿,七少似乎平静了些,肇惜顾才问:“如果出事的人是我呢?”
七少目光如电,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我一样为你独闯聚马堂。”
肇惜顾没有说话,有七少这句话,他觉得他又活过来了。
即使他真的忘了前世,那么今生,他能不能再让他爱上他。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执意告辞。
七少有些扫兴,见肇惜顾态度坚决,也只好送客,临别时还让肇惜顾常来风流陪他喝酒。
这是早有预谋的,是个大阴谋。
郑明瓀(ruan)在想虽然对方似乎没有想到他的突然出现,却还是步步为营,收紧了口袋。他们的目的是抓人,抓郑老四。
前后至少已经有十一个人参与其中,就凭眼前这两个人,就能在这里把他和平老四都困在这里,对方还真是硬点子。
郑明瓀和平久慕被逼到墙角,平久慕看看郑明瓀,低声说:“上房奔西,看到红顶子的十七号仓库再下来,里面有自己的兄弟。”
郑明瓀说:“我知道。”
平久慕说:“我送你上去。”
郑明瓀正色道:“你也是我兄弟。”
平久慕急道:“你是明白人,你也知道,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得有人通知七少。”
郑明瓀说:“你走。”
平久慕扫了一眼郑明瓀说:“郑老三?”
郑明瓀解释说:“你的身手比我好,如果一定要有人冲出去报信,你去机会更大。”
平久慕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郑明瓀催道:“别争了。走!”
十几年并肩作战的兄弟,平久慕当然知道郑明瓀要做什么,他怒道:“你敢!郑老三——”
郑明瓀扑向离他较近的一个黑衣人,那个人一惊,抬脚踢向郑明瓀的小腹。平久慕虚腿踢向那个人的腿,黑衣人见平久慕的腿来势凶猛,赶紧收腿。平久慕趁机双手抓住郑明瓀的后腰,生生把郑明瓀扯到了怀里,他也被郑明瓀撞了个跟头。
这一下,两个黑衣人都掏出了枪。
“砰!砰!”
平久慕下意识的翻身扑到郑明瓀的身上。
不疼?
平久慕抬头看到两个黑衣人已经倒地毙命,一个猎装青年站在不远的地方,收枪,向他们走过来。郑明瓀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你是肇惜顾?”
肇惜顾说:“快走!”
平久慕拉开弓步,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对郑明瓀说:“上!”
郑明瓀也不迟疑,一步踏在平久慕的手上,平久慕用力一送,郑明瓀借力翻上的墙头。他左右看看,向下说:“上!”
平久慕朝肇惜顾点点头,说:“来吧!”
肇惜顾也借力蹿上墙头,平久慕向后退了几步,蹬了下墙体,抓住墙头,两膀一角力,利落的蹿上了墙头。三个人沿着墙头、房顶,避开了在下面望风接应的十几个人。
三个人离开了火车站,肇惜顾借故先回了风云客栈。
风流大厅里,七少眉头深锁,险些让郑明瓀和平久慕被人劫持,他觉得难辞其咎。而对肇惜顾的突然出现救人,郑老三和平老四已经争执了一个下午了。
郑明瓀摇了摇头说:“我就是觉得肇惜顾出现的太是时候了。我查过了,红姑娘的事,肇惜顾也像是事先知情的,他去过丰泽园,到过高升胡同,然后才找到鱼尾胡同的。”
七少说:“这事我问过了,可能是马掌柜的态度让他觉得红息可能要出事情……”
郑明瓀说:“我也问过马掌柜了。第一,马掌柜没有说过会是红姑娘出事。第二,就算肇惜顾察觉出了可能是红姑娘,马掌柜对红姑娘去丰泽园的事情也只字未提。第三,马掌柜眼见他进了云来客栈。
“这么算来。他只比我早见到了马掌柜五分钟,而且不知道具体的事情,这五分钟里他应该都在云来客栈,还有,他对北平城并不熟悉。他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可以赶在我们前面找到红姑娘。”
平久慕嫌他啰嗦,白了郑明瓀一眼说:“他可救了我们。”
郑明瓀顶道:“这就更奇怪了。你今天刚回北平,他还未必知道你平四爷是谁呢?七少和肇惜顾喝酒的时候都不知道你和我会被绑架。肇惜顾喝了那么多酒不回云来客栈休息,跑到火车站干什么?”
平久慕强辩说:“也许,他……也去接人了。”
郑明瓀问:“接谁?人呢?”
平久慕也觉得有些不对,还是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