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得多,也没见向家中搬那么多钱啊?莫非当时家里有很多钱,都藏在娘和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了?
昏昏沉沉想着家中旧事,昏昏沉沉按照次序向前走。直到被人用手指敲了脑袋,他才从沉思中醒了过来。愕然抬头,看见一向高高在上的药铺账房不知道何故突然有了心情,用手指点着自己稀里糊涂递上去的药方质问道:“后生崽儿啊,你确定要抓这幅药?”
“啊,嗯,当然!”程小九被问得一愣,快速扫了眼药方,然后给出了肯定答案。
“那你带够钱了么?”账房先生从头到脚又将程小九打量了好几遍,慢吞吞地放下药方,摆起算筹。
“带了,我肯定带够了!”程小九一挺胸脯,大声回答。他知道这幅药价值不菲,所以出门时,足足带了三百个钱于褡裢里。王二毛的褡裢中,也裹了两百多个肉好。二人将手头上的肉好拼起来,咋也够一幅汤药钱。
掌柜的又瞟了程小九和王二毛两个一眼,慢吞吞地报价,“人参三钱,白术两钱,茯苓两钱,甘草一钱,当归,川芎各三钱,熟地,白芍各两钱,黄芪三钱半,肉桂一钱,鹿茸两钱,干枣三枚,人参鹿茸补血汤,三百五十文一幅,共三幅,总计一千零五十文整。先付钱后给药,不佘不欠!”
“多少?”程小九向后躲了躲,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千零五十文整,这位小公子,不信您自己看!”账房先生将算筹向程小九眼前推了推,拖着长声回应。
“可您老先前,您老先前还说,人参和鹿茸值不了几个钱的啊?”程小九不用看算筹,也知道账目上自己挑不出毛病来,只好陪起笑脸,试图跟账房先生讨价还价。
“那是,对于衙门里的贾老爷,这点小数目,当然不算几个钱。”账房先生歪头看着程小九,微微冷笑,“可人家那是什么身家?这满市的买卖,哪个不靠他老人家照顾着?!”
程小九被笑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下气地商量道,“大叔,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您看,我先抓一幅药,其他两幅改日再拿,成不?”
“一幅药管什么用啊!”没等账房先生回答,其他排队等候拿药的人笑着回应。刚才被蒋老爷的王霸之气所憋,大伙肚子里都极其不痛快。难得碰到个不懂事的半大小子,所以争先恐后拿他发泄。“后生崽儿啊,你没听说过么,一幅药等于喝水啊。好好的吃什么人参鹿茸?哪如买些肉来煮了吃正经,又便宜又合口!”
“三副就三副,跟谁买不起一样!”王二毛陪着程小九被笑得火大,一把扯下自己肩头的褡裢,重重地扔到了柜台上。“这里边有二百五十文足色肉好,另外这个,小九,你告诉他有多少!”
不由分说,他又扯下程小九的装钱褡裢,一并扔到柜台上。“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回家给你们去拿!不就是一千零五十文么,别狗眼看人低!”
“二毛,二毛!”程小九赶紧拉住同伴,陪着笑脸四下点头,“大伙别介意,我这位兄弟脾气急。掌柜的,我的褡裢里有整整三百文,我朋友的褡裢里有二百五十文,您看能不能给打个折扣,先抓两副汤药出来!我们吃完了这两副,再来抓第三副!”
“这位公子倒是会算账!”账房先生不阴不阳地回应。按常理,如此贵的药,他的确可以给打个折扣,可今天就是气不顺,看着怂人就想多踩几脚。“我们给你打折扣,谁给我们打折扣啊?这人参、鹿茸和甘草都来自辽东,眼下烽火连天,商路早就断了,人参和鹿茸一天一个价儿!我今天已经是赔本儿做你的生意了,再打折,再打折这药铺子里的老少爷们儿就得喝西北风去!”
“哪能呢,您这么大的药铺子!”程小九满脸堆笑,血色顺着额头一直涌到胸脯上。他能感受到账房先生眼中的轻蔑和身边闲人眼里的嘲弄,却强行命令自己忍让。“要不,我再加五十文,六百文,六百文您卖给我两副药行不?缺那五十文,我立刻让朋友回家去取?”
“没见过你这么能砍价的!”账房先生一把将两个褡裢推开,冷笑着回应,“公子,小老儿不敢拿东主家的药材做人情,您不买就算了,别拿我逗闷子。”说罢,他将程小九甩在一边,冲着柜台外大喊,“下一个,方子先拿来我看,不佘不欠,准备好了钱再来!”
“没见过你们这样做买卖的!”王二毛忍无可忍,跳上前,指着账房先生的鼻子喝骂。“直娘贼狗眼看人低,你记着,风水轮流转,将来你千万不要有求到老子头上那一天!”
程小九拉了一把没拉住,索性不再拉,将两个褡裢抓起来背好,双拳轻握,就等着看对方如何反应。市集里不止这一家药铺,在这里打上一架,下家药铺也好跟对方继续商量折扣。若是一言不发吃了哑巴亏就走,今后肯定被各家药铺的伙计们勾结起来欺负。
那药铺的伙计也不是善茬,看到王二毛发飙,立刻抓起药棰、秤砣,争先恐后跑了出来。眼看着一场恶斗在所难免,猛然间,有个清脆的声音自药铺深处传了出来,“老刘,大小姐问你在干什么,怎么前面闹腾个没完?这是药堂,你当是市口上的大酒楼么?”
话音刚落,账房先生和一众伙计的气焰立刻小了下去。悻悻地瞪了程、王两个少年一眼,大声向柜台里边回应,“没事儿。刚才是衙门的蒋老爷在闹腾。现在是有两位小哥没带够现钱就想拿药走,我们正在好言劝他先回家!”
“你胡说!”王二毛存心给对方找麻烦,大声反驳,“分明是你们趁火打劫,乱开高价。我们带来近六百个钱,却连一副药都买不到。这哪里是药铺啊,砸明火都没你们这般狠毒!”
账房先生和几个伙计一听,记得脑门上都蹦起了青筋来,却不敢上前挑事。强压住心头邪火辩驳道,“这位小哥,话可不能乱说,人参和鹿茸都是紧缺货。我们也要花高价才能进来!”
“拿来,我把药方给大小姐看!”药铺深处的女声虽然稚嫩,却透着股无法拒绝的威严。账房先生一听,脸色登时变得煞白,捧起药方,低声向里边解释,“小春姑娘啊,这点小事儿又何必麻烦大小姐亲自过问。我马上处理好还不成么?大热天的,您也不用跑来跑去累一身汗啊!”
这话一说出口,铺子里边看热闹其他抓药者立刻就明白了,账房先生肯定在程小九的药价上捣了鬼。联想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众人的立场马上来了个大转弯。凑到柜台前,七嘴八舌地嚷嚷道:“小春姑娘,这一幅药值一千零五十个肉好呢。您老看得懂么?”
药房里侧的纱帘轻轻一挑,有名身穿淡绿色比肩的小丫鬟快步走出。先向众人盈盈施了个礼,然后笑着回答道:“如果有人参、鹿茸在里边,一千零五十文一幅,也不算贵。毕竟辽东在打仗,商路断了好久了。不过我家小姐正好在,给她看看,可能会给在总价上打个折。都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让大伙连药都吃不起,您说是不是?”
一番话说得里里外外全照顾了个遍,令存心看热闹的人再也挑不出什么茬儿。众人笑着散开,继续排队等候抓药。名叫小春的丫鬟冲程小九、王二毛两个点了点头,然后快步走回了内堂。片刻之后,门帘后传来几声环佩叮当,还是那个名叫小春的丫鬟快步走出,拿着药方,对账房先生吩咐道,“刘叔,大小姐说了,这副药按半年前的价格算。别难为两位主顾!”
“唉!唉!”逃过一劫的账房先生连声答应,额头上的冷汗淋漓而下。他先前欺负程小九是生面孔,总账上没有捣鬼,单味药价上却玩了许多花活。这是药堂里大小伙计们捞钱的一贯手段,没想到今天却被前来巡视的东主家的大小姐抓了个现行。
而现在小春带来的话是,‘按四个月前的价格计算’,就等于说东主家的大小姐不准备将自己的鬼把戏拆穿,稀里糊涂放了自己一马。如果自己还不识趣的话,一旦被东主家公事公办,恐怕自己至少要断胳膊断腿,手下的几个伙计也得切掉手指头,大棒打出门去。
注1:牙行,中间商。主要从事接洽生意,买卖人口,介绍帮佣等工作。
注2:市署,古代工商管理机构。类似现在的工商局兼地税局。
注3:市集。隋唐两代中原城市中,画分有专门的市集区域。大城里边按交易品的差别分东市,西市。详细可参见古长安复原图。
注4:洒扫钱,即市场管理费。
注5:弓手,古代编外协警。帮闲,古代城管。经办,古代税吏的私人助理。白书,税吏私人助理的助理。
注6:本文中衙门里边的帮闲人等的薪水,以及他们的额外收入,参见吴思先生的历史论文集,《隐蔽的秩序》。内有专门分析,非常精辟。
酒徒注:花怎么又不见来呢,今天可是七千字的大章的说?
第一章 城南(九)
按照“四个月前的药价”重新算过,三副人参鹿茸大补汤不过两百七十余文,虽然价格依旧贵得离谱,却已经在程小九目前可支付范围内了。“早就该这样结算,非惊动了东家你才高兴!”王二毛还是不依不饶,一边小声奚落账房先生自讨苦吃,一边拿了二人的褡裢去结账。程小九却不急着拿药,先向丫鬟小春道了谢,然后肃立抱拳,冲着药堂的纱帘郑重施礼,“多谢大小姐照顾,日后有用得着程某的地方,尽管开口。力所能及,必不敢辞!”
“你这人倒是聪明!”丫头小春狠狠地剜了程小九一眼,惊诧地说道。药房的纱帘是江南特制的‘单面透’,里边的人能看见前堂的情况,而买药的主顾却看不到后堂内的人影。偏偏这姓程的小子仅凭自己和账房先生的几句对话,就猜到了前来巡视的周府大小姐就隐身在纱帘后,这份机灵劲儿,端的是常人莫及。
纱帘里边又是几声环佩叮当,一个温柔平和的声音从内堂飘了出来,听在大伙的耳朵里竟然如吃了加过蜜汁的冰屑般舒泰。“程公子不必多礼,悬壶济世,乃医者本份。只是令堂如果仅仅是体虚乏血,还是辅以食疗为好。也不必日日大鱼大肉,苦菜、黄花、野木耳、萝卜干都是上上之选。”
此语若是从账房先生口中说出,程小九必然以为他在出言讥讽自己穷困潦倒,以至于吃不起荤,总拿不值钱的咸菜野菜对付生活。但从帘后女子口中说出来,却字字透着坦诚,寻不到分毫奚落的意思。程小九不懂医,却相信对方不会出言哄骗自己,又拱了拱手,正色回应,“多谢女扁鹊指点,程某回家之后,一定尽力试试。若是食疗果真有灵,不敢登门致谢,必焚香祷告,求神明保佑大小姐多福多寿!”
他虽然性格平和,骨子里边却极为桀骜,自觉受了人家的好处,就一定要想方设法还回去,绝不肯拖欠人情。因此这番话说出来自觉条理清晰,毫不做作。看在别人眼中,却别扭至极,就像集市上卖艺者的切口一样牵强。没等帘子内有人回应,小丫鬟春儿先被逗得吃吃笑了起来,轻轻掩住嘴巴,小声奚落道:“你这人怎如此啰嗦。我家小姐才多大,还用你替他拜神求寿?再者神仙又不是你们家亲戚,你一求他就应了?!”
“哈哈哈!”满屋子的人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就连王二毛,这回也不肯再与程小九“同仇敌忾”,跟着大伙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程小九被笑了个面红耳赤,讪讪地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小春姑娘教训的是,程某太自不量力了。想你家小姐心地如此良善,此生必然有神佛保佑,用不着任何人帮忙祈福!”
“程公子言重了!”隔绝内外堂的门帘颤了颤,慢慢静止。想必帘子里边的人也在偷笑,只是碍于对方的颜面,尽量没笑出声音而已。停了数息之后,帘中人又低声说道:“我与朱家杏花情同亲生姐妹,多次听她说起过你。你不必谢我,将来好好待她便是!”
吩咐到这儿,帘中人自觉管得太宽了,心下害羞。冲着帘外点了点头,悄然去远。只留下程小九、王二毛等人,在柜台前回味着环佩之声,遐想无数。
程小九家教严格,无论心中想着什么,都尽量掩饰起来,不被人从脸上看出端倪。王二毛却是个随意惯了的,拎着药包走出两三里路,兀自频频回首,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叨着,“这周家真是人气旺,连个伺候人的丫头都生得跟水葱似的鲜嫩。那大小姐听着声音便让人心里痒痒,真人长得说不定像寺庙壁上的飞天神女一样漂亮!”
“别胡说,壁画上的飞天都是些不正经的胡女!是被佛陀用来考验世人的!”程小九横了好伙伴一眼,低声呵斥。馆陶、平恩等地有很多北魏时期留下来的胡人寺庙。里边的装饰花里胡哨,与中土的风格大相径庭。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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