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看你哪个狼虎劲儿,就跟几辈子没喝过酒似的!”张金称达到了一半目的,转而开始修理王麻子。“当寨主必须有个当寨主的样子。咱们将来若是立了字号,像你这样吃饭都没个吃相的,给你个太守当当,你也当成看城门的。”
“那,那叫什么来着。我刚刚学会了一个词,沐,沐,沐猴而冠!”杜疤瘌赶紧趁机痛打落水狗,成心让王麻子下不来台。
“我这是真本色。不像某些人,给点颜色就想开染缸!”王麻子抹了一把脸,抖着半脖子的汁水反唇相讥。
“行了,行了,咱们几个谁不知道谁啊。都努力改着点吧,也给年青人带个好头!”张金称笑着从侍女手中抓起一块雪白的缣布,丢给王麻子,“你先擦擦,我突然想起个差事来让你去做!”
听闻有事情要做,王麻子心中的怨气立刻小了很多,胡乱抹了把脸,将比苏绸还昂贵的缣布像废纸般丢到脚底下,“你说,哪怕是去把冯孝慈引过来的任务,我保证也不皱眉头!”
“我看你也是个闲不住的。与其跟我们在这里一道干等,不如真的顺着浊漳水北岸穿越太行,到河东道干上他一票!”张金称用手指敲了敲酒桌,低声吩咐。“速去速回,多放几把火,多杀点儿人。给朝廷那帮家伙在火上浇浇油!”
“大当家是说?”王麻子瞪圆眼睛,满脸的麻点抽搐成了一个团。几个时辰之前,张金称还当众强调军纪,现在却私下叮嘱他要努力杀人放火。这个转变太大,他实在有点儿跟不上节奏。
“让你钻到河东去干咱们的老本行,杀人放火!”张金称不满地横了他一眼,悻然道。就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还老想着跟年青人争地位,换了程名振、段清、王二毛之中的任何一个,只要听自己开了个头,肯定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提醒还好,越提醒,王麻子越感觉天旋地转,“老张你白天……?”
“你这头笨猪!我张金称怎么有你这么个兄弟!”张金称狠狠踢了对方一脚,恨不得将王麻子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榆木疙瘩做的。“巨鹿泽是咱们的老巢,咱们老巢周围的地方,将来都是咱们的根基,当然不能再随便抢掠。而太行山西边,咱们一时半会儿肯定顾不上。既然还不知道是谁的地盘呢,咱们还跟他客气什么。你尽管去抢,去烧,我的军纪只照顾到太行山以东。过了太行山,就彻底无效!”
“那倒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王麻子眯缝着三角眼,多少明白了些张金称的用意。对于新的军纪,他是反对声音最高者之一。当强盗不抢,不烧,那还能叫强盗么?而张金称这个安排则刚好称了他的心,单独出动,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没有具体目标,也没有具体任务。这种好事到哪里去找去?到底还是大当家,明白老兄弟的心思!
张金称的确明白王麻子在想什么,虽然他的心思王麻子根本猜不到。“你穿过太行后,自己注意安全。别逞能,打不过就缩回来。到了咱们的一亩三分地上,我肯定能罩得住你!”
“那是,那是!”王麻子没口子答应,唯恐张金称再度反悔。老兄弟的脾气他知道,主意定得快,变得有快。“我今晚连夜动身,保证把上党郡搅成一锅粥!你和疤瘌哥等着看好吧。”
杜疤瘌瞪了他一眼,虽然对其得意忘形的小人模样很是无奈,却依旧有些难舍难分,“别贪图县城,府城,打几个堡寨就够。县城和府城的城墙太高,等你攻进去了,人家的援军也杀到了!”
“我哪有打县城的本事啊。称手的兵器、铠甲,都在你女婿手里攥着!就凭我手里的镰刀、锄头,也就城外耪耪地!”王麻子根本不知道好歹,悻悻地抱怨。
“你这人真不知足!”张金称拍了他一巴掌,笑着打断,“你们几个捞了好处,什么时候分给小九过?人家小九拿命换来的称手家伙,又哪次落下过你们?”
“有本事自己去打,我们肯定不分你的!”杜疤瘌气得鼻子都歪了,臭着脸奚落。“就是别被人给收拾了,害得我去接应你!”
最近几次单独行动中,程名振自官军手里抢到了大批优质的铠甲和长槊、陌刀、角弓等杀人利器。每每有所斩获,他总是将其分成三份,取三成“孝敬”给大当家张金称,四成交给老营由几个寨子均分,只留下最后三成来武装自己的部属。因此,以张金称为首的各位寨主都拿了程名振的好处,吃人嘴短。王麻子在战利品分配方面挑事,纯属不知好歹,恩将仇报。非但惹得杜疤瘌满肚子不痛快,连张金称也无法站在他这边。
“打就打,老子麾下的弟兄又不是泥捏的。”王麻子得不到支持,只好悻然作罢。“河东那地方肥着呢,老子吃得满嘴流油时,有人可千万别眼红!”
说罢,他也没心思再喝下去了。把酒盏向桌上一放。顺手拎了条鸡腿叼在嘴中,施施然而去。
此刻已经接近亥时,大部分喽啰都已经睡下。听到自家寨主的命令,少不得骂骂咧咧地爬起身,收拾行头,干粮,准备出发。
早有人将消息报给了程名振,让他大吃一惊。有心欲到张金称面前出言阻止,想了想,又默默地折回到舆图前。
“这大当家也真是的!”段清、周礼虎、张猪皮、韩葛生、王二毛等人正在程名振的军帐中商议下一步行动安排,听到张金称朝令夕改,心里都愤愤不平。
“肯定是王麻子那家伙又在大当家面前下了蛆!”张猪皮于巨鹿泽中混的时间最久,也最清楚张家军内部情况,冷笑了几声,低声建议,“九寨主如果不方便出面,我去找五当家。王麻子最怕五爷,每次撒酒疯,都被五爷狠狠地收拾!”
“大当家自己不动心,别人下蛆有什么用?!”王二毛冷笑着看了张猪皮几眼,一语点破玄机。自打周宁去后,他就像变了个人般。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模样,要么不说话,说话就丝毫不留余地。
众将领默然,都明白王二毛说到了点子上。张金称的确对程名振等一干年青人非常信赖,但在同时,他又试图依仗原来的那些老弟兄,牵制崛起的新人。这一手玩得既不高明,也不漂亮。总是被大伙轻而易举地识破,总是让人心里疙疙瘩瘩。
程名振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心中雪亮,微微笑着向大家扫了一眼。看见众人都非常沮丧,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正想跟大当家提议,派人主动杀入河东呢,没想到四当家抢在了前面。那更好,上党郡的乡勇不多,四当家带着他麾下的弟兄去了,足以将太行山西面搅翻天。如果河东与河北两道的官吏一刻不停地向朝廷告急,冯孝慈即便在朝中有人撑腰,肯定也遮盖不住。只要他肯离开黎阳,咱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看到受了委屈的人都宁愿忍让,大伙心中的怒气也就慢慢消了。张金称做得再不对,毕竟也是这支队伍的大当家。整个巨鹿泽的基业都是他和一些老家伙们创立的,大伙偶尔吃点儿小亏,也就忍了吧。
“冯孝慈是个百战老将,虽然上回在咱们手里吃了亏,主要原因却是因为轻敌大意。上次他退得快,麾下弟兄基本没伤到筋骨。这回咱们如此大摇大摆地撩拨他……”张猪皮不想于王麻子带队西进的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指着舆图,低声分析。
“啃的就是硬骨头。不啃硬骨头,怎能证明咱们的好牙口?”王二毛冷笑着打断,双手抱肩,根本没把可能面临的风险放在眼里。
“我是担心他也抱着同样的想法!”张猪皮笑了笑,继续补充。“他要是想将咱们一网打尽,肯定不会单独行动。武阳郡的魏征和魏德深手里都有不少郡兵,清河杨善会估计也会趁机出动!光是冯孝慈一个不可怕,真正打起来时,咱们就要以一敌三。”
“张老哥总是喜欢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无非是兵来将挡,咱们还怕过谁来?”
众人被张猪皮的分析说得心中一凛,七嘴八舌地数落。
张猪皮却不生气,笑着等程名振给自己解惑。程名振略一沉吟,低声说道,“张老哥说得的确有道理。但这一仗就怕打得小,大了反而不怕。杨善会在咱们手里吃过大亏,即便赶来助拳,也不敢轻易冲在第一线。魏征和魏元长都是硬茬,不过以先前咱们跟他俩交手的经验看,他们受制于元宝藏,根本无法自作主张。而那元宝藏不过是个守窝的狗熊,舍不得离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即便他来了,也会小心翼翼,不愿意替冯孝慈当前锋。所以那两家不来助拳时,冯孝慈见势不妙,还有机会离开。若是清河与武阳的郡兵都来了,冯孝慈就真的死定了!”
第一章 秋分 (二 上)
听程名振说得干脆利落,众人的心情又舒畅起来。张猪皮向舆图上看了看,笑着追问,“九当家莫非有阵斩冯老贼的把握?要是真的能杀了他,今后这半个河北可就由咱们说得算了。”
“杀了老贼,看谁还敢在咱们面前扎刺!”段清、周礼虎等人都是出生牛犊,根本不晓得老虎有什么可怕。捋胳膊,挽袖子,张牙舞爪。
放眼整个河北道南部,目前朝廷只派了冯孝慈一支府兵坐镇。这路兵马虽然经历过一场失败,但有他在,各地的郡兵就都有了主心骨儿。各地的流寇就如同背生芒刺,时刻都提防着哪天冯孝慈这头老虎养好了伤,冲着自己迎头扑来。
而巨鹿泽拔掉冯孝慈这根钉子,就等于给所有绿林同道解决了个心腹大患。届时吃水不忘挖井人,江湖豪杰们都会掂量掂量,该不该换一个总瓢把子,到底跟着谁混更有奔头!
“临阵斩取敌方大将首级,我可没那个本事!放眼咱们巨鹿泽,也就是你张猪皮和郝五叔武艺精熟些,其余的人都是凭着把蛮力而已!”程名振笑着摇头,狠狠地将张猪皮夸了一次。看到对方脸上已经泛起了红晕,顿了顿,继续道:“但大当家白天的话给我提了个醒。朝廷毕竟是朝廷,实力强,规矩也多。不像咱们,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败了就回巨鹿泽去,输得起也赢得起。只要咱们让官军吃个谁也兜不住的亏,冯孝慈就不需要咱们来杀了。大隋朝庭自然会拿他当替罪羊,把脑袋砍下来以谢天下!”
几句话说得又快又很,闻者无不心里一凉。大伙突然发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九当家的眼神变得阴沉冰冷。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设计谋害人,总是凉凉的,淡淡的,仿佛对方根本没有生命般。
“山地打仗,骑兵派不上用场。”程名振对众人眼里的诧异浑然不觉,指了指舆图,低声布置,“明天一早,我就会跟张大当家提议,把骑兵派到清漳去防备魏征和魏元长。这个任务有点难度,我建议由张老哥和二毛一块承担!”
张猪皮本来就憋得火烧火燎,听程名振第一个指派的人就是自己,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咧着嘴巴回应,“没问题,包在老哥我身上,什么魏征也好,元宝藏也好,肯定不让他们渡过漳水!”
“不是叫你去阻挡郡兵。咱们就这千十匹战马,跟郡兵纠缠太浪费。”程名振摇了摇头,进一步交代作战任务,“如果元宝藏的人马过河,你尽管让开道路,放他过来。刚才咱们也分析过了,他来了后,根本帮不上冯孝慈的忙,反而容易脱府兵的后腿。”
“那我跟二毛干什么去?”张猪皮失望地咧了咧嘴,望着程名振的眼睛追问。
“骑兵最大的优势就在速度上。我先不给你和二毛布置具体任务,但放过元宝藏之后,官军的后路就在你们眼皮底下了。怎样能把官军的后院搅得多不安宁,你和二毛就怎么干。反正就一句话,打不过就跑,跑到新的地方继续打。随时与主营保持联络,如果机会合适的话,我还会派个新任务给你们。届时能不能完得成,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老子准行!”张猪皮的脸顷刻间又堆满了笑容,乐呵呵地回应。
“二毛,你呢?”程名振见王二毛半晌没吭声,笑着追问。
“我没问题,你放心好了!”王二毛耸耸肩膀,依旧是那幅沉闷的模样。周宁的自杀在他的心中留下的深刻的伤痕,以前他总觉得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恩仇的江湖是最适合自己的生活。而现在,他心里却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
周宁为什么要给杜鹃下毒,杜鹃对她那么好?
周宁为什么始终不相信他,只到死前最后一刻才肯接受他的拥抱?
答案其实在那明摆着,只是他从前不肯想而已。周宁不是玩偶,不是草木,她的全家上下都死于馆陶之难,她自然要给家人报仇。同样是一条命,程名振和他王二毛的命是,周泽和周文等人也是,未必谁比谁更不值钱,也未必谁比谁更高贵。以前周家将馆陶县所有人踏在脚下的,视若草木,罪大恶极。反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