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非但如此,蒋弓手还知道,就在五天前,也就是天雷劈塌东城墙的第二天,衙门里武艺最好的贾捕头在城门口调戏一女子不果,被打得口吐鲜血。而打伤他的人据说是一对进城卖药材的父女,老者已经年近五十,看上去随时跌一跤都可能跌死。小的恰恰豆蔻芳华,出落得如同一朵百合般水灵。
十几名大小弓手、帮闲、牢子闻听此讯,立刻纠结起来前去给贾捕头报仇。大伙儿仗着人多势众追出城外两里,结果在城东的白马坡,被那卖药材的父女赤手空拳,全部放翻于地。好在那白马坡距离城门实在太近,卖药的父女不敢动杀机,所以众帮闲们才捡了条命回来。回来后照着官府的通缉文告一对,那父女哪里是什么普通卖药的百姓,分明是巨寇张金称麾下三当家病无常杜疤瘌和他的女儿,玉面罗刹杜鹃花才对!
“娘胎里带出来的死囚!”想着募兵令的起因,蒋姓弓手再次唾骂道。五天前,人家不过是来探探馆陶县的虚实。下次杜氏父女再至馆陶,眼前这座看似宁静的小县,如何逃得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命运?
第二章 莺柯(二)
王二毛和程小九两人身子骨本来就生得比其他人灵活,早晨时又吃过半条蛇,肚子里边有肉在,所以跑起来比饿着肚子的人快上几倍。顺着人缝之间三晃两晃,转眼便到了县城内唯一的小校场。抬头向里边粗粗望了望,径直奔用以登记应募者名姓的点将台跑去。
县衙里的一干幕僚正在闹哄哄地拍县令马屁,夸赞除了县令林大人外,天底下绝对不会有第二个智者能想出易地报名,以考验应募民壮体力的办法。只夸得县令大人粉面如春,肋下生云。突然看到两个半大毛孩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全都吃了一惊。当即有差役举起水火棍迎上前去,骂骂咧咧地威胁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不知道这里是校场么。快滚地远远的,别妨碍县令大人执行公务!”
程小九和王二毛被吓了一跳,继续向前踉跄了几步才勉强收住了身形。一边弯着腰喘粗气,二人一边交替着问道“请,请教差役大叔,是在这征募乡勇么?”
“我俩,我俩前来报名,敢,敢问差役大叔,负责报名的老爷是哪一位?”
众差役闻言一愣,仔细又打量了对方一遍,确定了眼前是两个半大小子后,才用水火棍向外推了几下,大声呵斥道:“滚,哪里凉快上哪里玩去。大热天的,咱家老爷没功夫理会你们两个小杂碎!”
两名少年被推得连连后退,根本没机会靠近点将台。眼看着校场边上又露出了几个人头,程小九把两腿一扎,冲着点将台上抱拳施礼,“敢问县令大人,募兵榜上曾经说过要考校应募者的品行、心志和气力这三项,可曾有过考校年龄这一条?我二人的确年轻,但陛下亲点的李将军十六岁已经带着八百壮士于辽东杀了个来回。我二人年龄与他相若,怎地连个乡勇也当不得?”
他打定主意要赚那三斗米,所以两腿扎在地上如老树生根。衙役们连推了几下没有将他推开,忍不住瞪着眼睛骂道:“吆吆喝,小孩子不大还挺有劲儿。你再不滚,爷们可就动真格了!”
“就不走,你们既然没说限定年龄,就不该赶我们走!”王二毛也急了眼,双手握住一根水火棍,用力与差役们顶起了牛。
正僵持不下间,只听得点将台上一声脆响。县令林德恩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令:“不得无礼,速把两位小壮士请上来,本县要亲自考校他们二人!”
“是,大人!”差役们答应一声,然后又狠狠地瞪了两个毛孩子一眼,气呼呼地让出了一条通道。程小九和王二毛两个大步向前,走到点将台下,冲着刚才发号施令的人抱拳施礼,“平恩程名振见过大人!”“馆陶王二毛见过大人!”
“免了!”馆陶县令林德恩笑着摆手。刚才程小九在台下突然提起的李将军,就是皇帝陛下春天时作为激励士气的典型通报全国嘉奖的雄武郎将李旭。据说此子十五岁从军,十六岁带领八百壮士在辽东杀了一个来回,将高元小丑麾下的数十万大军视若土偶木梗。一个民间长大的毛孩子,能随口举出官府邸报上受嘉奖的英雄为例子,并愿意以其为楷模,那自然意味着他这个县令教化万民的本事出类拔萃。这样的毛孩子若是多上几个,来年郡里报到京师的升迁文书上,他林德恩的名字理所当然要列在第一页了!
上上下下反复打量程小九,越看林县令觉得越顺眼。这孩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旧了些,却收拾得非常干净。身子骨虽然粗壮了些,眉宇间却带着股子书卷气。更难得的是此子的胆量异乎寻常,别人家的孩子见到自己,即便不吓得体若筛糠,至少也不敢大模大样地站在那里,将自己的目光当做过耳之风。而眼前这位程姓少年,居然不卑不亢地站在点将台下,偶然还向自己看上几眼,仿佛自己与他仅仅是平辈一般,目光中根本没有半点畏惧之色。
“你叫程名振?可念过书?”仔细打量了程小九好几遍,县令大人终于开口。
“回大人的话,小时候学过几个字,粗通句读而已!”程小九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亲切自然。被县令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要说半点儿也不紧张,那是纯属扯谎。但为了今年娘亲和自己不再挨饿,再大的场面他也得应付下来。否则错过眼前机会,自己每天又要顶着别人的白眼四下找活计干了。受点儿屈辱是小,那股惶恐无奈的滋味实在难受得很。
“嗯!”林县令慢慢地捋了捋胡须,目光再次仔细打量程小九,又再次比照他身边的王二毛,。若有所思。正紧张得心中如一百只爪子在挠的王二毛感觉到了林县令目光里边的轻视,也强打起精神抬正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所畏惧。
“嗯!”林县令又点点头,“你这同伴也不错。他也读过书么?”
“回大人的话!”抢在王二毛回答之前,程小九拱手施礼,“王家小弟最近一直在跟晚辈学习写字,已经入了门,很快便会有所进境!”
闻听此言,王二毛后悔得肠子差点没从嘴里吐出来。他娘亲的确曾经提过,让他别终日顾着玩,跟程小九学学识字。程小九也的确答应过,可以手把手教导他读书。可自从二人相交到现在,他只学会了写自己的姓氏和大名的第一个字。至于比划较多的“毛”字,则属于半生不熟状态,跟“二”字搁在一起还勉强记得。与“二”字拆开,就彼此形同陌路了。
谁料到今天的县令上来不考武艺,先靠看书识字。早知道这样,二毛早就好好读书了,又何苦现上轿子现扎耳朵眼儿?
好在林县令只是随意一问,并不想真考二人文字方面的造诣。“嗯,少年人,知道努力就好!”他对程小九的回答非常满意,笑着点评。侧开头看了看,发现已经有很多前来应募的民壮赶到校场,立刻大声命令道:“来人,给他们登记姓名。第一,第二个就登记这两位少年壮士的名姓!然后把家什摆开了,本县要仔细考校他们的本领!”
“是,大人!”正在看热闹的衙役和幕僚们齐声回应,将围观的民壮们驱赶成一排,挨个登记造册。数名力气大的帮闲则从点将台后扛出两个石锁,五六把步弓,还有一个兵器架,在上面插满了各色常用兵器。
看自己手下的差役们已经准备停当,林县令有心考考程小九别的本领,冲着他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问道,“看你的模样,可能也学过武艺吧。可否告诉本县进境如何?”
“回大人的话,小时候学过一些,只能算做粗通而已!”程小九抱了抱拳,朗声回应。
“只是粗通么?”林县令笑着追问。
没等程小九回应,一直得不到机会表现的王二毛冲着县令大咧咧地一抱拳,抢先答道,“禀告大人!小九哥他是谦虚,实际上,他文武双全,在我们那条巷子,不,在整个馆陶也是数得着的身手!”
“哦!?”林县令笑着皱眉,“你就是程小九?”
“回大人的话,晚辈的确还有一个名字叫程小九。都是朋友们叫着玩的,算不得正式名字!”程小九不清楚台上的县令大人为什么对自己的名字比对自己的身手还感兴趣,施了一个礼,小心翼翼地回答。
“很好,嗯嗯,你很好!”林县令连连点头,眉宇间的笑意让程小九直发毛。他当然不清楚,眼前这位县尊曾经受了某“大人物”的托付要照顾一个叫程小九的少年,正发愁到哪找这个有姓无名的家伙的时候,自己恰恰主动送上了门。而校场之上,又正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好机会,无论县令大人如何给自己好处,都可以顺理成章地打着爱才之名,丝毫不会在别人那里落下什么话柄。
正狐疑间,又听得台上的林县令问道,“程名振,我想考校一下你的武艺,你可愿意?”
“晚辈斗胆,愿在大人面前献丑!”程小九知道无论在县令大人狡诈的目光后隐藏的是福是祸,自己肯定躲不过去,把心一横,朗声回答。
“好,果然是初生犊儿不怕虎!”林县令大笑,伸手指点摆放在校场中央的两个石锁,“那两个东西一个重八十斤,一个重一百斤,你能挨个将他给本县搬过来么?”
“大人稍等!”程小九冲着台上一抱拳,然后撩起短打下摆向腰间一系,快步走到石锁跟前。他日日在码头上扛大包,最不缺的就是搬东西的蛮力。左上手拎住较小的那个石锁耳朵,右手拎住其中较大的那个,双臂一较劲儿。迈开大步,登登登,三步并做两步回到了点将台前。
第二章 莺柯(三)
“好!”正在排队登记报名的力棒和衙门里的差役们齐声喝彩。
听到众人的叫好声,程小九将两个石锁并在一处,挺举于胸前,四下致谢。然后冲着点将台上的林县令轻轻点了点头,也不把石锁放下,就那样稳稳地挺举着,再度走回校场中央。
“好——”“够爷们!”众力棒们的喝彩声愈发踊跃,连带着几个文职幕僚都兴奋地站了起来,手扶桌案向校场中央眺望。在大伙兴奋的目光中,程小九慢慢弯下腰,将两个石锁缓缓放回原位。然后快步走回点将台前,叉手肃立。
“壮士,真乃壮士也!”早已经兴奋得从桌案后跑出来的林县令双手托住程小九的胳膊,大声夸赞。“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先前读到此语,还茫然不解。今日见了程壮士,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程小九脸色微微一红,居然被夸得有些扭捏。笑了笑,他低声回应道:“县尊大人过奖了,晚辈近几个月来一直在码头上讨生活,所以炼出了几分蛮力。”目光转向排队等候测试的众力棒,他将声音提到了几分,笑着向林知县提醒:“其实今日前来报名的乡亲们个个都能扛着二百斤重物走几个来回。程某只是有幸第一个献丑而已,算不得出类拔萃。”
听小九这样一说,林县令愈发对其刮目相看。不骄不躁,还懂得谦虚容让,这都是古圣先贤推崇的好品质。林县令自己也做不到,但并不妨碍他对优良品质的欣赏。有心让程小九多露几手,他向兵器架旁的弓箭指了指,笑着询问道:“壮士可曾习过射艺?进境如何?”
“只是摸过几天弓,入不得方家之眼!”程小九脸上堆满谦虚,肚子里却暗暗叫苦。拎着两块死沉死沉的石锁走了一个来回,到现在他大臂和小臂还在微微颤抖着。完全凭借从小练就的调息之法,才没让林县令和周围的武学外行们看出破绽来。但此时再去拿弓,十有八九会拿不稳。加上自己平时对射艺便只有三分熟,颤抖着手臂去找靶子,那箭肯定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
林县令根本不知道射箭也需要花费力气,听程小九说得谦虚,还以为是年青人不愿过于出风头,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年青人谦虚一点是好事,但今天是校场演武,有多大本事就应该使多大本事。若是一味地老成持重,反而失了年青人的锐气。去挑一把弓,射上几箭给我看看。不要怕失了准头,反正咱们整个馆陶县也没几个擅长射艺的!”
程小九被逼无奈,只好含混着回应道:“既然如此,晚辈就斗胆再现一次丑!”说罢,跟着差役去挑弓箭。此时中原已经太平多年,一个弹丸小县里哪能有什么良弓。衙役们搬出来的六把弓中,倒有五把是一石之下的软弓。另外一把勉强有一石半的硬度,却多年没经过保养,整个弓身上都布满了漆皮,根本不堪再用了。
好在靶子就树在五十步远近,也不需要强弓来射。程小九将五把软弓依次拉了拉,在其中挑出一把最顺手的,仔仔细细检查弓耳、弓弦和弓身,反复调整弓臂弯度。他是借着调整的机会将养体力,看在一
页面: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