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他们自己杀死了溃兵,以弃子做眼的方式,自己在自家战阵中清理出来了一个战场。倒卷珠帘的目标无法达成了,右武侯彻底陷入了绝境。
的确,右武侯在接受了无数个幸运后,失去了老天爷的青睐。被冯孝慈和吴文忠二人冲散的锐士们还在移动,却不像其他溃兵那样乱哄哄的逃命。他们由一个方阵变成两个方阵,然后且战且退,互相呼应着向左右退避。他们在第三个方阵与右武侯发生接触之前,凭着自己的脊背硬生生地将右武侯与周围的溃兵隔离开来,进而将溃兵挤出战场中央。
精锐对精锐,右武侯周围再无肉盾可凭。正面,左面,右面,与他们发生接触的都是十里挑一的锐士。虽然战斗力还是很低下,但每战死两名锐士,却可以完全换掉一名右武侯劲卒。冯孝慈身边的弟兄迅速少了下去,前路不再是顺风顺水,每多走一步,他都要以生命作为代价。
“左一旅向前,右四旅侧转,左七旅斜插,中五旅接替右二旅,攻击敌军左翼!”清晰的军令声在冯孝慈耳畔响了起来,告诉他巨鹿泽锐士的下一步动作。不是凭借角声,也没有凭借灯笼,完全是靠着几百人在吼,几百人扯着嗓子重复同一个声音。
巨鹿泽锐士涌来,像潮水攻击礁石一般,于右武侯弟兄们那里被撞得四分五裂。转眼之后,他们又迅速退开,在新的一道军令下重新组织攻击。
同样是用嗓子喊出来将令,却能让锐士们不折不扣地执行。“左一旅后退,原地稳住。右四旅向前,左七旅就地结阵,中五旅退避,右三旅上前补位!”
新一波攻击依旧如潮水,来得急,去得也急。潮水退后,右武侯的人数又少了几十名,剩下只能尽力向冯孝慈靠拢,靠拢,聚集成黑乎乎的一团。
“左二旅上前补位,右四旅后退,左七旅后退,右三旅原地坚持,中三旅上前补位!”
“左二旅后退……”
“中七旅上前……”
平生作战,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对敌将的动向了如指掌。对方把命令传给了自家弟兄,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但冯孝慈的脸色却越来越疲惫,身体越来越冰冷。每一轮攻击发起之前,他都能根据敌将的命令,对自己一方及时做出调整,尽最大努力保全麾下的弟兄。每一轮防御,他都组织得非常成功!但每坚持一轮,右武侯就不可遏止的衰弱一轮,如同现在的他!
“什么东西!”果毅都尉姜廷麟已经被敌军硬逼到了冯孝慈身边,兀自不肯服气。在他眼里,此刻敌将采用得还是车轮战的路数,以众欺寡。仅仅是在表面上换了一下,不再用一个方阵,一个方阵的硬冲,而是几个大大小小的方阵从不同方向上交替攻击,轮番出马。如果是单打独斗,任何一个方阵都早已被右武侯废了,而现在,右武侯却像一头陷入了狼群的狮子,嘶吼咆哮,每次都能杀死几头距离自己最近的野狼,每次都要被扯下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是盘龙阵,咱们今天败在此阵之下,不冤!”辅国将军吴文忠也被硬挤到了冯孝慈身边,他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说出来的话宛若梦呓。
果毅都尉姜廷麟满脸错愕,在敌军变阵的空隙抬眼看向冯孝慈。老将军惨然笑了笑,低声确认,“不错,是楚公当年首创的盘龙阵。想当初,咱大隋儿郎用此阵逼疯了多少南陈名将。老夫,老夫……”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他不顾一切地仰天大笑。“哈哈,老夫今天居然会陷入此阵当中,哈哈哈哈,老夫知足,老夫知足了!”
“弟兄们,跟他们拼了!”狂笑声中,辅国将军吴文忠举起锯齿刀,遥遥指向远方的战旗。
让敌军转败为胜的命令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发出命令的那名敌将居然用一群流寇炼出了楚国公杨素留下来的盘龙阵。虽然这盘龙阵似是而非,但放眼如今的大隋,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将们都未必能掌握此阵的关窍。
他要看看到底是谁在指挥战斗,他要死个明明白白。他要让敌将看清楚,死在大隋楚公杨素所创的战阵中的,全是清一色的大隋儿郎。他要让楚公杨素的在天之灵看清楚,有人在用他当年所创的战阵,杀死他麾下的大隋的袍泽!
第二章 紫骝 (三 下)
绝望中组织起来的反扑当然起不到力挽狂澜的效果,对方只用了两次变阵,辅国将军吴文忠身边便再没有站着的袍泽。他冲得太快,几乎与大队人马完全脱节,如果冯孝慈身边那仅有的几百号弟兄也可以被称作大队人马的话。而果毅都尉姜廷麟又没能及时填补吴文忠舍命冲出的空缺,接下来的战局发展便顺理成章,辅国将军吴文忠被一群巨鹿泽锐士包围,在他身后,数不清的锐士包围着右武侯的其余幸存者。
锐士们抬起头,等待自家主将发出下一步命令,是将辅国将军吴文忠生擒还是阵斩?这种胸有成竹的态度让吴文忠愈发疯狂。“来啊,杀我!”他大声发出邀请,跌跌撞撞地冲向正面自己的锐士,锯齿一样横刀舞得毫无章法。那名锐士不由自主地后退,同时用槊锋挡住吴文忠的去路。吴文忠又向前扑了几步,一把握住锋利的槊刃,掌心鲜血直流,脸上却带着痴迷般的微笑,“来啊,杀我!”他继续发出邀请,仿佛死亡是一种荣耀。手中的横刀一下又一下剁在槊杆之上,试图将硬木做成的槊杆一劈两段。锐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疯子。就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新的命令,“左一旅向前,右四旅侧转,左七旅斜插,中五旅接替右二旅,攻击敌军左翼!不要停滞!”
几柄横刀交替着砍了过来,砍在了吴文忠被重甲包裹着的身体上。所有疯狂都结束了,他慢慢松开掌中槊刃,慢慢委顿,在屁股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试图用横刀支撑一下,陪伴他征战多年的横刀在一声脆响之后裂为两段。“这样也好!”吴文忠笑了笑,仰面朝天倒了下去。他看见无数双穿着粗布战靴的脚从自己的身边走过,整齐划一。
“左一旅后退,原地稳住。右四旅向前,左七旅就地结阵,中五旅退避,右三旅上前补位!”单调而响亮的命令声又响了起来。数以千计的巨鹿泽锐士在程名振的指挥下重复先前做过的队列配合。这种队列配合很枯燥,他们曾经在一起演练过无数次,却没想到它居然可以用来杀人。而被困在战阵中央的右武侯此刻就像磨盘下的豆粒,无论多么坚硬,总有变成齑粉的时候。
“左二旅上前补位,右四旅后退,左七旅后退,右三旅原地坚持,中三旅上前补位!”程名振继续发布命令,脸色冷得像头顶的夜空。他知道冯孝慈支持不了多久了,每一轮攻击都会让右武侯再衰弱一分,每一轮攻击都会带走十几条性命。官军和义军之间不存在怜悯,生擒活捉只能给老将军带来更多的羞辱,同样,哪天他落到这种境地,也只有战死一途可选。
锐士们机械的上前,将手中兵器刺出,砍出,然后在低级军官的协调下机械地后退。他们也不看攻击的效果,他们无需看攻击的效果!群狼搏狮,无论狮子是否已经倒下,野狼们的心里总是装满崇敬。对方是大隋朝十二府兵之一,名满天下。随便撕下一块皮肉来都足够他们向同僚炫耀,随便砍上一刀都足够见证他们的绿林生涯。
与战场萧杀气氛格格不入的是三当家杜疤瘌,他在刚才的混乱中挨了一刀,但只伤及了皮肉。此刻看到半个时辰前还追得自己想像兔子一般的右武侯濒临覆灭,高兴得手舞足蹈,“对,就这样。左,左一旅,向前,向前砍他一刀。砍,就这样砍。右,右三旅,别退啊,再砍两刀就结束了。那边,那边……。”
没人听他的叫嚣,负责重复命令的亲兵们只认程名振一个。很快,杜疤瘌就跳得没意思了,呵呵干笑几声,用手轻扯程名振的护腿甲,“闲婿,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派人来接应,我今天就要归位了!”
“惭愧!”正站在马鞍上观察战场中央动向程名振向下低了低头,轻声回应。他不敢居功,事实上,将右武侯困住的功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在他没来得及做出调整之前,已经陆续有三队锐士不甘受辱,主动向右武侯发起了反击。他们的反击虽然没能遏制住右武侯的攻势,但他们却用自己的性命为程名振赢来了难得的准备时间。
“说啥呢!你惭愧啥啊?”杜疤瘌没能理解程名振的意思,只顾着向自己和女婿头上揽功劳。“要不是你顶了上去,今天大伙肯定栽到家了!这功劳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我看谁还好意思不承认?”
程名振笑了笑,继续指挥锐士们绞杀右武侯残部。功劳,他不想争了。今晚的举动能不引来麻烦他就非常满足。经历过一场背叛的人,总是对同样的端倪非常敏感。今晚张金称的所作所为都非常古怪,程名振谨慎地猜测,张金称将指挥权收走绝不是因为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一下,更不是因为一时赌气。张金称试图在向大伙表达一个意思,在巨鹿泽里,谁才应该最受尊重,谁才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正是这种临时争夺指挥权的做法导致了数千名弟兄无辜惨死。如果不是几队锐士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取了时间;如果身边的这些锐士不是程名振一手带出来的,没有鼓角也能执行他的命令;如果不是他在巨鹿泽的威望足够高的话,今晚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程名振没有勇气将今晚的战斗再重复一次。更没有勇气与曾经救过自己性命的张金称别苗头。他现在由头到脚,都打满了巨鹿泽的印记,如果与张金称发生了冲突,他将会被天下人看做什么?!
“你专心打仗,大当家那边,有我呢!”发觉到程名振有心事,杜疤瘌笑着大包大揽。“他就是那么个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他跟我是多年老哥们儿了,有什么话三言两语就能说开!”
程名振又笑了笑,算是接纳了岳父的好意。交情这东西值多少钱?到现在他也没算清楚。当年林县令和董主簿还跟他亲如一家呢!转过脸来还不照样试图至他于死地?而王二毛跟他之间的交情,却厚重到可以将性命交托,任凭别人用多少金钱也买不到。
想起王二毛,程名振心里又是一阵抽搐。为了杀一个冯孝慈,他把好兄弟的命搭了进去。巨鹿泽和官府势不两立,冯孝慈还没死,又来了紫骝驹魏文升、虎贲郎将王辩。而他却没有第二个王二毛可以交换,没有第二个好兄弟可以为他引开敌军。
不远处的绞杀还在继续。锐士们彼此之间的配合越来越娴熟,右武侯的抵抗越来越微弱。轮不到上前交战的弟兄们全都稳住阵脚,远远地围城一个大***,举着火把看这场杀戮表演。郝老刀、卢方元、孙驼子等人也都转了回来,满脸佩服地冲着程名振挑大拇指。
一名校尉小跑着上前,在程名振的脚下抱拳施礼,“九当家,大当家问你,这是什么阵型?”
程名振迅速低头,看清来人是故交周礼虎。“盘龙阵,也叫磨盘阵。咱们巨鹿泽锐士从前训练过的,阵图和阵法我曾经画在纸上交给过大当家,他手里应该有,估计没来得及细看!”
“噢!我估计是大当家公务繁忙忙,一时没想起来!”周礼虎又向程名振拱了拱手,转头回去覆命。跑开几步,他又停住脚步,回转头,眼巴巴地看着程名振说道:“九,那个,九哥。完后能不能教教我这招。看上去挺好使的!”
“嗯!”程名振笑着点头。在馆陶县一道起事的弟兄们中间,周礼虎算是比较机灵的。更难得的是这小子会做人,上上下下都能吃得开。教会他一些东西,也能让自己平时的事务多一个人分担。多一个人跟自己分享练兵和整军的权力,张金称那边也会更放心。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周礼虎屁颠屁颠地跑去向张金称汇报了。没等程名振根据战场情况发出新的指令,此人又屁颠屁颠地跑回来,仰着脖子喊道:“九,九哥。大当家问你,能不能活捉冯孝慈这老小子。他想挖了老家伙的心肝来给王堂主祭灵!”
这是张金称的示好方式,程名振无法拒绝。略作犹豫,冲着身边的传令兵们喊道,“中七旅后退,左二旅原地结阵。右四旅原地结阵,中三旅向前五步,结阵。”
“中七旅后退,左二旅原地结阵。右四旅原地结阵,中三旅向前五步,结阵。”传令兵们扯着嗓子将最新指令喊了出去。正在于右武侯交手的锐士们闻令,迅速做出调整。几队人马或前或后,围成了一个六边形,将浑身是血的冯孝慈和最后的十几名右武侯将士困在中央。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程名振继续呐喊。
“放下兵器,降者免死!”不光是传令兵,连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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