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得过去!”
“那恐怕也瞒不了几天!”程名振又叹了口气,笑着摇头。“大当家没那么容易糊弄,早晚会发现你们在骗他!”
“那,那可怎么办啊!”韩世旺熟悉张金称的秉性,越想越难过,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这幅窝囊样子让跟他同为一姓的韩葛生也觉得脸上无光,上前扯住他的胳膊,大声喝道:“站起来说话,你他娘的是不是爷们啊!人家杀,你就伸过脑袋给人家砍啊?不敢反抗,还不会跑么?”
“跑?”韩世旺的眼睛转了转,但瞬间又失去了生机,“跑?往哪跑啊。这年头,哪不是兵荒马乱的,哪没个大当家啊?”
逃离了张金称,还有王金称,李金称。这就是大伙同样面临的困境。听了韩世旺的话,程名振也忍不住连连苦笑,“你说得对,没地方跑。但也不能等死。我放你和你麾下的弟兄们走,你们自己想办法将老婆孩子偷出来。出来后找个山头自己占山为王也行,来投奔我也行!反正别等着被人家砍!”
“教头!”见程名振真的要放韩世旺走,众人齐声拦阻。山谷口的队伍还没撤,如果此时就把韩世旺放掉,万一他翻脸不认人,大伙想出山恐怕要大费周折。
“都是自家兄弟,世旺不忍心对付咱们,我也不忍心杀他。”程名振用目光扫视周围,苦笑着摇头。目光看向韩世旺,他用手拍了拍对方肩膀,笑着道:“走吧,把山谷口的弟兄们全带走。有家的回去接老婆孩子,没家先在外边躲几天,待风声过去了,再做打算!”
“九爷!”韩世旺也没想到程名振真的就这样轻易放了自己,感动得鼻涕眼泪一块往外淌。他没勇气和程名振并肩作战,但也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好人稀里糊涂地死掉。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哽咽着提醒道:“九爷要回平恩就尽快。我来之时,大当家和五当家、六当家正为是否抢你的地盘而争吵。估计一时半会儿,他们下不了动手的决心。趁着别人以为你去了河东……”
在刚才审问韩世旺时,程名振已经在心里盘算过。以张金称的为人,既然想兵不血刃地收拾自己,肯定要在确认自己已经带领人马过了太行山后,才会放心大胆地去接管平恩三县。那样,其遭受的抵抗将不会太剧烈,同时,也避免了万一杜鹃放弃平恩,带领锦字营的弟兄不顾一切杀向太行山,夫妻二人再找到合兵一处的机会。
但人算不如天算。张金称的计划虽然精妙,却不该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为了替王麻子报仇,会日夜兼程拼命赶路,连身后的情况都不看。更不该派了表面上跟自己有仇,实际上却早已尽弃前嫌的韩世旺来执行关键一步。更但眼下张金称身边,也的确找不出太好的执行者。郝老刀那系的将领未必支持这个决定,暗中放水或者向自己通风报信的可能性更大。孙驼子和卢方元两个本身就没什么实力,为人也向来是摇摆不定。至于张虎和张彪,眼下恐怕有更重要的任务安排给他们两个,谁也没工夫赶到太行山这边来。
这也许是贼老天在捉弄够人之余,偶然发下的一点儿善心吧!“你赶紧走吧,告诉弟兄们,希望日后大伙还有相见的机会!”程名振冲着韩世旺摆了摆手,命其离去。然后举目看了看头顶上的一线青天,放声长啸。“啊————啊”压抑的呼喊声宛如狼嚎,在山谷间来回激荡。他自问对得起张金称,自问从来没做错过什么?但张金称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要这样?
“啊——,啊——”众锦字营将士心情激荡,一道仰天长啸。为了讨好张金称这个大当家,他们几乎每次出战都冲在最前面!为了讨大当家欢心,他们每每将缴获物的七成以上交到泽地中与不出战的人均分。为了不招猜忌,他们有最好的铠甲不敢自己穿,有最好的兵器不敢自己用,一切都上缴给大当家!而大当家,又为什么容不下他们?为什么狠到哄骗着四千余弟兄杀向未知的敌人,却连条退路都不给大伙留?
为什么?为什么?
“啊——,啊——”群山之间没有答案,只有一阵阵激愤的回声。头顶上的天空只有一线,是脚下的怒涛硬生生劈开的。他们如果想要找到活路,也只能用刀去劈。
待喊声终于停下来后,程名振也恢复了以往那副镇定自若模样。“传令,后队变前军,前军变后队。回平恩,咱们去接自己的老婆孩子!”
“回平恩,咱们去接自己的老婆孩子!”段清、韩葛生、王飞,还有几十、几百大小头目异口同声地附和。很快,这发自心中的呐喊便被几千人听见,并且同声重复,“回平恩,接自己的老婆孩子!”
“回平恩,接自己的老婆孩子!”
“回平恩,接自己的老婆孩子!”
第三章 朝露 (五 下)
张金称残暴好杀,近两年虽然有所收敛,但对于冒犯过他的人,通常是连其属下带属下的家人都不放过想到平恩三地可能发生的惨祸,锦字营众锐士立刻起了同仇敌忾之心。以最快速度冲出了山谷,接上被韩世旺擒获后又释放的众斥候,星夜兼程向自己的老巢赶去。
这一次比来时快得多,只花了两天半光景,前锋便已经抵达洺水河畔。程名振下令大军找偏僻处扎营休息,同时调派斥候,趁夜摸过河去,探查河对岸情况。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的心反而安静了下来,不再想事情的起源,而是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如何保全自己和弟兄们的家人上。
他麾下只有四千多锐士,而张金称所部至少在两万以上,为了万无一失地将平恩等地拿下,其可能还于暗处隐藏了更多的喽啰。但众寡的悬殊问题并不令众将觉得太担心。锦字营的锐士人数虽然少,却个个都有着三次以上的大仗经验。而程名振在这几个月又着力加强了底层军官配置和队伍战阵演练。可以说,他们是眼下巨鹿泽中最最精锐的力量,虽然这支精锐表面上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盔甲鲜明。
与张金称开战,比人数多寡更难应付的是道义和情分上的问题。首先,对方毕竟是巨鹿泽的大当家,积年声威犹在。临战时出面说几句话,都可能让弟兄们发生动摇。可以说,如果不是被逼得没了退路,锦字营的众将无人愿意与他为敌。其次,交手双方曾经是袍泽兄弟,甚至有些人彼此之间交情不薄。没开战之前恨得牙痒痒,真的面对了面,大伙很难下得去手。而两军交战,最忌讳的便是心慈手软。“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是古人总结出来的经典名言。挥刀时稍一犹豫,可能就送掉自家的性命,甚至输掉整个战争。第三,巨鹿泽的旗帜、号角、军令,大部分都出自程名振之手。也就是说,双方在战场上采取的指挥信号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万一临阵发生混淆,难免会造成局部混乱。而人数少的一方如果想取得胜利,每一步几乎都要精确到位。张大当家有混乱的本钱,锦字营一旦发生混乱的话则万劫不复。
“咱们连夜将旗号换掉!”段清早就不耐烦在张金称麾下受气了,如今得到机会,立刻向主将倡议,“否则打起来难分你我,弟兄们都不知道跟着谁跑!”
“能不大打,还是不要大打。”程名振压低声音,说出了自己的设想。“打起来,只会让官府看笑话。能逼迫大当家回心转意最好,实在不行,也尽量做到以战迫和,将双方损失降到最少!”
这个提议,是他经过反复考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但众人显然不太愿意接受,七嘴八舌表示不满。在大伙看来,张金称此举纯属以妒生恨,暗下黑手。其看着平恩三县日子好过了,便想把三县的收获据为己有。而明着要又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先来个调虎离山,然后趁男人不在家的时候找女人的麻烦。
最可恨的是,他来活路都没想给大伙留。。仿佛早知道大伙到了河东之后,会像王麻子一样败得唏哩哗啦,所以干脆派人堵住河东通往河北的道路,借仇人之手将锦字营彻底毁灭。
大伙几曾得罪他来?谁跟他有这么大的仇?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疯子,根本分不清是非黑白,只盯着眼前那点儿看得到的“好处”!这样的大当家,能不跟还是不跟,早一天决裂早一天脱离风险。真的握手言和,万一哪一天他又从背后捅刀子,大伙怎可能还有这回的运气?
早料到众人会这么想,程名振清清嗓子,继续解释道:“当然,作准备时,还要做鱼死网破的准备。否则,即便能应付过眼前这一关,别人看出咱们未战先怯,日后也会变本加厉地欺负到头上来!”
“这还差不多!”韩葛生想了想,率先表态。“以战促和,让大当家知道咱们也不是可以随便捏的。日后,他自然行事自然会小心些!”
“要我说,还是一拍两散的好,以免日后还被人惦记!”段清依旧坚持自己的意见,不愿意再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做赌注。。
“怕的是不能善了,白白便宜了外人!”也有人看得稍微长远,言词中露出深深的担忧。
王飞的思路比较活跃,不完全赞同韩葛生的想法,也不完全赞同段清,“平恩三县周围几乎无险可依,没了巨鹿泽,就会四面受敌。所以,要么咱们将巨鹿泽也一并拿下来,要么让大当家知道咱们不好惹,日后谁也不招谁!所谓善了,只是让外边觉得咱们还是一体。但日后彼此之间亲兄弟明算账,各干各的,谁也别图谋谁那点儿家底!”
这个提法,其实和程名振的本意差不多。他之所以再三强调不欲把仗打得太大,其中最重要原因便是平恩三地没有纵深。一旦朝廷派遣大军前来征剿,只要突破了漳水防线,再向前便是一马平川。有巨鹿泽在,他还可以狐假虎威一番,甚至必要时可以向张金称靠拢,为了各自的生存再度携手。没有了巨鹿泽这个后盾,他便只能落荒而逃,躲到更远的林虑山甚至太行山中去过野人日子。
其次,虽然马上就要被迫与张金称翻脸。江湖道义方面他不得不有所顾虑。先互相试探一番,然后维持个表面上的名份,无论是绿林道还是世人都不会觉得他程名振脑后生了反骨,跟谁反谁。如果现在就竭尽全力将张大当家打翻在地,取而代之的话,日后他的名声就彻底烂到家了。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心如蛇蝎的人长期为伍,更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忘恩负义,翻过脸来便不认人的白眼狼合作。
想到这儿,他接过王飞的话头,笑着道:“此事不要再争了。咱们做最坏的准备,向最好方向努力。至于段清所说换旗帜的话,依我看这样办吧!既然大当家把平恩、洺水、清漳三县画作洺州,委任我当洺州总管。咱们今晚就安排人手把旗号上的“张”字和“锦”字拆掉,缝上“洺州”两个字!”
“洺州!”众人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洺州好,洺州好,咱们以后就要洺州军!”
“洺州,的确不错,咱们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打仗,家在洺州,旗号也打上洺州!”
虽然这两个字还是张金称所赐,听起来好像也没脱离巨鹿泽一伙,实际上,换上了这两个字后,相当于“锦”字营从此独立于张家军之外,再没有人可以随便占有他们的战利品,再没有人可以在他们辛苦开辟出来的土地上为所欲为。
但段清对此依旧不甚满意,敲了敲面前矮几,低声说道:“何不干脆些,就改为“程”家军。一想起那不知好歹的家伙,我就脑瓜子疼!”
此言一出,军帐内的气氛立刻如热油里边浇进冷水,轰地一下炸了锅。既然已经揭竿造反,谁不希望所辅佐的人自建帝王之业呢。大伙弄好了便都是开国元勋,弄不好也顶多是掉了脑袋,但好歹风光过一回,比一直被人当流寇看强上何止百倍。
“对,咱们就叫程家军,日后也找个术士来算算,让教头也当王爷!”
“谁学姓张的啊,咱们不玩那些装神弄鬼的伎俩。先打跑姓张的,然后把永年城抢下来,直接据此称王!就要襄国王!”
“应该叫赵王才对!襄国、平恩这一代原本属于赵国!”
“那就顺手把邯郸拿下来,拿下邯郸,连都城都有了!”
见大伙越说越离谱,程名振赶紧给大伙泼冷水。“诸位,诸位,这话能不能等咱们把平恩保住后再说。就三个县,四千来兵马,要当王你们自己当去,我可不落那个笑话!”
“成不了事,自然是笑话。一旦成了事,就没人敢笑话咱们!”
“张大当家能当王,你有什么当不得的!”
“大当家只会杀人放火,你好歹还能治理三个县!”
“我等愿为程教头效死!”
众人热情高涨,七嘴八舌地给程名振鼓劲儿。仿佛已经看到了程名振面南背北,高坐称孤的那一天。
但他的热情很快就一声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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