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王二毛是去年冬天被徐茂公从卫文升的刀下救回瓦岗山的,自那之后一直跟在徐茂公身边听令。张金称写信向翟让要了几回,都被徐茂公以重伤未愈做借口给拒绝了。此刻李密旧事重提,翟让亦想起了自己麾下还有这样一个有利棋子,赶紧敲敲桌案,笑着向徐茂公求情,“老三,我看这事成。王兄弟本来就是人家巨鹿泽的,虽然跟你投缘,咱们也不能扣人家一辈子不还吧?送他回去,借机卖程名振一个人情,这买卖咱们不吃亏……”
“我倒不是觉得咱们吃亏!”看到翟让处处替李密说话,徐茂公心里边很不是滋味,脸上却不得不保持着笑容,“我是想留着他,以后说不定能派更大的用场。既然大当家和密公都建议放他回巨鹿泽,属下遵命便是。但光是他们几个,实力还是太弱,嘶……。”
李密一听,立刻明白徐茂公要给自己的安排掺沙子。赶紧站起身,笑着拱手,“不少了,不少了。三当家的心意我领了。咱们瓦岗寨正是用人之际,别为了寻一个外援,害得自己这边用起人来捉襟见肘!”
“没事,反正眼下也是僵持!”徐茂公不理会李密的求肯,继续坚持自己的安排。“映登为人机敏,又擅长跟人交涉,不如派他一道过去。本来我还想派程知节或者单雄信其中的一个,但既然密公觉得人手够了,就不麻烦他们两个了!”
“程兄弟和单兄弟不能轻动!”翟让也知道自己这边真正能支撑起局面的勇将是哪几个,迅速接过徐茂公的话头。看了看李密,又看了看追随自己多年的老三徐茂公,他又有点儿举棋不定,“可单派映登和伯当两名武将去?是不是实力差了点儿。彦藻可不是个能上阵的,那王德仁的身手我见识过,也就那么回事儿!”
如果再由着翟让斟酌下去,自己的安排就全被打乱了。李密不敢再耽搁,只好向徐茂公妥协,“映登和伯当两个足够!眼下官军的注意力全在塞上昏君那边,顾不得阻拦他们!”
“嗯!密公言之有理!”翟让稀里糊涂地点头,然后大咧咧地挥手,“就这么办吧,让伯当、映登和彦藻陪着王德仁一道北上。遇到麻烦,德仁为主,跟大伙相互商量着处理。茂公再安排一哨人马于黄河岸边,等河面结冰后,随时北上接应!”
“诺!”李密和徐茂公互相看了看,同时起身领命。
见二人准备告辞,翟让也笑呵呵地站起来,亲自将两名臂膀送出了后寨。李密对徐茂公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奈何不得对方,只能笑着拱手道别。徐茂公心里对李密也是一百二十个防范,当着翟让的面不好发作,也淡淡笑了笑,挥手而去。
目送着左膀右臂去远了,翟让又看了会儿风景,摇了摇头,笑着回寨。在转过身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不再有半点儿萎靡。
他,永远是瓦岗山的大当家。
第三章 朝露 (九 下)
两万兵马不是个小数目,要想瞒过官府眼睛悄无声息的调动几乎没有可能。好在日前那个没有责任心的大隋皇帝陛下被突厥人困在雁门郡了,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们乱成了一锅粥。更好在张须陀麾下的兵马太少,分出人来追赶的话就要放弃对瓦岗山的压迫。所以王德仁一行走得倒是轻松,几乎毫无阻拦地渡过了黄河,然后取道向北,沿武阳郡和汲郡之间的无人地带开向博望山。
虽然只跟瓦岗寨所处的东郡隔了一条黄河,眼前的景物却完全呈现另外一种风貌。比起河南群山间的灰暗与压抑来,河北的乡野更空旷,土地更平坦,头顶上的天空也更纯净。别人的感受也许不同,至少在王德仁眼里,前方的一切亮丽了许多。他不用再提心吊胆的算计是不是给人做了嫁衣;也不用再瞻前顾后地考虑到底选择听从徐茂公的建议,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李密的命令;更不用把手时刻握在刀柄上,以免突然被拿下,手中队伍眨眼间全变成别人的部属,自己只剩下一具没有脑袋的尸体。
以后的路全是他的,走对走错全由自己负责。没经历瓦岗山一行之前,他总觉得这样很失落,就像一个孤魂野鬼。有了瓦岗山上的一番经历后,他终于发现那个封侯拜将的梦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自己这辈子也就是个当山大王的材料。谁是真命天子,谁能最后坐上龙庭,最好跟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哪天太平盛世来临了,自己就把手下解散,带着抢来的金银财宝找个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去当富家翁。,天不收,地不管,才是真正的快乐逍遥。
但不是现在,现在还不到他金盆洗手的时机。乱世还没有结束,躲到哪里也不如躲在自家弟兄们中间安全。更关键的一点是,眼下他还需要花费很多力气才能重新完全掌控手中这支军队。李密安排来的王伯当和房彦藻都不是好打发的。至于徐茂公安排过来的那个姓谢的,更是个精明剔透的主儿。这三人中任何一个应对不甚,都可能给他惹来杀身之祸。眼下军中唯一不让他提心吊胆的便是巨鹿泽的王二毛,那孩子听说可以回家后高兴得差点没蹦起来。一路上好像唯独他没有心事,两只眼睛里冒的全是快乐的光芒。
简单到无所顾忌的快乐。几乎是一尘不染,让人看见后就忍不住心生羡慕。天知道王二毛那家伙是怎么将单纯的心思保持到现在的。王德仁记得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心情,但那是他没拿起刀之前。自从他因为交不起税钱将掌管的厘卡的衙役一刀捅穿后,无忧无虑的日子便不再属于他了。麾下人少时怕官府征剿。麾下人多时怕弟兄们不忠诚。呼啸山林时想着做一个开国元勋,封妻荫子,真的有了做开国元勋的机会时,又唯恐成为别人晋身的踏脚石……
不止是他一个人对王二毛心生羡慕。看得出来,在房彦藻、王伯当等人的眼里,同样充满了记忆的温馨。他们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王二毛人在江湖,心却不属于江湖。他心里还装着家人、朋友和自己的兄弟。
急着回家的人总嫌队伍行进速度慢。一下瓦岗山,王二毛就不停地催促大伙抓紧时间赶路。他们在地方官员和郡兵惶恐的注视下绕过澶渊,将奔腾的黄河与漫天烽烟远远地甩在身后。过了顿丘之后,队伍再度慢了下来。为了安抚王二毛的情绪,房彦藻笑着跟他解释道:“不能再向前了,走得太快,不但你的好兄弟程名振会误解咱们的来意。魏郡和武阳的官兵都会被吓毛。一旦他们惊诧过度联起手来,大伙难免会遭遇一场恶战。眼下咱们人生地不熟,仓促开战肯定吃亏。不如先寻个地方落脚,然后再慢慢跟程九当家联络!”
“武阳郡除了魏征之外,其他人都不足为惧!”王二毛打过一次胜仗,心中的优越感很强。“魏郡的官兵也就那么回事。去年我们在滏阳城围歼冯孝慈的时候,只隔着一百多里路,魏郡太守连半个援兵都没敢派。如今咱们两万多兵马找上门来,不主动找他麻烦,他已经躲在院子里烧高香了。哪有胆子离开郡城,开到野外来跟咱们撕扯!”
“王兄弟思乡心切,自然是两脚轻便。弟兄们可不成了。在瓦岗山就接连打了半个多月的仗,渡过黄河后又一直没休息过!”王德仁也不想继续前进了,笑着替房彦藻帮腔。
再往北走便是内黄,在内黄和博望山之间,地形颇为险恶,恰巧是一处合适的驻兵之所。按照李密和徐茂公事先的约定,王德仁的队伍要像一根楔子般打在这里,同时威慑武阳、汲、魏三郡。所以,谢映登也同意王德仁的说法,拍了拍王二毛的肩膀,笑着道:“反正一路上没人敢拦阻,不如你带着本部弟兄先回程寨主那里。一来解了兄弟二人的久别之苦,这二来么?有你在前边打个招呼,我们登门拜访时也不显得过于冒昧!”
王二毛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裂开嘴边,笑着说道:“也好,我跟小九哥好些日子没见了,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先过去,让他准备好酒菜。随时恭迎大伙莅临!”
“还莅临呢,到时候你小子别翻脸不认人,拿大棒子赶我走就好!”谢映登跟王二毛处得很熟,化掌为拳,重重捶了他一下,笑着奚落。
“哪能呢,不欢迎别人,还会不欢迎你小谢!”王二毛地四下看了看,笑呵呵地回应。他在瓦岗山的日子,大部分时间都跟内营众豪杰,也就是单雄信、徐茂公、程知节等人泡在一起。对李密及其招募来的那些三山五岳的“英雄好汉”很不感冒。谢映登听出他话里有话,眨眨眼,心领神会。房彦藻却没这份自觉,见王二毛准备跟大队分离,赶紧凑上前,笑着建议,“不如我跟伯当也一块儿去吧。德仁这边,有谢兄弟帮衬足够。好久没跟程当家见过了,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认得我!”
“怎么敢认不得你呢?”王二毛又笑了笑,淡淡地回敬。他想用言语将房彦藻挤兑走,以免这个心里吐红芯子的家伙去程名振那里生事。无奈王德仁却巴不得房彦藻尽快离开,抢先一步,大声提议:“嗯,光王兄弟一个人回去,也显得咱们瓦岗山太没诚意了。怎么着,房总管也该亲自出马才对。如果怕路上不安全,伯当和映登也可以一块跟去,你们四个人结伴,整个河北估计没人能拦得住!”
房彦藻怎肯轻易让王德仁如愿,笑着摆了摆手,心平气和地说道:“还是让映登在这里帮衬你吧。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多一个人帮忙就多一份把握。万一遇到什么麻烦,凭映登的那身好武艺,还能硬闯回瓦岗山搬救兵。否则,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即便我等放心,密公知道后也过意不去!”
一堆大小狐狸各怀肚肠,你一句我一句,嘴巴上说得客气,心中打得却全是见不得光的主意。此刻的王二毛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王二毛,心里对众人的鬼花样清清楚楚,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看起来人畜无害。“那你们商量吧,我头前带路就是。要不然就听我的,咱们干脆直接杀到平恩,与小九哥合兵一处,把武安和武阳两郡都给拿下来!”
这个建议更是行不通,武安郡的乡村山头大半已经落入程名振之手,根本不用别人帮忙去拿。至于武阳郡,那是跟李密早有勾结之地,能威逼其一同造反的话,还是撕破脸好。再者说了,双方合兵一处,即便程名振不怕瓦岗军吞并自己,王德仁还怕被程名振算计了呢。所以没等王二毛的话音落下,其他几人一同摇头,“还是别那么着急吧,至少先让程寨主有个准备……”
“咱们也别耽误功夫了,我留下陪着德仁,映登和房总管跟二毛兄弟一道走!”关键时刻,王伯当大声建议。
他加入瓦岗山之前,曾经在内黄一带活动过,对附近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所以主动留下帮助王德仁落脚,也合情合理,并且于对方不无益处。王德仁知道自己推搪不掉,权衡了一下轻重,笑着答应了。房彦藻仔细考虑之后,也觉得这个方案更为妥当,点点头,郑重说道:“那就拜托伯当了。你们两个能不能在此地站稳脚跟,对瓦岗军来说事关重大。眼下昏君丧命在即,九鼎失主。我等提早做一天准备,将来就多一分……”
话没等说完,王二毛和谢映登两个已经策动了坐骑。几百名本来就属于巨鹿泽的骑兵呼哨一声,齐齐跟了上去。房彦藻被马蹄带起的尘土呛得无法呼吸,只好停止了关于雄图大业的表述,捂住鼻孔跟上了队伍。一行兵马风驰电掣,卷过被荒无人烟的旷野。把瓦岗军的战旗,高高地擎在了队伍的正前方。
第三章 朝露 (十 上)
队伍刚刚抵达漳水河畔,已经被对岸巡逻的洺州军发现。两名配有坐骑的喽啰立刻从怀中取出号角,一边“呜呜呜———”地吹响示警,一边策马跑向清漳城报信。另外十余名徒步巡视的喽啰则在一员壮汉的带领下,挥舞着横刀冲向了河边的索桥。
清漳与武阳郡之间,最方便通行的就是河上的这座索桥。近几年来官军和土匪战战停停,都非常默契地没有将河道两侧拴绳索的石墩子破坏掉。这样,在战时,只要一方将挂桥的绳索砍断,让桥上的木板落入水里,另外一方若想渡河就得颇费几番周折。而在“和平”时期,索桥便又被有心人“偷偷”地拉起来,供游商往来,百姓行走。
若是被洺州军把绳索砍断了,众人至少要在武阳郡地面上多逗留一整天。王二毛见状,赶紧策马冲出队伍,挥舞着手臂嚷嚷:“别砍,别砍,是我,是我。锦字营堂主王二毛,他***,你们这么快不认识老子了!”
“王堂主?”带队的洺州军壮汉显然听说过王二毛的名字,楞了楞,将横刀在挂桥绳索上方强行顿住。虽然如此,他却丝毫不肯放松警惕,手迅速一挥,身边的十几名弟兄一手举盾,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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