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你刚才的设想很有见地。”程名振没有让王飞继续解释下去,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如何运筹谋划之中。“武阳郡兵就是个摆设,基本可以不用考虑。开战时,让王将军带上几百弟兄,足以镇住局面!”
王将军指的是王二毛,张金称的死,使得洺州军再无羁绊,成了真正的独立势力。从程名振往下的将领们也随着水涨船高,纷纷晋了一级到数级不等,成为振武将军,奋威将军、仁勇都尉,宁安校尉……,完完全全形成了一个小型军队体系。
“元宝藏已经承诺过了,武阳郡兵绝对不会率先向咱们动手。”已经荣升哨探统领的黄牙鲍也支持程名振的判断,笑着从旁边插言。“他如果敢说话不算数,咱们就把以往的交易都公之于众。届时,看他怎么跟朝廷解释!”
这是个万不得已时才会采用的损招,但确实有威慑效果。琢磨了一下黄牙鲍的话,王飞的神色重新开始活跃,“那就好办多了,咱们只要在两天之内击退刘子和,杨白眼即便赶过来也是白白送死!”
“卢方元那边同样指望不上!”程名振摇了摇头,将代表巨鹿泽的旗帜统统拔下来,扔到桌案一角。我刚才反复考虑过,以卢方元的性子,根本不会做自己受损而成全别人的亏本买卖。如果咱们先攻击刘子和,他肯定不会去招惹杨善会。反而,一旦咱们损失过重,他倒有可能再度倒戈一击!”
“这王八蛋!简直就是条疯狗!”王飞恨恨地咒骂,完全赞同程名振的判断。
“从一开始说要联手给张大当家报仇,恐怕他就没安着好心!”韩葛生为人虽然蔫,话却总能说在点子上。“我猜他是想借咱们的手算计杨善会,再借着扬善会的手算计咱们。只要咱们拼得两败俱伤了,他就把巨鹿泽保住了……”
四周立刻响起一片低低的唾骂之声。就连被程名振强行征辟入伍,跟洺州军并不是一条心的几个幕僚,也都对卢方元的阴险十分地气愤。待众人的骂声渐渐小了下去,程名振敲了敲桌案,低声道:“他生性好赌,所以把咱们都当成了筹码。这回,咱们也大胆地赌一次,让他也当一回筹码!”
说罢,他将代表洺州军的小旗向前推动,直插到杨善会身后的经城。“咱们明天一早先攻这里,不管武阳和信都两郡的兵马。届时我让郝五叔催促着韩建纮直扑长乐,逼着刘子和回师自救。只要咱们将经城拿下来,杨善会就夹在了咱们洺州军和巨鹿泽之间。姓卢的即便不想真和杨善会动手,也对其形成了威胁。逼得杨善会选择先击败他,还是先回头跟咱们决战!”
第一章 赌局 (一 下)
“如果程名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他就不是九头蛟!”就在洺州军诸将运筹帷幄的同时,清河郡丞杨善会也冷笑着说道。
熬了小半辈子,才终于从县丞爬到了郡丞。他对这来之不易的成就非常珍惜。作为珍惜的表现,就是将更多的“流寇”脑袋砍下来,一排排地挂在清河县的城墙上。“造反者皆该族诛!”杨善会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即便是他的亲戚朋友跟流寇有了瓜葛,也难逃他迎头一刀。这种冷酷无情的性格为他搏得了白眼狼,杨白眼等绰号。听起来很刺耳,但更多时候,杨善会将其视作一种褒奖。
乱世需要峻法。作为一个执法者,必须生就一幅铁石心肠。只有将那些胆大包天的乱民们杀光了,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杀怕了。这世道才有可能重新恢复太平。行得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如果能杀一人而活十人的话,杨善会觉得这非但不是恶,而是一种至高至伟的大善。
几年来,连同虚报的战功也算在内,杨白眼几乎做到了“日行一善”的标准。送往朝廷的表章中,他曾经被描述为两年与土匪流寇六百余战,每战皆大胜之。当然,被程名振打得只身潜逃和在张金称威逼下丢失清河郡城的那两仗没有被包括在内。
倘若真的细算下来,那两仗也不能完全算失败。首先,程名振伏击清河郡兵的那场战斗,流寇数量远远超过了郡兵人数。杨善会能在数万敌军的包围下“从容”撤退,这种行为本身就彰显了其名将风采。其次,丢失清河郡城那一仗,应该是郡兵们“避实就虚”,主动进行了战略转移。以牺牲空间换取时间的方式,重新掌握到了战略主动。不信么?那为什么最终张金称却死在了杨白眼手里,而不是被其他人斩杀?
如今凭着擒杀张金称的战功,杨白眼已经隐隐成为河北地方武将的第一人,声望直追横扫河南的已故老将军张须陀。朝廷嘉奖,地方表彰,民间士绅拥戴。一时间风头无两。有志之士也纷纷来投,在他身边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幕僚团队。每天替他出谋划策,运筹着如何尽早平定匪患,重建盛世太平。
除了一些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把杨善会当做了施展平生宏图的谋主外,一些原本得流寇多次打败,已经丧失了取胜信心的低级军官也重新振作起来,陆续投靠到他的旗下。其中最受他赏识的,是一名被毁了容的周姓军官。此人原为汲郡的郡兵校尉,曾经跟在冯孝慈身后跟巨鹿泽流寇激战过数场。冯孝慈大意轻敌,全军覆没之后,此人凭着一身好本领逃了出来,因为畏惧朝廷追究,不得不收拾了数百残兵到高鸡泊中落草。
待张金称兵败身死后,此人又通过一些远在东都的长辈,搭上了清河郡的线,洗脱了罪名,重新回归官军旗下。他的回归不但使得清河郡兵人数瞬间充实了数千,而且使得杨善会多了条重要眼线。借着其对地形熟悉的有利条件,一举荡平了整个高鸡泊。
做了这么多义举之后,周校尉丝毫不敢居功自傲。反而处处唯杨善会之命是从,以师长之礼待之。杨善会欣赏此人知道进退,所以遇到需要决断的时候,总把他叫到身边共同谋划一番。当然,大多时候,周校尉都会完全赞同杨郡丞的远见卓识。
今天的情况又是如此,听杨善会把话说得坚决,周校尉也陪着连声冷笑,“贼就是贼,即便在生死关头也忘不了互相算计。卢方元借咱们之手除去程名振,焉知程名振不想着利用他?”
“是啊,是啊。贼性难改,大人判断得极是!”众文武幕僚们频频点头,连声表示赞同。他们不愿意扫了杨善会的兴,更不想得罪校尉周文。在大伙眼里,这两个人一个狠辣如狼,一个恶毒如蛇。前者眼固然严厉得可怕,还算得上狠在明处,只要你不触其脖子上的逆毛,他也不会对你露出牙齿。而后者则看似温顺无害,实际上却藏了一肚子毒汁,只要你进入了他的攻击反问,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跳起来给你致命一口。
见众人都赞同自己的见解,杨白眼心里非常得意。但脸上却习惯性地保持着严肃,“贼子狡诈如狐,其机心虽难逃老夫之洞见,但如何将计就计,把卢、程二贼一并剪除,却非一蹴而就之事。尔等却来说说,如今之计,咱们该从哪里开始下手?”
“先易后难,乃为上策。此刻我等卢方元必然没有什么防备。我等若奋起而击之。程贼与其面和心不和,必然作壁上观。待我等速速将卢贼剿灭之,就可以回过头来,从容迎战洺州军!”一名拿着羽扇的幕僚凑上前,满脸高深神秘。
“嗯!”杨善会手捋胡须,不置可否。
通常这种态度就代表着他对谏言不是很满意,另外一名峨冠博带的幕僚善于揣摩谋主心思,立刻站起来,向持羽扇者大声反驳道:“潘兄此言差矣。程贼正巴不得借我等之手削弱卢贼。我等若依潘兄所谋,岂不是正遂了程名振的意哉?”
“依郑兄所言,我等先打程名振,又何尝不是则正遂了卢方元的意?”持羽扇者冷笑几声,非常不屑地反驳。“古语云,两害相权取其轻。欲想取之,必先与之;然后方能……”
“恐怕是与的与了,该取的却未必取得回来吧?”峨冠者又看了看杨善会的脸色,学着对方的口吻,摇头晃脑找茬。
“那我等什么都不做好了,等着贼人自己把脑袋割下来送到郑兄手上!”持羽扇被接连反驳了两次,脸上有些挂不住,冷言冷语地嘲讽。
“以不变应万变,总比贸然行事,替贼张目的好!”从杨善会脸上没看到制止的暗示,峨冠博带者信心大增,说出的话也愈发地尖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上升到对方是否通敌的高度。杨善会轻轻一声咳嗽,将激辩的双方同时打断。“好了,好了,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尔等都是一时名士,何必动不动便要争吵。”
“大人说得是,某些人浪得虚名,郑某本不该与其认真!”
“某些人居心叵测,谁知不是别有图谋?!”
两个文职谋士互相瞪了一眼,意犹未尽地分开。杨善会招募他们,仅仅是为了充斥门面,彰显自己麾下人才济济,本来也没指望着这些酸丁能拿什么好主意。过场走完了,即把问计目标转向正主,“周校尉,以你之见呢,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卑职见识短浅,恐怕难入大人之耳!”周文谦卑地拱了拱手,笑着回应。
“但说无妨!”杨善会非常有气度地摆摆手,命令周文有话尽管直说。
“卑职的计策,看起来有些软弱,恐伤大人之威名!”周文又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两贼互不信任,又都想着借刀杀人。咱们何不向后退上一退。让二人直接面对面,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你是说,让他们先狗咬狗一番?”杨善会低头沉吟,“如果他们打不起来,又该如何应对?”
已经不是第一次避敌人之锋樱了,只要对大局有利,他不在乎再退避一次。何况眼下正负着智将之名,偶尔做协战术上的示弱,朝廷和地方上的同僚们只会认为他是别有所谋,绝不会认为他是消极避战。
“打不起来,我等亦无损失。不过是将今日之局重头再来一次,然后分别击破之而已!”周文心中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回答。
“嗯!”杨善会再度手捋胡须,低声沉吟。与前一次不同,这次,他脸上分明带上的嘉许意味。众幕僚们猜准了谋主的心思,迫不及待地开口附和,“周校尉所谋极是,大人不妨从之!”
“大人心中早有定策,想必与周校尉不谋而合!”
“古语云,为国不惜身。杨大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又怎会在乎声名。且让贼人得意片刻,看我等日后如何图之!”
“进退从容乃为将之道。以流贼之鼠目寸光,如何能看得穿大人所谋?且退之,且退之。留得机会以待来日!”
“请大人早做决断!”
将马屁话听了个过瘾,杨善会陶醉地点点头,大声说道:“校尉之言甚和吾意。老夫毕生以剿灭流寇,重建盛世太平为念,岂会在乎些许虚名?传令下去,明日一早拔营退向清河郡,暂避流寇锋芒。”
“诺!”众将领答应一声,躬身领命。杨白眼轻轻捋了捋胡须,继续说道:“顺便找人知会魏、刘两位大人一声,就说请他们也暂且后撤,给流寇一个自相残杀的机会!”
“诺!”众将的回应声愈发响亮悦耳。
第一章 赌局 (二 上)
职别同为郡丞,按道理清河郡丞杨善会绝对没有给武阳郡丞魏德深及信都郡丞刘子和发号施令的权力。但前者没有他功劳大,后者没有他资格老,所以这道看似提醒又像命令的公文居然没有被任何人拦阻,很快就送到了魏、刘二人面前。
接到杨善会的信,刘子和二话不说,立刻拔营北退。他现在已经属于博陵军大总管李旭管辖,心气自然水涨船高,根本没将河北南部的匪患放在眼里。先前之所以响应同僚号召来河北南部剿匪,纯属于应景性质。事有所成,刘子和不想从中分取什么功劳。事无所成,信都郡也未必会遭受任何损失。杨善会等人拿土匪也许毫无办法,放在博陵军大总管李旭手里,程名振等人也就是瓦上残霜。只要李大将军从河南平定了瓦岗之乱返回,随便扫一下,就可以将他们轻松抹除。
同样内容的信送到了武阳郡丞魏德深帐中后,所引起的反应却与刘子和那边截然不同。魏德深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当着信使的面儿,将杨善会的手书丢在了地上,沉吟不语。待信使战战兢兢地出言讨要回文时,他干脆一拍桌案,命人将其叉了出去。从头到尾半点面子也没给杨善会留。
“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竖子!”轰走了信使之后,魏德深再也按捺不住性子,拍打着桌案破口大骂。他被气成这样倒不仅仅是因为杨善会对他指手画脚的缘故,而是出于对眼前局势的无奈。没有了扬善会、刘子和两人的策应,光凭着武阳郡一家兵马,根本不可能挡住洺州军的锋樱。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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