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友打个招呼的时候,前者几乎本能地将头扭开。
“认识你我嫌丢人!”
“别跟人说我和你曾经是兄弟!”
话没说在明处,目光却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表达得清清楚楚。俘虏们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眼下所处的境地,于尴尬屈辱之余,心里本能地生出些愤慨来。“德行!不就是跟了个好上司么?假如当时我们也被分到九当家麾下,你那身军官号衣还说不定谁来穿呢?”
愤慨归愤慨,现实却让人无奈得眼红。望着程名振拍拍这个的肩膀,给那个清理清理伤口,客客气气地跟洺州军弟兄寒暄。被俘者只能叹自己的命运不济。一年前九当家和张大当家分道扬镳时,大伙可是谁也没想到会有今天。当时洺州军的实力可远不如巨鹿泽,即便在平恩城外逼得大当家不得不退兵,过后程小九还得自称为张大当家的部将。该送往巨鹿泽的孝敬四季不断。
可今天,巨鹿泽偌大个基业居然败了。当初仅仅占有三个小县的洺州军却混得风生水起。如今打败了卢方元,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整个巨鹿泽也要并入洺州军治下了。自己辛苦积攒的那点细软,还有留在泽地里的老婆、孩子,今后都得看人家的脸色才能保全。想到这层,俘虏们再也忍耐不住,纷纷冲着程名振的背影叫嚷起来,“九当家,九当家,我们一直盼着您呢!”
“九当家,大伙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呜呜。卢方元那小子,可把咱们坑苦喽!”
真真假假的喊声一句句钻入程名振的耳朵,不由得他再对俘虏视而不见。事实上,眼下他心里正在为如何安置俘虏的事情着急。这伙人一时半会儿形不成战斗力,可稍有处置不当,就等于在自己身后堆了一大堆干柴。而将他们屠戮殆尽又太不现实,首先,大多数弟兄们心里不会落忍。其次,那实在有损于洺州军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好名声。
“大伙稍安勿噪!一会儿我就命人给你们送吃食来。折腾了小半宿,弟兄们都饿了吧?!”饶是素有急智,面对着人数众多的俘虏,程名振暂时也只能挤出这样几句不咸不淡的片汤话来。
他说着觉得别扭,俘虏们听在耳朵里,却如同久旱逢到甘霖一般。九当家还想着给大伙弄吃食,九当家不想杀我们。九当家向来说话算数。“九当家……。”有人真的哽咽出声,想说几句感谢或者表忠心的话,却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九,九当家,您还认得我不?我,我是韩,韩世旺啊!”一片含混的悲鸣中,终于响起了某个清晰的声音。带着几分献媚,落在耳朵里却十分之亲切。
“***,你还没死!”程名振瞬间福从心至,扯着嗓子骂了一句脏话。
韩世旺这个人他怎可能不记得?当初巨鹿泽大火并,此人不愿意跟着刘肇安和韩建紘两人送死,就十分机灵的投靠了程名振和杜鹃,平安渡过了一劫。后来洺州军和巨鹿泽分家,此人又不看好洺州军的前途,找借口留在了巨鹿泽中。再往后,张金称派此人堵住洺州军的退路,试图将程名振等人活活饿死在太行山中。此人也是阳奉阴违,故意暴露了目标,引程名振麾下的斥候警觉,使得张金称袭取平恩的计划功败垂成。
随后,此人就失去了消息。程名振一直以为这家伙被张金称给杀了,或者在去年张金称兵败时战死在南宫城外了。却万万没想到,韩世旺这家伙做事情不灵光,保命的本事却属于天下一流。居然到现在还活着,并且官越做越大,看服色至少已经是个分寨主了。
“没死,没死,托九当家您的福,这不一直勉强凑合着混日子么?”韩世旺为人是何等的机灵,听程名振嘴里突然说出了脏话,就知道自己今晚的好运气又来了。分开众人,从俘虏堆中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远边上站着!好好跟教头说话!”对于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同姓,韩葛生深以为耻,上前一步挡在其和程名振之间,厉声呵斥。
“葛生兄弟……”韩世旺正准备跟他也打个招呼,被他生硬的姿态吓了一跳,所有热乎话全憋在了喉咙中。
“都是自己弟兄,他还能谋害我?葛生,让他过来吧!”程名振见状,赶紧笑着下令。韩世旺的出现无形中等于给了他一个安抚俘虏的最佳契机,怎可能再因为对方的形容猥琐而耽搁掉?
“自己兄弟,自己兄弟!你就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跟教头伸手啊!”韩世旺将两手分开,以示自己毫无威胁。
“哼!”韩葛生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愤退开。
三个人的这番动作和答对,众俘虏们都看在了眼里,听在了耳朵内。心里的感觉登时又轻松了不少。看来,尽管洺州军的弟兄们对大伙还有些“误解”,但九当家必然能一视同仁。当喽啰么?跟着谁还不是吃粮?况且九当家跟张大当家早已重归于好,由他来接张大当家的位置,倒也名正言顺。
“又高升了?够快的!”在一片迷惑与热切的目光中,程名振捶了韩世旺一拳,笑着调侃。
“嘿嘿,嘿嘿!”韩世旺捂着肩膀干笑,“上回不是办事不利,没完成张大当家交代的任务,得罪了他么?等他老人家从平恩返回来,就把我给打了一顿,丢到西寨去看牲口棚。待卢大当家上了位,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带领以前的弟兄,就又把我给拎了出来充数。其实,我这点本事教头您想必也知道,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你啊!”程名振又给了对方一下,然后笑着摇头。韩世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能及时地想到你关心什么。这不?就几句话,已经将其升官的原因以及跟卢方元的关系剖白得清清楚楚。
因为没能将洺州军堵在山中,所以被张金称治罪。因为不受张金称待见,所以被卢方元看中,并且提拔起来稳定人心。而其本人,却是没有为卢方元效力的忠诚,所以宁愿做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嘿嘿,嘿嘿……。”猜到程名振已经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意,韩世旺继续干笑,“混日子呗,人怎么着也得活下去呀!”
“这群人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官大?能让弟兄们能服他?”程名振看了一眼支着耳朵听消息的俘虏们,迅速转换话题。
韩世旺压根儿不需要往同伴队伍中看,挠挠脑袋,讪讪地道:“好像,好像没了。卢大当家只提拔了三个寨主。赵寨主被那个黑大个一刀劈了。高寨主死在了前营。我看到是您的旗号,就让麾下弟兄们放下了兵器……”
“那好,这些弟兄今天暂时全归你统率。你的称呼改一改,我这里没有寨主,你先做个偏将军。”程名振迅速打断,大声宣布对韩世旺的委任。
俘虏们的眼神立刻明亮了起来,嘴里发出低声欢呼。上来就封将军,也就是九当家能有这个心胸气度。换了别人,怎么着也得掂量掂量再说。
“听到了没有,教头还拿咱们当兄弟呢!”韩世旺不负所望,扭过头去,冲着众人喊道。
“听到了!”喽啰们兴高采烈地回应。
“那还不谢谢九当家!”韩世旺继续鼓动。
“谢九当家!”众俘虏齐声高喊,士气立刻振作了起来。
“众位兄弟!”程名振大步走到俘虏跟前,趁热打铁。“明天早上,我就要跟杨白眼决战,给张大当家报仇。大伙如果愿意跟我一起,就捡把刀,走在队伍后面。如果累了,就营地内休息,别给我添乱。等打完了仗,咱们大伙一块儿回巨鹿泽!”
“看教头这话说的,您拿我们当兄弟,我们也不能不给您长脸不是?”韩世旺第一个站出来大声抗议。扭过半个身子,他将脸对准所有俘虏,“咱们跟着教头一道杀杨白眼去。不敢去的就麻溜地自己找根歪脖树吊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去,一起去。不能给教头丢人!”众俘虏七嘴八舌地回应。谁都明白这是大伙证明自己的唯一机会。
程名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有了这伙新加盟者,关于如何对付杨善会,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具体的想法。“明天一早,我要跟杨善会决战。你们由韩将军统领,站在我的左翼。大伙有什么本事都拿出来跟官兵招呼去。你等放心,只要战场上还有一名活着的弟兄,我绝不会自己后退。”
“教头!”听到这话,性格谨慎的张瑾忍不住出言阻拦。把一群乌合之众带上战场,并充当左翼,简直是拿所有人的性命在做赌注。杨善会即便再不懂得打仗,也能看出这支队伍的破绽在哪儿。届时只要其瞅准了左翼穷追猛打,将这群乌合之众击溃,洺州军整体肯定将陷入一个非常不利的境地。
他的话被程名振用一道冰冷的目光瞪回了肚子内。与此同时,俘虏群中也射出了数千道愤怒的目光。“张将军尽管放心,只要您不退,姓韩的肯定站在敌军面前!”受到了如此奇耻大辱,饶是性格软弱如韩世旺,也忍无可忍。拱了下手,信誓旦旦地说道。
“韩兄弟……。”张瑾想解释几句,韩世旺却不肯给他机会,扭过头,在众俘虏面前肃然而立。“弟兄们,既然教头瞧得起咱们。咱们自己不能打自己的脸。明天早上,我老韩拎着刀站最后一排。不想去的,现在就走,韩某绝不阻拦。等到明天两军阵前,谁要是耸了蛋,可别怪老韩不认识你!你们放心,把你们都杀完了,老韩自己抹自己脖子,绝不活着给别人看笑话。”
“呸!是骡子是马遛遛才知道!”
“您瞧好了吧。谁裤裆下没长俩蛋蛋!“
七嘴八舌的声音再度响起,愤怒中透着决绝。
第一章 赌局 (四 下)
韩世旺急于表明态度,张瑾担忧俘虏们被收编后的战斗力。二人各自关注各自的目标,谁也没注意到此时程名振的目光里所包含着的绝不仅仅是其一向的宽容。张金称是囚笼也是保护,曾经辖制了他也养育了他。而如今,张金称死了,囚笼也罢,保护也罢,全都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前路海阔天空,程名振可以随心所欲。
第二场战斗在清晨准时开始。发觉自己坐失良机之后,清河郡丞表现得异常果断。迅速命将士们卯时三刻结束晨餐,辰时列阵出战。
经历了一夜恶战的洺州军肯定非常疲惫。所以对于扬善会来说也没有错失了太多。他这样想着,并且准备趁敌之虚。却没料到自己的部属昨夜也被号角声折腾得彻夜难眠,身体与敌人一样地疲弱。
两支疲兵就这样在在晨光中展开了生死搏杀。双方一上来后都全力试图抢夺战场上的主动,但双方都无法顺利达成既定目标。两边的将士像赶集一般挤做一团,刀矛互向,大声斥骂,吐沫星子和血珠飞溅于彼此的脸上,肮脏、狰狞。然后又在各自主帅的指挥下移动,分离,准备开始下一轮对冲。
在扬善会的督促下,清河郡兵攻得很积极,连续三次推入敌阵,连续三次又被顶了回来。而洺州军在程名振的调度下也开展了三次反扑,每次均宣告徒劳无功。
大约一个时辰后,双方不约而同地将阵列后撤,用乱箭射稳阵脚,积极储存体力,准备下一轮搏杀。郡兵们的制式步弓在此时大发神威,在很长一段距离上令装备低劣的洺州军只能被动挨打。而洺州军将士们的个人素质差异也在这一瞬间显露殆尽。其中军和右翼明显比左翼训练有素,发觉双方在弓箭射程上的差距,立刻一边加大后撤速度,一边竖起门板样大小的木盾为自己提供保护。而其左翼的喽啰则乱轰轰得挤成了一团,撤不下去,也做不出适当反应。
“该死的小贼!”杨善会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捕捉到了敌方表现差异。略一琢磨,他就明白了差异的起因。程名振为了用人数弥补其麾下将士装备上的不足,将刚刚“吞入肚内”的巨鹿泽贼众全都拉上了战场。群贼一窝蜂而上时,人自然难以区分它们的之间的差别。但巨鹿泽群贼毕竟刚刚入伙,人心未稳。所以听到号令后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其主将的应变能力也远在洺州军原班人马之下。
以疲敝之师将狐疑之众,此乃取死之道也。杨善会心中迅速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喜悦,随后所有喜悦又被忧虑而取代。“程贼会如此大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毕竟在过去的近三年时间内,远处那个狐狸般狡诈的少年让他吃了很多次亏。但胜利的诱惑是如此的甘美,如果击中兵力击溃程贼左翼,然后横向右推,就能形成倒卷珠帘之势。届时程贼即便是孙武复生,吴起在世,恐怕也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远处的程名振显然也发觉了自家部属配合脱节。冒着被流箭狙杀的风险策马而出,顺着本阵来回驰骋。每跑过一小段距离,他都高举横刀,冲着弟兄们大声呐喊以激励士气。杨善会无法分辨出对手到底在喊什么,但他能清楚地听见众喽啰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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