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功贼
中午的战斗又是徒劳,伍天锡虽然没有出现在城头,东门处却也没有他的音讯。强忍住将清漳城硬攻下的冲动,桑显和等到了傍晚时分。第三次攻城战刚刚开始,城头上突然乱作了一团。
“东门,东门那边有角声!”亲兵猜到伍天锡接应得手,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了若有若无的号角。
“让伏兵赶紧杀进去,把住城门。其他人,跟着本帅一道转向城东!”桑显和大喜过望,挥舞着佩刀命令。
将士们潮水般从城南撤下,迅速转向城东战场。当他们赶到位置,城门已经被完全拿下,张猪皮拎着把血淋淋的杀猪刀站在门口,冲着外边大声招呼。“柳将军已经杀进去了,大伙赶紧着。伍天锡正在里边等着人接应呢!”
“杀!”桑显和一催坐骑,带头冲向了城门口。才冲出几步,战马缰绳却被杨甫拉在手里。
“提防有诈!”对着暴怒的桑显和,主簿杨甫大声解释。“城门口没看见一个咱们的人!”
桑显和凝神再看,果然发现自己事先布置在东门外的弟兄没一个留在门口接应。还没等他下令急于立功的将士们放缓入城速度,耳畔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有扇纯铁打造的栅栏从天而降,将城内城外的弟兄们硬生生切成了两段。
再找张猪皮,哪里还有对方的影子。原本空落落的城墙上面,突然冒出了数以千计的喽啰兵,个个弯弓搭箭,将锐利的铁羽向城墙和瓮城附近的官兵射去。
“桑显和在那边,桑显和在那边!”正愤怒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于他的头顶。张猪皮手挽一张大弓冒了出来,带领几十名喽啰,冲着桑显和的位置就是一通乱射。
“贼子,老子今天跟你没完!”羽箭及时被亲卫们用盾牌挡开,桑显和却如同被射中了心脏般,痛得嘴角冒血。“整队,整队,攻下此城,将里边的贼子碎尸万段!”抹了把嘴角上的血迹,他厉声呼喊。战马盘旋,佩刀舞成了一团光。
“将军,士气已沮!”杨甫再度拉住他的马缰绳,“再攻下去,只会越陷越深!”
“弟兄们,还有弟兄陷在城里面呢!”明知道对方说得在理,桑显和依旧不想放弃。是他粗心大意上了蟊贼的当,才将数以千计的弟兄送入了虎口。如果不将他们救出来自己独自撤退,日后还如何面对麾下众将士?
“将军,你看看那边!”杨甫咬牙切齿,指着北方大声提醒。“那边,程贼早就来了!”
“哪里?”桑显和茫然回头,果然看到一杆猩红色的战旗卷地而来。旗帜上写着斗大的两个字,洺州!
第一章 赌局 (七 下)
洺州军主力来了!程名振赶回来了!本来士气就非常低落的官军将士愈发无心恋战,纷纷从城门附近撤了下来。形势比人强,桑显和也不敢再意气用事,只好强压下心头万丈怒火,命令全军且战且退。
好在赶到战场的援军只是程贼麾下的一小部分,估计也就是担当先锋的几个旅。所以看到桑显和部撤退后并没有尾随追杀,而是喊开了城门,井然有序地撤进了城内。
重新站稳阵脚后清点损失,桑显和发现自己一个疏忽就折损了近两千弟兄,远远超过了两日来攻城战伤亡的总和。受打击更大的他这位主帅的威望,本来在这只拼凑起来的队伍中,就有不少人怀疑他的领兵能力。如今在一个声名不显的小毛贼身上连连吃瘪,更是令麾下军心浮动。
更倒霉的事情还在后边。还没等桑显和想出稳定军心的办法来,军营内又传开了另外一个对他极其不利的流言。傍晚时入城的那支队伍根本不是程名振所部主力,而是驻守在平恩县的老贼杜疤瘌怕王二毛顶不住,打着程名振的旗号来壮大声势。所有援军满打满算也就五百多人,却把桑显和这个统带着两万大军的主帅吓得望风而走。
“老贼!”桑显和听闻此讯,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气昏过去。先是上王二毛的当,然后上伍天锡的当,接着再上杜疤瘌的当。敢情他这个大军统帅是个傻子,群贼中随便拉出个人来都能把他糊弄得团团转。
“明日五更开饭,日出后立刻攻城。城破之后,里边的匪徒一个不留,匪产可随意抄没!”缓过一口气后,桑显和咬着牙下令。原来心里那些收容匪首壮大实力的想法全部推翻,恨不得立刻将几个愚弄自己的对手剥皮碎骨。
没等众将答应,主簿杨甫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不可,此举万万不可。桑将军请暂且息怒,敌情复杂,切莫意气用事!”
“什么?”桑显和脸色一凛,两眼杀机毕现“难道你还想为匪请命不成?”
“属下不敢!”杨甫桑显和恶狠狠的表情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躬身施礼。“大帅切莫误会。属下并非为匪请命,而是以为我军虽受小挫,但筋骨未伤。没必要做此孤注一掷之举。从容整顿,徐徐图之。程贼及其属下再狡猾,也难逃覆灭之命!”
“嗯,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但不杀此贼,让我如何向弟兄们交代?”桑显和心中的火气少平,皱着眉头反问。
刚才劝阻他的也就是曾经在关键时刻提醒过他的杨甫,如果换了别人,早被他扣上“巧言扰乱军心”的罪名拿下了。慈不掌兵,越是军心浮动时刻,越需要用霹雳手段维护主帅的威严。
看到桑显和的脸色稍有缓和,杨甫心中也悄悄松了口气。想了想,低声道:“大帅视弟兄们如自家子侄,属下何尝不是如此。但如今之计,我等越是急于攻城,越是遂了程贼的意。属下推算程贼的意图,想必是欲牺牲掉王贼麾下这几千人,以达到消耗我军实力的目的。待我军将清漳拿下,实力受到大损之后。他再赶来趁火打劫!”
后几句话纯属故意向敌人身上栽赃,但前面的几句分析却是非常独到。如果桑显和不惜代价猛攻的话,的确可以将清漳城夷为平地。但那样的话,官军也必将付出较大的代价。而程名振正星夜向清漳赶来,万一他到达的时候,恰恰是官军正精疲力竭的时候,恐怕届时桑显和即便拿下了清漳,也会在新赶来的生力军手中栽一个更大的跟头。
程贼不比王贼,他不仅仅是狡诈,出手比王贼更加狠辣。一旦被他占据了先机的话,桑显和很难再搬回局面。
“那又如何?”明知道杨甫分析得正确,桑显和还是有点拉不下脸来推翻先前的决定。
“以将军的手段,程贼最终难逃一死。但弟兄们损失过重,恐怕也有违将军的本意!”杨甫笑了笑,非常委婉地劝告。
这个台阶给得非常及时,桑显和舒舒服服地就走了下来。点点头,叫着杨甫的字说道:“子卿说得极是,桑某受教了。但不攻此城,难道我等就坐视程、王两贼再度合二为一么?”
“那又如何?”杨甫耸耸肩,用桑显和说过的话反问。
对啊。即便程贼与王贼汇合在一起,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呢?刹那间,桑显和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骄傲。洺州军全部实力加起来也不过是万把人,而他现在实力虽然受损,麾下能战者尚有一万六千出头。即便先做出一些退让,又能如何呢?
“嗯,子卿说得对,看来我还是过于执着于一时胜负了!”桑显和展颜而笑,同时向杨甫投去感激的一瞥。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先前之所以急于赶在程名振到达前拿下清漳,是因为过于忌惮对手的缘故。然而迫于眼前局势,他不得不在战术上做一些重大调整。杨甫的建议,既恰恰给他找到了合适的调整理由。与此同时,对那些心存狐疑者,也能有个体面的交代。
梳理清楚了眼前局势,桑显和立刻传令全军后撤二十里,到背靠漳水的广平堡去暂做休整。
官军这边一撤,清漳城头立刻欢声雷动。所有喽啰们都明白,大伙这回真的是绝处逢生了。距离跟程名振约定的汇合日期只剩下几个时辰,而程教头向来没出言必践,从没有过用大话忽悠属下去送死的记录。
“还是小心些,当心桑显和学着使诈!”杜疤瘌越老越谨慎,指点着远去的烟尘对大伙提议。
“是啊,可别毁了您女儿女婿的家业!”张猪皮跟杜疤瘌原本就混得很熟,没大没小地调笑。在他印象中,杜疤瘌可从没主动援救过任何江湖同行。这回突然转了性,拼死前来救助清漳,不是为了护住女儿跟女婿的地盘又是为了那般?
“我是怕你这小兔崽子死得太早,留下一堆孤儿寡妇让我帮忙照顾!”杜疤瘌“恶狠狠”地横了他一眼,撇着嘴道。
“疤瘌叔,那还不得把你吃出了声!”另外一名校尉正好经过,扭过头来替张猪皮助阵。
“没事,没事。疤瘌叔才不会在乎那点吃喝呢?他会一笔笔记下来,然后年底时找鹃子姐报账!”孟大鹏走上前,接茬调侃
杜疤瘌的吝啬与他的胆小一样是出了名的。众人闻言,无不哈哈大笑。笑过后,却又强打起精神,拖着疲惫的身体去视察各自的防区,以免桑显和真的像杜疤瘌所说那样,冷不丁杀个回马枪。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尊老敬贤!”杜疤瘌不依不饶追上去,冲着每个人的背影虚踢,“老子现在年纪大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倒退三年五载,哼哼……”
倒退三年五载,他的日子可不像现在这般顺心。又要保全自己的实力,以免被其他几个寨主吞并。又要控制自己的锋芒,避免引起张金称的猜忌。直到女婿进了巨鹿泽后,日子才一天比一天轻松起来。如果不是桑显和突然率领大军杀到家门口,杜疤瘌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是个绿林头领。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富家翁,平素帮晚辈管管帐本,偶尔伸手收拾一下院子,日子过得轻松惬意。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不能逗逗亲外孙,按说鹃子和小九成亲也不少日子了,却至今没见任何结果……
不是当初老子杀孽过重吧?但那跟小九有什么关系,他可是姓程啊!一想到杜鹃和程名振二人的子嗣问题,老当家杜疤瘌就很是惶恐。他不确定抬头三尺之处到底有没有神明,但脾气却越来越温和,对人也越来越亲厚。
正发着呆,王二毛带领雄阔海、伍天锡两个也走上了城头。看见杜疤瘌两眼无神,以为老人家累坏了,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低声劝道:“您老先下去睡一会儿吧,这里有我们盯着就行。最迟明天中午,小九哥肯定能赶到!”
“嗯,嗯!”杜疤瘌心不在焉地答应。很快又缓过神,盯着眼睛询问:“你刚才说啥,他不是该明天一早到么?”
“路上设伏收拾了魏德深,所以可能会耽搁几个时辰!”王二毛点点头,将最新获得的情报向老人通禀。
“嗷!”杜疤瘌轻轻点头。“赢了?”
“赢了,大获全胜!”
“那就好,那就好。这下就可以全力对付桑显和了。打败了他,估计以后就能过安稳日子了!”杜疤瘌很高兴,花白的胡子上下乱颤。越是经历过战乱的人,越渴望安宁。特别是在他亲眼看着平恩、清漳和洺水一点点恢复生机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此间的一草一木杜疤瘌都不希望有外人来破坏。
“嗯!”王二毛笑着点头,扶着老人慢慢走下马道。安稳日子,有可能么?打败了桑显和,还会有李显和,王显和。而更远的地方,还有瓦岗军,窦家军,高家军,谁不想将繁荣富足的平恩三县纳入囊中?这刀头打滚的日子,谁能说清楚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第一章 赌局 (八 上)
程名振带领洺州军主力比预定时间晚了三个时辰赶到清漳。发现城墙上瓢得还是洺州军战旗,他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当听完王二毛等人描述的用诈降计逼退桑显和的经过后,他又忍不住板起脸来,低声抱怨:“不是跟你说过,可以随时放弃清漳的么?你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万一姓桑的恼羞成怒,不顾一切跟你们拼命怎么办?你拿什么跟他硬顶?”
“大伙不是舍不得这里被官军糟蹋么?与咱们有关联的人都撤到山里了,可里边的房子和街道都是咱们一间一间整理出来的。”王二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解释。
这句话代表了大多数喽啰的心声。原来大伙赶在张金称身后走到哪抢到哪,所以对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会珍惜。而平恩三县却是众人亲手收拾出来的,所以破家值万贯。不拼到最后一刻,谁也舍不得弃之而去。
程名振很是理解这种心态。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冲着张猪皮数落道:“下次千万不要亲自去冒险,一旦桑显和真的把你留下,看你有几个脑袋给他砍!”
“嘿嘿,我这烂命一条,不值几个钱。如果能换回他俩、仨的,也就够本了!”张猪皮咧了咧嘴,嬉皮笑脸地回应。
“谁说的,一百个官兵也换不回一个你来!”杜鹃抬手给了张猪皮一巴掌,瞪着眼睛呵斥。
她模样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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